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麗莎白是被打臉了,但也達成了她想要的目的,所以凱莉尼亞才說,那個老女人不簡單。
“我去艾琳娜那邊一趟,你小心些。”
凱莉尼亞擔心伊麗莎白會將一肚子氣撒到艾琳娜身上,囑咐他一句,邁步離開餐桌,往大廳深處走去。
“女人……果然嫉妒心強,沒想到連凱莉尼亞也不例外。”他搖搖頭,揮去腦子裡亂七八糟的想法,繼續吃他的點心,喝他的小酒。
沒人來煩他纔好,尊敬的王后達到自己的目的,也等於幫了他一個忙。
只可惜好景不長,一個容顏姣好的女子穿過人羣,在許多目光下來到他身邊,輕捏裙裾,微微一禮:“唐先生,你好。”
聲音同樣很好聽,卻掩不住她眼睛裡的敵意,那或許沿襲自父母,也有可能是她的祖國,現在的祖國。
“弗朗茨勳爵夫人。”唐方眯着眼睛看着她清瘦的臉龐,嘴角現出一抹笑意——嘲弄的笑意,但不是嘲笑對面的女人,而是自嘲。
他就想吃飽而已,怎麼就那麼難,那麼難!
許多人看見這一幕,或用眼角餘光注視着他們,或時不時瞄上一眼,猜測海洛伊斯的來意。
她的母親伊麗莎白剛剛被打臉,女兒又貼上去,還嫌不夠丟人嗎?又或者……她有別的什麼企圖?
海洛伊斯看了眼他手上的空盤,微微側身,依舊微笑說道:“可以嗎?”
唐方看了一眼舞池。
在這種場合,很少會有女士邀請男士跳舞。如果是男士主動,女士可以婉拒,但如果是女士發出邀約,男士是不能拒絕的,因爲那很無禮,根本不是一位紳士應該做的,除非受邀者不會跳舞。可是能參加這種聚會的人有幾個不會跳舞?那絕對是相當丟臉的一件事。
唐方不會跳舞,平時更沒有閒暇與心情去跳舞。
在未穿越前那個世界。他一向認爲廣場上扭來扭去的大爺大媽很煩人,有時候甚至生出些更爲齷齪的想法,覺得有些人眉目傳情,是在尋求刺激,儘管那只是很普通的廣場舞。
其實他並不在意有沒有禮貌,合不合規矩,他可以直接說一句。“咱們很熟嗎?我爲什麼一定要跟你跳舞。”反正最丟臉的不是他。
剛纔表現的像個貴族只是突然心血來潮,要給伊麗莎白送一件大禮。既然她跟讚歌威爾同心同德,自然也要患難與共。國王陛下在聯合議事會上收了一份世紀烏龍大禮包,王后殿下自然也有份,像他這麼慷慨的人,怎麼可以厚此薄彼呢。
至於貴族禮儀、外界看法什麼的,他根本毫不在意。
就像剛纔說的,他就是一個樂衷巨無霸+拉菲這種奇葩組合的土財主暴發戶,跟“貴族”這種生物沒有一毛錢關係。
但是他終究沒有那麼做。而是說出另外一番話、
“在這之前,我想請弗朗茨勳爵夫人回答一個問題。”
海洛伊斯楞了一下,點頭說道:“請講。”
“你認識拜倫阿隆索嗎?”
他口裡的拜倫。此時正在“迪卡本”市瘋狂尋找着幾個女人,她們並非被“愛麗絲”販賣到圖蘭克斯聯合王國的異國女孩兒。
拜倫尋找她們只是爲得到一個答案。而問題的主角,就站在他的面前。
是的,那與海洛伊斯有很大關係。
“拜倫阿隆索?那是什麼人……”海洛伊斯眼中光芒由淡而盛:“是他?”
她想起一個人,曾經冒着生命危險接近她,只爲問幾句話的某個男人,據說後來被弗朗茨抓住,投入監獄,再後來被唐艦長救出,回到天巢星區。成爲阿波羅海賊團首領。
她確信自己不認識他,但是對方卻好像很瞭解她的事情。而今,唐方突然在她面前提起那個名字,才讓她回想起2年前有個叫拜倫阿隆索的男人膽大妄爲的舉動。
果然她不記得拜倫了,是意外失憶?還是說人爲失憶?
