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
管小樓高舉長刀,驅馬衝進城門大開的平原城東門,在他身後,幾百騎如同捲過殘雲的風疾馳而入,漾起一地煙塵。
煙塵還沒散盡,一羣步卒嘶喊着衝進城門,他們每個人眼中都散發着光芒,砍下敵人的頭顱,!殺光他們!心中嗜血的yu望讓他們的臉都變形了!
他們猶如一股洪流涌進了火光中的平原城。
亥時初刻,他們在高暢的帶領下,埋伏在東城外兩裡的一個樹林裡,待城中火起,悄無聲息地朝平原城中靠近,在距離城牆只有一里不到的時候,雄闊海在約定的時間打開了城門,大軍一涌而入。
高暢身着那套銀白色的盔甲,騎在戰馬上,手持長槍,施施然進了平原城。
頭盔的護面放了下來,只露出了那雙眼睛,火光映照中,如同深不見底的潭水,閃爍着冷冽的寒光。
戰馬打了個響鼻,高昂着頭顱,神態傲然地步出城門洞,高暢收緊雙腿,腳尖輕踢了一下馬腹,戰馬揚蹄,衝入了火光中的平原,他身後的親兵尾隨而入。
“殺敵!”
古大風高聲嘶喊,舞動陌刀,將蜂擁而至的敵軍逼了開去,他一臉血腥,身上受了好幾處傷,若非身上的盔甲堅固,他早就不支倒地了!
他的斥候營並沒有住進大營,而是駐紮在郡守府旁邊的民居里,因此,逃過了滅頂之災,他手下的弟兄都是一些好手,平原四處火起的時候,迅速地集合起來,披戴整齊,把武器拿在了手裡,古大風沒有等郡守府傳來命令,率隊來到了大街上,朝郡守府趕去。
這個時候,高暢的大軍已經衝進了平原城。
他的斥候營和朝郡守府進攻的管小樓的騎兵隊伍迎面撞上了,迅速展開了戰鬥。
他們的戰馬有一部份放在北大營中,只有十來匹拴在後院,此時,它們的主人就坐在它們身上,和對方的騎兵糾纏。
“弟兄們,跟我來!”
管小樓心急如焚,驅馬衝在了最前面,他們騎兵營的作戰目標非常明顯,就是在極短的時間衝到郡守府,捉拿官兵的主將,不能讓他輕易突圍。
眼看郡守府近在咫尺,不料,卻被這樣一羣人纏住了,他們也有騎兵,由於是大街上,地形限制,對方的騎兵雖然不多,卻完全把路堵塞了,讓管小樓的大隊騎兵衝不起來,只能和對方在街心來回廝殺。
“鐺!”
古大風雙手橫舉陌刀,擋在自己頭上,管小樓蓄勢劈來的一刀被他擋了開去,兩馬交錯,古大風鬆開左手,右手單手持着陌刀的刀杆,忽地一聲,掄起陌刀,朝管小樓的後背砍去。
管小樓的身子猛地往下一縮,那柄陌刀從他頭頂上掠過,將他的頭盔掃了下來,頭髮散亂下來,披了一臉,看上去頗爲狼狽。
古大風待要繼續追擊,兩騎並肩衝來,手持長矛向他刺來,他左擋右格,才擺脫了敵人的糾纏。
這時,本方的騎兵又有三人被打下了馬背,空馬悲鳴一聲,向一旁竄去。
不過,敵方也有好幾個人墜馬,倒不是被本方的騎兵打落,而是被躲藏在後面的弓箭手射了下來,有好幾個人都是被躲藏在步卒後面的弓箭手射落的。
管小樓瞧見了這一幕,雙眼赤紅,他沒有回馬去戰那個把自己弄得狼狽的敵將,敵方的騎兵已經所剩無幾,他驅馬衝進了敵人的步卒之中,目標是躲藏在他們身後的弓箭手。
“殺啊!”
