紀明遠從來不干他覺得划不來的事兒, 所以他在過來找林歲暮的時候已經和沈家鬆和紀明誠計劃好了。
在他下樓的時候,紀家和沈家的人已經進了來,被激怒的對方直接想到要拿林歲暮下手, 紀明遠飛奔上樓, 在他們開槍的前一秒站在了房間門前。
沈家鬆和紀明誠這麼跟林歲暮解釋的時候她壓根兒頭都沒擡起來看他們一眼。
她坐在紀明遠牀前, 極認真的拿毛巾擦着紀明遠的臉。她擦得仔細, 從額頭到眉骨, 到鼻樑,臉頰,下巴。
紀明遠的鼻樑高挺, 下巴上的胡茬也被林歲暮剃得乾淨,青青的光光的。整張臉上除了蒼白之外跟平時的他, 沒有任何變化, 就好像他只是睡着了, 她只要像以前一樣輕輕叫他一聲就會笑着睜開眼睛一樣。
樑容緋去的時候心裡格外難受。她坐在後邊兒的沙發上看着林歲暮要麼就是在牀邊走來走去做這個做那個,要麼就只是坐在牀邊看着紀明遠。
她已經這樣好幾天。
“暮暮, 你別這樣,也去休息一下。醫生不是說了嗎,要是不惡化,他會醒來的。你這樣叫他醒來了不心疼嗎。”
樑容緋心酸的看着林歲暮,她回過頭來只說了一句:“容緋, 要是躺在這兒的是沈家鬆, 你就知道了。”
樑容緋就不說話了。
子彈幾乎是穿過紀明遠的心臟, 再偏那麼一點點紀明遠當場就沒命了。林歲暮只是覺得慶幸, 她現在還能在醫院裡守着他, 他還是有活過來的可能性。
她不怕等,只要他在這兒, 呼吸沒有停止,心臟還在跳,她就守着他。
紀家被狠狠地激怒了,和沈家一起把那夥人的老窩都給端了,而且是生生的連根拔起,叫他們再無翻身餘地。
紀父也是天天來醫院,看見林歲暮就臉色發青,一度想把她丟出醫院。他也實踐過一次,大家都不在場的時候他叫人把林歲暮攆出去,吩咐人看見她就攔着不準讓她再進來,但是第二天再來的時候他驚詫的看見她依然坐在牀邊幫紀明遠暖手。
他本來還想去趕她出去。但是紀明誠在後面拉住了他。
“爸,沒用。你覺得我哥醒來沒看見她就安心了?”
紀父看了他一會兒,才鬆了手。
他當然知道是紀明誠叫人放她進來的。
他也只是想讓自己兒子沒事而已。這就是他現在唯一的要求。
紀海洋是在中午的時候來的。他通常都是在中午來。那個時候大家都在吃飯,病房裡就只剩了林歲暮一個人。
紀海洋推門進去的時候林歲暮就坐在牀邊看着紀明遠。他走進去站在林歲暮旁邊,站了很久,然後轉身出去。
每次都是這樣,他也不說話,林歲暮也不開口問他,就這樣任他站着,然後他就走了。
他也許想道歉,也許想說什麼,但是她沒有那個心思去聽。現在她的全部心思都放在紀明遠身上,她只想着要他醒來。
林歲暮撐着頭看着紀明遠,嘆了一口氣,低低的說:“紀明遠,你就這麼捨得睡啊。”
紀明遠當然還是沒有反應。
林歲暮看着他沒有血色的嘴脣,突然狠了口氣:“紀明遠,你要是死了我跟你沒完。”
“我死了你還跟我沒完?”
這嘶啞的,極輕的,明顯很費勁的聲音,卻叫林歲暮聽見了。
她猛地往上看去,正對上紀明遠已經睜開的含笑的眼睛。
她愣了好一會兒纔回過神來,吸着鼻子笑起來,眼淚卻在往下掉。
紀明遠看着她笑:“我聽見老二說你堅強,怎麼我沒事兒了你反而哭起來了?”
