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林的確沒有走遠。
在碼頭只待了一會兒,他便離開了。
就算再怎麼不懂江上的事兒,他也明白,想要在這麼廣闊的江域裡打撈一個人,無異於大海撈針。
轉身離開了碼頭,他徑直往李家老二家的住處走。
事實上,他並不僅僅是沒有走遠,而是根本就在李家人的眼皮子底下!
沒多會兒,阿林便走到了李家老二家的隔壁,早在一個月前,小夕剛出事兒的後兩天,他便租賃下了這個住處。至於錢財問題,所有人都認爲他根本就沒有錢,可事實上,他有。
早先,在他跟慧娘定親之前,他曾經跟伶娘有所來往。
伶娘是個實心眼的小姑娘,且相當容易被哄騙。爲了討阿林的歡心,伶娘送了他不少東西。除了送吃的喝的,偶爾讓二丫代爲幫忙外,私底下伶娘曾給過一份定情信物。
那是一對份量不輕的銀鐲子。
這銀鐲子雖不如金鐲子那般值錢,可若只是租賃個住處,卻是完全足夠了。
回到了住處,纔剛關上門,伶娘便迎了上來:“阿林哥……”
“閉嘴!”
沒好氣的吼了伶娘一聲,阿林滿臉的寒霜。
自打聽到碼頭上的人都在議論唐家商行派船出江打撈的事兒後,阿林這心裡除了深深的絞痛外,還有一絲絕望。
小夕,她不僅僅是阿林的親妹妹,更是他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至親了。
想起雙親過世之前的囑託,阿林這會兒愧疚萬分。
等見了伶娘,另一種情緒悄然升了起來。
遷怒。
“阿林哥,你怎的……”
“我叫你閉嘴你沒聽到嗎?你真以爲跟我上了牀,就是我的媳婦了,就能管天管地了?我告訴你,這沒有三媒六聘,沒有拜堂成親,咱們倆啥關係都沒有!”
“什麼?你怎麼能這麼說?我、我……”
伶娘幾乎震驚到語無倫次,滿臉不敢置信的看着阿林。
可惜,阿林對她毫無情意。
“我怎麼了?你真以爲我能看得上你?憑良心說,慧娘比你好多了!哼,小丫頭片子,真拿自己當千金小姐了?就算我不是楊柳村人,以往我阿爹在世那會兒,也沒少跟慧孃家裡往來。你是個什麼東西,以爲我都不知曉呢?”
“你在說什麼?我都已經把女兒家最珍貴的東西給你了,你怎麼能……”
“我怎麼不能了?你不過是個典妾生的賤丫頭!”
知曉白日裡,李家老二的家人不是去了鋪子裡,就是外出幫着尋人了,阿林完全沒有任何顧慮。
眼見伶娘因爲自己這話氣得滿臉通紅,阿林反倒覺得心裡舒坦了很多。
“伶娘,你不會是真的不知曉吧?你家裡那大姐二姐纔是正正經經的李家姑娘,而你呢?當初,你阿爹沒有兒子,才典了一個妾,可沒想到,那個典妾卻生了你這個賠錢貨!”
“纔不是呢!我也是阿孃生的,我跟大姐二姐都是一樣的,是從阿孃肚子裡出來的!”
伶娘邊哭邊喊着,彷彿這樣可以消除心底裡的恐懼。
其實,她是記得的。
記得小的時候,曾經有個對她很好的小婦人。那時,小婦人教她,在外人面前管她作“姨娘”,可私底下,卻讓她偷偷的喊“阿孃”。
“別否認了,這事兒村子裡都知曉。對了,明月鎮應該也有不少知曉,當年,那個典妾不就是住在明月鎮的嗎?怕是很多街坊鄰居都知曉這事兒。”
“不不不,不是這樣的,你胡說,一定是你在胡說!”
“我胡說?從第一次見到我,就黏糊糊的湊上來。我不稀罕你,你又讓你朋友幫你送這送那的。我都跟你說了,我想要慧娘不要你,你又跟我許諾將來把你的嫁妝給小夕一半……哼,你要不是典妾生的,會這麼不要臉面?”
“我纔沒有!”