不管是陳劍,還是史蒂芬蘇,都曾大罵拜倫見色忘友,爲了一個女人竟然連阿波羅海賊團與自己的命都不要了,癡情到這種地步,簡直就是個奇葩。
當初拜倫被投入蘭頓行星歸墟一號空間站,正是因爲見到嫁給弗朗茨斯圖爾特不久的海洛伊斯,還說了許多讓勳爵大人惱羞成怒的話,於是被判處死罪,投入阿羅斯、周艾等人所在監獄,等待行刑時刻。
如果海洛伊斯真的與拜倫一點關係沒有,海盜頭子會從星盟偷渡到蒙亞帝國,還冒着生命危險接近弗朗茨勳爵的新婚妻子?
而今海洛伊斯竟然說不認識他,看錶情不像在撒謊,那便只剩下一個解釋——海洛伊斯失憶了。
回到唐方剛纔的想法,她到底是因意外失憶,還是人爲失憶?
這同樣是拜倫的疑問,也是他向唐方借去幽魂,潛入那些豪府華宅找裡面的主人的原因。
因爲那些人曾經與海洛伊斯有過很多交集,又或者根本是她身邊的人。
有很多人他沒有找到,就算找到的那幾個人,也沒有告訴他準確答案。
他忙了許久,依舊不知道海洛伊斯身上發生了什麼。
唐方沒有想過會在酒會上遇到她,對於那個問題,她的回答不似謊言,無論是說話時疑惑的眼神,還是偵測器監控下的皮電變化,都說明她是真的不知道拜倫阿隆索是誰,腦海裡沒有任何印象。
拜倫或許不清楚上帝武裝到底有多麼恐怖,他非常清楚。
要封印住某段記憶,然後用虛僞的故事取代,對主權國家而言,是一件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事情,然而對他們來說,卻簡單的很。這樣的能力,即便是最高安理會與第三委員會,也不具備。
“唐先生?”
海洛伊斯打斷他的沉思。
他望着眼前比自己大了7、8歲,正用一種僞裝出熱情與期待目光盯着他的女人。嘴角輕揚,露出一絲微笑。然後把手裡的盤子放到一邊,與海洛伊斯往舞池走去。
她已經回答了那個問題,他自然要信守承諾,哪怕這樣的回答不是他樂於聽到的。
拜倫從他手裡借去幽魂,選擇自己去尋找海洛伊斯失憶之謎,說明不想讓他捲進那些狗血又纏綿的恩怨情仇。
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還有更艱鉅的擔子要背。像這種事,還是不要過多插手爲妙。
拜倫與海洛伊斯的故事,是他們自己的故事,與他無關。
海洛伊斯於他而言,也不過是一朵生命長河裡的浪花,沒有什麼重要意義,更何況眼前這朵浪花,正準備打溼他的衣衫。
或許在海洛伊斯看來,只是替代先前那名年長服務生。來確保唐艦長一直有事情做,處於母后大人的掌控下。
但是對於唐方,這會讓他丟臉。因爲他不會跳舞,而海洛伊斯很擅長跳舞。在沒有遠嫁蒙亞帝國前,她便是“克哈諾斯”貴族舞會上一顆閃耀的明珠。
叫做“音樂”的小精靈在無數衣袂裙裾上跳躍,在奢華的吊燈瀉下的柔光長河中浮游,舞步的聲音被樂聲掩蓋,只有那些旋動的裙裾與翩然的黑。
一些貴族注視着走向舞池的二人,幾名大腹便便的新派勢力要員臉上浮現冷笑,生活情調方面的差距可以用學識來彌補,跳舞可是一項有難度的技藝,更何況是與從小就在王宮長大的海洛伊斯共舞。
唐方終究是一個鄉下小子。據說一年前的他還是個前線炮灰士兵,怎麼可能在短短一年時間裡成爲交際花?