她還是一邊哭一邊笑。
她覺得一顆心終於落回了原位。
醫生馬上就過來仔仔細細的做了檢查。林歲暮有些滑稽的想,在這麼多人的注視下,醫生會不會覺得有點手抖?
紀明誠跟着紀父一起來的,看見紀明遠了擡手就想往他肩上砸一拳,在被紀父喝住的同時滿眼戲謔的看着像母雞護雛一樣擋在紀明遠前面兩眼瞪着的林歲暮。
沈家鬆和樑容緋趕到病房的時候大鬆了一口氣。樑容緋已經懷孕了,沈家鬆現在更是格外寶貝她,看着紀明遠已經沒事只需要好好調理之後跟他說叫他放心公司裡的事兒有他和紀明誠,然後就護着樑容緋往外走了。
樑容緋還很是尷尬:“幹嗎呀,又沒有大肚子,你這麼緊張幹什麼……”
所以病房裡鬧騰了一會兒還是安靜下來了。醫生一句“紀先生需要好好休息”就打發了很多人,最後就只剩了林歲暮和紀父。
紀父坐在一邊兒的沙發上沒有說話,紀明遠擡手把林歲暮的頭髮挽在耳朵後頭輕聲說:“你回家好好洗個澡,睡一覺,一會兒下午再過來,成嗎?”
他聲音格外溫柔,聽得她心裡一顫一顫的,當下就只對紀父點點頭然後出去了。
她這陣子都是在病房裡配的浴室裡洗澡,每次都是匆匆洗了跑出來,生怕什麼時候紀明遠醒了她不在旁邊守着。所以她現在也的確是感覺到了累了。
況且她也知道他是要支開她跟紀父說什麼。
她自己也有事情要去辦。
紀明遠看着林歲暮走出病房帶上了門,纔回過頭來看着紀父。
紀父也坐在那兒看着他,只開口說了一句:“你還是不死心。”
他太瞭解自己的兒子了,這份倔強跟他自個兒簡直就是一模一樣。
紀明遠聲音很沙啞,淡笑着說:“爸,你覺得小叔叔現在這樣兒快活嗎?”
紀父眼神一顫。
他父親的老來子,他們全家幾兄弟的小弟。
當年他看着紀海洋被弄回家來然後馬上就去了法國,那眼神裡就再沒有快活過。從前他即使四處招惹女人,總歸脾性是輕鬆的,而從那時開始,他變得漫不經心甚至吊兒郎當。那個靈氣的紀海洋就像死了一樣。
後來他每次看見紀海洋心裡就有一種濃烈的負疚感。
他幾乎是懷念從前的那個小弟。
如今他自己的兒子,又是愛上同一個女人。
或許他是不能讓紀明遠變成第二個紀海洋。
況且,即使他阻止,那有用嗎?
紀明誠說過,沒用。
他是他的兒子啊。
紀父擡頭看了看天花板,再回過神來喝了一口茶,然後說:“你們不會選日子,就我來選,到時候你親自通知你沈伯伯還有李司令他們,要顯得有誠意點。”
紀明遠頓了一會兒,才笑起來:“謝謝您。”
紀海洋回到酒店的時候看到門口站着一個人,那身形分明就是林歲暮。
他下意識的就想回頭進電梯再下去。
林歲暮擡起頭看見了紀海洋,擡起腳朝他走過來。
“你不讓我叫你出來,我就沒叫了,我一直在這兒等你。”
她聲音輕輕地,在樓層裡幾乎要有了迴音。
紀海洋朦朦朧朧的看着她。
從前她也是這樣,有時候他回家晚了,她沒帶鑰匙,就站在家門口等着他。可憐巴巴的看着他來開門。
他想其實她不過是不想拿鑰匙,她不過是喜歡等着他。
紀海洋回過神來偏着身子:“去外邊兒走走。”
林歲暮跟着紀海洋進了電梯,下了樓,走到外邊兒街上。
最後還是紀海洋先開的口。
“暮暮,老大沒事兒了吧?”