心底裡,伶娘信了阿林的這些話。
可她卻忍不住放聲大哭,竭盡全力否認着。
哪怕,在她的腦海裡,真的有這麼一個小婦人。
哪怕,她清楚的記得小時候麗娘總愛在欺負她的時候,管她叫典妾生的。
哪怕……
“哼,隨便你吧。你愛怎麼說就怎麼說!”見伶娘哭得幾乎喘不過氣來,阿林心裡倒是痛快了許多,也就懶得跟她糾纏了。
撇下痛苦不已的伶娘,阿林自顧自的去尋吃的了。
等下,他還有緊要的事兒要做,才懶得理會這個沒腦子的賤丫頭。
直到阿林填飽了肚子,再度離開住處後,伶娘才慢慢的止住了哭聲。
阿林說的都是真的……
若是方纔,阿林跟她爭吵,她或許還會堅持自己的想法,可阿林根本就不屑於跟她說這些事兒。再加上腦海裡尚存着的斷斷續續的記憶,伶娘絕望的癱倒在地。
她真的是典妾生的。
真的就如同阿林說的那般不堪。
絕望的渾身驚顫不已,伶娘就這麼癱坐在地上,一動不動,連哭都不會了,只有滿心的絕望和自我厭棄。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月亮都已爬上了樹梢,伶娘才顫顫巍巍的起了身。
差不多整整一天沒有進食了,她只覺得渾身無力。
費了半天工夫才堪堪站起身來,好不容易走到了竈間,想要尋些吃食,卻發現早上還有多半的吃食這會兒已經全都消失無蹤了。
站在冰冷的爐竈前愣了好一會兒,伶娘忽的想到了什麼,強趁着身子去了臥房。
阿林租賃的住處很小,統共只有三間房。
正堂、臥房和竈間。
巴掌大的地方,伶娘卻尋了一遍又一遍。
小半個時辰之後,她徹底絕望了。
什麼都沒有了。
都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時候,她從家裡帶出來的首飾錢財都被阿林帶走了。
自然,伶娘並非一個在意錢財的人,哪怕像阿林說的那般,她只是一個典妾生的女兒,可她從小到大,卻從未吃過一點兒苦頭。
哪怕小的時候,李大掌櫃的原配還在,她的兩個姐姐也尚且待字閨中。那時,也許她不是家中最受重視的女兒,可在物質方面,她卻從未被虧待過。
然而,再怎麼不在意錢財,她也明白,阿林不會再回來了。
也就是說,阿林千方百計的去李家尋她,並不是想要跟她一生一世不分離,而僅僅是爲了騙取她的錢財?
又或者,是爲了報復她阿爹吧?
木然的在這狹小的屋子裡打轉,伶娘也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如何是好。
失去了錢財,她不心疼。
失去了阿林,她卻不知曉下一步該怎麼辦。
回家嗎?
她真的沒有把握,那個家還能否再歡迎她。
……
“義父,快來看這對鐲子!”
夜已經很深了,唐晏岫舉着一對銀鐲子匆匆趕到李家,一進門就大聲嚷嚷起來,驚得李大掌櫃忙不迭的從後院直接衝到了前院裡。
“這、這……”
從唐晏岫手裡接過了這對銀鐲子,李大掌櫃激動的雙手都在顫抖。
這對銀鐲子,他非常熟悉。
“義父,這是不是伶孃的?我看到內側寫着贈愛女伶娘,這是你送給伶孃的禮物,對嗎?”唐晏岫在一旁很是焦急地催促着。
這是方纔,商行當鋪的大朝奉給他送來的。
唐晏岫一見伶娘這個名字,當下就激動的跑來尋李大掌櫃。可他也不是很確定這對銀鐲子就真的是伶娘之物。畢竟,只有這麼一個名諱,連個姓氏都沒有,很難說會不會是旁的同名姑娘的物件。
不過,唐晏岫還是抱了很大希望的。
伶娘這個名字,雖有可能遇到同名之人,可畢竟概率還是很小的。
若是像莫千蕊姐妹倆那般,大丫二丫這種爛大街的名字,即便見到了,估計也不會抱任何希望的。
“是伶孃的,可……”並不是我送給她的禮物。
“那就成了!咱們去尋人!”不等李大掌櫃把話說完,唐晏岫就一把拽着他往外頭衝。
唐家商行在盂縣一共有三家當鋪,分別位於盂縣縣城的三個方向。而送銀鐲子的那位大朝奉所在的當鋪,位於盂縣碼頭附近。
若是沒有特殊情況的話,來當銀鐲子的人,就應該是居住在碼頭附近的人。
拽着李大掌櫃去了那家當鋪。
雖說銀鐲子是大朝奉送來的,可他並不是真正接手之人。這身爲大朝奉,一般都是估算難以確定價值的珍稀物品,像銀鐲子這種,幾乎可以當做貨幣的物件,隨便一個小朝奉就能做主,自是不需要他來操心。
也虧得傍晚盤貨之時,大朝奉細心,看到了銀鐲子內側這行字,且他屬於唐家商行裡比較說得上話的人,雖不太清楚具體發生了何事,可前幾天唐晏岫叮囑過他,留意一下“伶娘”這個名諱。
這不,一有了消息,他就立刻將銀鐲子送到了唐晏岫的手上。
“唐少爺,李大掌櫃,這就是那張當票,是死當。”
見商行的兩大巨頭同時到來,大朝奉自然明白這是出了大事兒,二話不說就將當票遞了上去。
唐晏岫之所以拉着李大掌櫃跑這一趟,也是認爲運氣好一些能尋到一絲線索,不想,他們的運氣還真是相當得不錯。
當票上頭,居然寫着人名!
還不是那種張三李四的稱呼,而是一個比較罕見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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