因此。在他們看來,他將很快露出狐狸尾巴,成爲海洛伊斯人生履歷中一枚舞功章。同時,唐艦長也將被打回原形,從剛纔的紳士風範淪爲泰倫、圖拉蒙等人的笑柄。
很多人都在期待着,希望能夠看他出醜。
亨利埃塔與旁邊一位年輕人低聲說了幾句,那人點頭應是,然後把目光投注到唐方身上,準備在適當的時候打斷二人,以免唐艦長前番營造的紳士形象轟然崩潰。
老頭兒心裡亮堂的很,知道他根本一點不在乎什麼貴族形象,一直拿自己當平民對待,所以可以理直氣壯的任性,就像之前在第一層曲速攔截網悍然轟爆弗朗基米爾的船,所以可以理直氣壯的瘋狂,就像之前在“喬治亞”殺掉無數貴族。
紳士什麼的,對他而言更像是一副枷鎖。
只是既然凱莉尼亞這麼想要騎牆派的力量,唐方又在剛纔給了人們一個大驚喜,不管是出於有心或者無意,他覺得有必要維護唐方的形象。
這不是處於盟友角度,而是長輩對晚輩的關照。
就像當初在“鏡光號”上那番談話,他已經找到正確的“打開方式”。
亨利埃塔忽然很同情讚歌威爾,那個最傑出的侄子正在與唐方爲敵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當然,國王陛下身不由己,必須這麼做,也願意這麼做,這是他的人生,由新派勢力許多貴族命運堆砌在一起的可悲人生。
亨利埃塔想起曾經的自己,跟他的侄子是多麼相似,然後他又想到當年的阿爾納西,跟現在的自己又是多麼相似……因爲他已經開始考慮唐方的提議。
然而,那真的很難,難於上青天。
凱莉尼亞也在望着唐方,絲毫不掩飾臉上的憂慮,只是王后殿下正親切地握着她的手,說他眉眼如畫,跟自己短命的3女兒很像,如果可以,真希望能夠時刻見到她。
話說的很委婉,也很含蓄。
凱莉尼亞是什麼人,如何聽不出裡面的暗示?
王后殿下是想告訴她,如果能夠離開唐方,願意把她當成乾女兒相待,那時她會成爲一位公主,重拾當初她的父親在蒙亞帝國的榮耀。
所以說,伊麗莎白是一個很有心計的女人,一點都不遜色國王陛下,能夠不着痕跡地表露自己的意思,說着只有凱莉尼亞能夠聽懂,而別人不怎麼懂的話。
語言,從來都是一門藝術。不是麼?
在伊麗莎白眼中,克蕾雅不重要。阿羅斯不重要,周艾不重要,“晨星號”上的所有乘員都不重要,甚至連艾琳娜也不重要。
他們所有人加起來,也沒有一個凱莉尼亞重要。
在她看來,如果說唐方是一柄神劍,凱莉尼亞就是神劍中寄宿的靈魂。少了她,神劍便會失去靈性,那便不能再稱爲神劍,充其量只是一柄削鐵如泥的寶劍。
她認爲唐方在圖蘭克斯聯合王國的佈局,與艾琳娜的政治聯姻,包括如今嘗試接觸騎牆派的領主代表,都是由凱莉尼亞在背後推動實施。
簡而言之,這個有着精明政治頭腦與遠見的年輕女子,是唐氏集團的靈魂。把她挖到自己陣營比斬斷唐方的雙臂更有價值。
凱莉尼亞沒有說話,用沉默與憐憫的目光相待。
她不僅明白那句話的真實含義,更清楚王后殿下的心裡在想些什麼。
不可否認的是。唐方在圖蘭克斯聯合王國做的許多事情都有她的身影在裡面,然而她從來都不是“晨星鑄造”的靈魂。以前不是,今後同樣不是。
那小子纔是!