他聽說了紀明遠已經脫離危險的消息,卻一直不敢去看他。是真的不敢。他就是覺得那個房間裡已經叫他產生了一中深深的畏懼感。所以他也知道林歲暮早晚會來找他的,又是期盼又是害怕。
林歲暮搖搖頭:“沒事兒了,只要好好休息,很快就會康復的。”
紀海洋點點頭,不再說話。林歲暮也沉默了一會兒,終究還是把心裡憋得要爛掉的話說出來。
“紀海洋,我再找你多少次,說的話也不會再有什麼新意。我還是那些意思。我已經從過去走出來了,你也是時候往前看了。我們是不可能了,你還有你的妻子兒子,你不能這麼不負責任。
紀海洋,你那樣,我會很看不起你。
紀明遠的事兒我不怪你,紀明遠也不會怪你,所以你別自責。
從此以後,我不會再對你直呼其名了,小叔叔。”
林歲暮說完就看着他,眼睛裡一片清明。
她早該跟他說個清楚。
紀海洋兩手插在口袋裡,盯着林歲暮的眼睛。
她說的對,是時候了。
他再怎麼捨不得,再怎麼糾纏也不會改變結果。再這樣下去,只是徒增失落,叫人看他不起。
他應該灑脫一次。
紀海洋最終笑了笑:“陪我再走一走。以後結了婚,老大怕是不肯再讓你這麼出來跟男人散步了。”
林歲暮頓了一會兒,眯着眼睛笑起來。
他們走了很久很久,走到天黑了,走到紀明遠家小區了。
紀明誠打過電話來說紀明遠急着出院回家了,死活不肯待在醫院裡。
林歲暮沉默的跟在紀海洋身邊,紀海洋突然偏過頭看着她:“暮暮,你腳疼不疼?”
她陪着他走了一天,該是很疼了。
林歲暮笑笑:“還好。”
紀海洋走到她跟前半蹲下來:“來,我揹你。”
林歲暮愣在那裡。
他們在一塊兒的時候紀海洋也會這麼拉着她出去散步,她走累了他就蹲下來揹着她回去。
紀海洋見她沒反應,回過頭來輕笑:“我就揹你這最後一次。什麼想法也沒有。”
林歲暮回過神來,心裡很是複雜。紀海洋就那麼蹲着,也不見他起身,她站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走過去趴在他背上。
就當是最後一次告別了吧。
紀海洋笑了笑,把她背起來,慢慢朝前走:“暮暮,我唱首歌給你聽吧。”
林歲暮沒有吭聲,他就自顧自的唱起來:
“怎麼去擁有一道彩虹
怎麼去擁抱一夏天的風
天上的星星笑地上的人
總是不能懂不能知道足夠
如果我愛上你的笑容
要怎麼收藏要怎麼擁有
如果你快樂不是爲我
會不會放手其實才是擁有
當一陣風吹來風箏飛向天空
爲了你而祈禱而祝福而感動
終於你身影消失在人海盡頭
才發現笑着哭最痛
那天你和我那個山丘
那樣的唱着那一年的歌
那樣的回憶那麼足夠
足夠我天天都品嚐着寂寞
當一陣風吹來風箏飛向天空
爲了你而祈禱而祝福而感動
終於你身影消失在人海盡頭
才發現笑着哭最痛
如果我愛上你的笑容
要怎麼收藏要怎麼擁有
如果你快樂再不是爲我
會不會放手其實才是擁有
知足的快樂叫我忍受心痛
知足的快樂叫我忍受心痛”
他唱的輕,卻還是聽出一絲難忍的哽咽。林歲暮再忍不住,手摟着他的脖子,眼淚就這麼掉在他衣領子裡。
她想,就這麼過去了。那些他們一起過的美好年華,從此就只留在心底了。
就像那年她去澳大利亞的時候,什麼回憶都綁在機翼上,一起消失在天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