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一處安靜的別墅內。
唐易傾斜靠坐在病牀上,一個年輕女人正在幫他擦拭身體。
這個身體佈滿了大大小小的傷疤,整個右側的軀幹部分已經變得乾枯,下肢如同被火燒過的木頭一樣漆黑。唐易不時發出粗重的呼吸,那氣息就像來自一個腐爛的風箱,沙啞難聽帶着淡淡的臭味。
一個苟延殘喘的病人,這就是此時唐易的境況。
年輕女人的雙手非常靈巧,每一次擦拭的力道都恰到好處。而且她在擦拭的同時,還會對唐易進行細緻的按摩。短暫的觸碰之間,她的雙手散發出溫暖的氣息,爲唐易乾枯的身體注入一絲絲活力。
這是極其高深的武道手法,當今整個世界能做到的人不超過五個。
“雷娜,你的修爲又更進一步了?”唐易聲音微弱地說,嘴角微翹似乎有些欣慰。
女人的雙手沒有停頓,語帶尊敬地回答道:“是的,老師。”
當今世界三大宗師之首,以實力和美貌被無數人崇拜、敬畏的頂級強者,作戰風格殘酷無情有着“血腥女王”稱號的雷娜,在唐易的面前更像是一個小學生,因爲受到老師的一句誇獎而感到欣喜。
“哎~這種事情,本不該由你來做的!”唐易惋惜地嘆道。
“別人沒有我做得好。”雷娜倔強地反對了一句。
“但是,你有更重要的事情……”
這一次話還沒說完,就被雷娜生硬地打斷:“沒有什麼比這更重要的!”
接着,她又馬上低下頭,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道歉:“對不起,我不應該這樣跟老師說話。”
“呵呵,沒關係!這麼多年了,你的脾氣還是這麼火爆!”唐易輕笑道。
“……”雷娜抿着嘴沒有說話。
剛纔唐易的那句話,實在是讓她有些生氣。
有什麼更重要的事情?是空間縫隙發生變動,異界獸人可能大舉來襲?還是獸人神靈在地球傳播秘密教派,試圖侵蝕滲透人類的組織?或者某個地方發生勢力衝突,需要宗師出面調停、彈壓?……
是啊!這些事情都很重要!
但此時的雷娜,心裡卻只有一件事——
她的老師就要死了!
眼前這個枯槁的男人,就是她的老師……也是全人類的老師!
二十年前地球出現空間縫隙,長着綠色皮膚和尖銳獠牙的“獸人”一族,穿過空間縫隙入侵地球。
由於人類的武器過於依賴爆炸物,受到空間縫隙的元素涌動影響而極易失控(就像子彈被放在微波爐裡),使用原始冷兵器的獸人反而憑藉強壯的體格,在戰爭初期取得了壓倒性的優勢,幾乎一波就要將地球人滅絕。
當時,十八歲的唐易橫空出世,以超強的武力在多次戰役中力挽狂瀾。
而且他還和五個摯友一起,主導組建了“世界武道家協會”,創立現代武道並且廣爲傳播。
獲得武道知識的人類快速強大起來,期間涌現出了一批天賦絕倫的新晉武者,追隨着唐易一起大殺四方。後來再加上蒸汽機槍等裝備的大規模運用,人類終於把獸人全部趕回空間縫隙對面,兩個世界由此進入了相持的狀態。
雖然唐易喜歡說“從來沒有什麼救世主”,但在許多人眼裡他就是救世主!
當人類的天塌下來時,他就是那根擎天之柱!
而爲人類做了那麼多,唐易付出的代價卻是極爲慘重。
一次次腥風血雨的正面戰鬥,一次次獸人劍聖、巫師甚至神靈親自出手的刺殺,詭異莫測的詛咒、毒藥、蠱蟲……
唐易遭受的傷害長年累積,身體最終變成了現在這個模樣。
只看唐易現在的樣子,誰能想到他還不到四十歲?
所以這個世界上,又有什麼事情比照顧好他更重要?沒有的!至少對雷娜來說是沒有的!
她輕柔地按摩着唐易的身體,完成之後給他蓋上了一張舒適的薄被。
唐易斜靠在病牀上,左手從牀頭摸出一樣事物。
那是一個造型古樸的黑鐵護符,上面刻着一個類似“戰斧”的原始符號,還有一些不知什麼原因造成的傷痕。
唐易輕輕摸着護符,眼神裡充滿了懷念地說:“等我死後,這個護符就送給你了!我能夠做那麼多事情,其實正是這東西帶來的。它應該是異界古文明的產物,你好好研究說不定可以領悟出什麼。”
“好。”雷娜平靜地說。
“呵呵,就是不知道,這對你來說是福是禍了……”唐易又笑了一下。
“我會承擔的。”雷娜說道。
就像你一樣……這一句她沒有說出口。
唐易把護符放回牀頭,閉着眼睛喘了幾口氣說:“好了,你出去吧!我的‘功課’要來了。”
雷娜睫毛一顫,莫名地有點恐慌。
“好。”她控制着應了一聲,腳步無聲地走出房間。
唐易又呼吸了幾次,接着一陣劇烈的痛楚突然從全身襲來!他左手抓着牀單硬咬着牙沒有發出聲音,然後更大的痛楚又一波波襲來……唐易就像被無數把刀子,不停地在身上切割、攪動……
這就是唐易的“功課”,每天晚上必然來臨的痛苦折磨。
它源自一個異界神靈的詛咒,從出現到現在已經持續了十三年,最近這一年隨着身體機能衰敗,變得越來越激烈。
雷娜背對着房間站在門口,聽到身後傳出瞭如同野獸哀鳴的聲音。
“嗚嗚嗚嗚……”
她緊緊地抿着嘴脣,拳頭緊握滲出了微微的汗水。
“嗚嗚嗚嗚……”
她終於控制不住,晶瑩的淚水從眼中滑落。
不知過了多久,那野獸哀鳴的聲音終於漸漸消停,而身爲武道宗師的雷娜竟是全身都被汗水溼透了。
下一刻,她彷彿感應到了什麼。
雷娜豁然轉身,推開門走了進去。
病牀上,唐易眼睛緊閉着,面色安詳已經停止了呼吸。
這位武道第一宗師、人類拯救者、武神,終於走到了輝煌一生的盡頭。
“老師,你走好!”雷娜來到病牀前,握着唐易的手低聲說道。
這一次,她沒有再流淚。
安靜地守了很久,雷娜這纔想起那個黑鐵護符。
然而,她伸手在牀頭摸索了一下,卻發現護符已經消失不見了!
雷娜在周圍又尋找了幾遍,還是沒有發現護符的蹤影。
“也許是寶物有靈,跟着老師一起走了……”雷娜吐出一口氣,覺得這樣也不錯。
如果真的有死後的世界,就讓老師繼續帶着寶物去征戰吧!
英雄落幕,即爲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