她一直認爲自己很聰明,善於玩政治手腕,甚至於人心,比起亨利埃塔、讚歌威爾、弗吉尼亞這類人物毫不遜色。她只是缺少施展自己才華的舞臺,或者說資源。
在穆巴拉克攻防戰結束後,唐方給了她一展才華的機會。
雖然她的真正目的是向柯爾克拉夫一世復仇,是向巴特菲力復仇,卻也隱隱生出與那些人間帝王對弈一局的想法。
她清楚記得華夏文明有一段著名歷史。說的是三國時期,劉備請得諸葛亮出山。從而奠定蜀國基業的故事。當然,這或許有藝術加工的成分在裡面。
雖然不想承認,她有時候真的會沉浸在自己成爲諸葛亮那等傑出人物的幻想中。
直至經歷過後面一系列事件,“座天使號”抵達“克哈諾斯”,結束與亨利埃塔在“鏡光號”上的談話,她才明白一個道理。
她從不是那柄神劍的靈魂,只是它的一抹寒光。
她是一個合格的政客,可比讚歌威爾,可比亨利埃塔,可比眼前的伊麗莎白,但是她和他們一樣,永遠只能是個政客。
還是那句話,唐方不是一個合格的政客,從來都不是。
他是一個領袖,一個領導者。
蒙亞人民需要的不是政客,而是能夠引領他們走出困境的人,這樣的說法放在星盟同樣有效。
一直以來,她試圖把他裝扮成一個領導者,事實證明,他原本便有成爲領導者的天賦,並在這條道路上越走越遠。
她的裝扮,反而有些畫蛇添足。
所以,她覺得伊麗莎白很可憐。
艾琳娜把注意力從凱莉尼亞與伊麗莎白臉上移開,落到唐方與海洛伊斯的身上,覺得比起揣摩二人的談話,爲自己的未婚夫擔憂是一件更讓人輕鬆的事情……雖然她隱隱約約好像懂了些什麼。
vivi懸浮在她左邊,用細長的手臂矇住自己的眼睛:“怎麼辦?他一定會出醜的……那個笨蛋,他不知道這會連累小姐一起丟人嗎?”
吉爾科特的夫人拍拍它的頭,說道:“或許……他的舞跳的很好呢。”
“那個不學無術的笨蛋。”vivi說道:“他如果會跳舞,母豬都可以爬樹了。”
吉爾科特的夫人乾笑,亨利埃塔的女兒同樣乾笑。
艾琳娜說道:“vivi,比起唐方,你更容易連累我一起丟臉。”
“小姐,果然他在你心裡的位置已經超越我了嗎?”它委屈說道:“我真的真的好傷心……”
“vivi,你給我閉嘴!”
有人愕然,有人莞爾,有人好奇,有人貪婪,有人哭笑不得。
一臺機器竟然能夠做出如此人性化的反應,怎能不叫人震驚。
一直縮在大廳陰影裡的崔斯特往艾琳娜臉上望了望,眼底閃過一抹困惑,又在極短時間恢復平靜,招來一名服務生,小聲耳語幾句後放其離去。
唐方並不清楚大廳深處凱莉尼亞與伊麗莎白的語言博弈,也沒有聽見艾琳娜與vivi的姐妹情深,他已經跟着海洛伊斯的腳步走進舞池,在許多雙眼睛,許多種目光注視下,右手挽住她瑩白的背,左手握住她柔嫩的手。
海洛伊斯露出一個迷人微笑,隨着樂曲的節拍輕輕晃動腳步,姿勢很標準,很嫺熟。
她的目的是纏住唐方,如果能讓他出醜,再好不過。
她很會跳舞,嫺熟到能夠與專業舞者一較高下,雖然只是比較舒緩的慢三步,但是對於她這種水平的舞者而言,要讓一個業餘人士出醜,是很容易的一件事,除非唐方受過專業訓練,又或者有多年跳舞經驗,才能跟上她的節奏。
唐方受過專業訓練嗎?沒有。有多年跳舞經驗嗎?也沒有。
他只是按照艾瑪提示的要領,身體隨着音樂搖擺。
當然,這種臨時抱佛腳的行爲是於事無補的,他無法跟上海洛伊斯的節奏,自然談不上配合默契,步伐協調。他只是像一個稍微有點心得的初學者那樣舞蹈。
所以,有人踩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