他單手持刀,左右揮舞,在他身後,麾下的騎兵跟着衝了過來。
古大風手下的士兵雖然勇敢,就算是在如此不利的情況下,仍然像他一樣拼死抵抗,狀似瘋狂,然而,敵我雙方的力量相差懸殊,不是僅僅靠戰鬥意志就可以彌補的,何況,對方的士氣也非常高昂,又在大佔上風的情況下,這一仗的結局不言而喻。
士兵們只是在爲了自己的尊嚴和驕傲在作戰,沒有人投降,沒有人崩潰,所謂的驍騎營悍卒,並非浪得虛名。
一個士卒背靠着一面牆壁,在他身後,是熊熊燃燒的火焰,他已經受了重傷,頭盔不知道掉在哪裡去了,鮮血從頭上往下流,溼了他的眼,他的視線已經模糊不清了,通過身邊不時響起的廝殺聲,慘叫聲,馬蹄聲,他知道活着的弟兄已經不多了。
他艱難地舉起雙手,將一隻箭矢搭在弓弦上,努力拉開弓弦,他聽見馬蹄的聲音越來越近,一個巨大的身影出現在他眼底,他無法看清對方的臉,對方的身形,在他的感覺中,對方就像一座山向自己倒下來。
他鬆開了弓弦,長箭離弦而出。
管小樓稍一偏頭,躲過了這支有氣無力搖搖欲墜的長箭,他驅馬從那個射箭的人身前掠過,彎下腰,手一揮,白光一閃,一個頭顱被他砍了下來,滾到了長街旁的陰溝中。
“衝啊!衝進郡守府!”
長刀所指之下,大隊騎兵涌過長街,朝遠方的郡守府衝去。
“將軍,怎麼辦?還去北城救火嗎?”
瞧見面前的情況,張永的親兵神思恍惚地問道。
這時,張永率領自己的親兵營正趕到北城,然而,熊熊燃燒的火場阻止了他們前進的步伐,火海中,他們隱隱還能聽見絕望的哭喊聲。
這樣猛烈的火勢已經救無可救了!
天明之後,北城可能會化爲一團灰燼吧?
他回過頭,望向來處,那裡的天空,就像鮮血染過的一般,通紅一片。
火光中,小孩無助的哭聲,婦人絕望的嚎哭聲,呼兒喚女的喊叫聲,臨死前悽慘的尖叫聲,夾雜在一起,沖天而起,瀰漫在城市的上空。
他們是幸運的,他們仍然有機會哭喊,更多的人已經在葬身在火海之中,倒在崩塌的房屋之下,不過,他們也是幸運的,他們不會感受到活着的人那撕心裂肺的痛苦。
“將軍!”
一騎從長街那頭打馬狂奔過來,那人全身血污,戰馬奔到隊伍前面,那人收不住馬繮,從馬背上摔了下去。
“快!扶他起來!”
不待親兵趕到,那人已經從地上爬了起來,他高聲喊道,那聲音傳至耳邊,給人的感覺就像末日來臨一般。
“將軍,快走,賊軍進城了!”
說罷,他直直地摔在地上,兩個親兵把他扶了起來,隨後,又把他放回地面,一臉黯然,他們衝張永搖搖頭,那人已經死了。
最害怕的事情,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突圍!是的,只能突圍!
北門過不去了,該往哪裡走呢?
張永一臉茫然,不過,他畢竟是統兵多年的大將,大難臨頭之下,並沒有崩潰,不曉得敵人是從哪道城門進的城,只能賭一把,在途中,再收攏亂軍,詢問敵情。
“全軍向東!”
東門最近,故而,他選擇了從東門突圍,命令下達之後,兩百多個親兵簇擁着他向東奔去,這兩百多人的戰鬥力並不比古大風那羣悍卒的戰鬥力差,並且,兵器盔甲等裝備還要更勝一籌。
他們在突圍的途中,遇見了一羣亂兵,那羣亂兵正是張謇派往北城救火的士兵,他們被火場所阻,掉頭回東門,卻碰見了從東門潰逃的士兵,得知城門已失守之後,他們慌忙逃竄,慌不擇路之下,又回到了北城。
收攏這些亂軍之後,探聽了情報,張永決定掉頭向西,於是,一羣人又倉惶向西逃竄,沿途,不時遇見亂兵,也遇見了失去家園躲在火場外的難民,張永沒有繼續收攏亂軍,而是疾步西行,當務之急,時間是最重要的,他必須趕在西門還在自己手上的時候衝出平原。
他們運氣不是很好,在一條長街的轉角,遇見了管小樓的騎兵隊伍,管小樓衝進郡守府之後,沒有尋見敵人,從投降的士兵那裡瞭解到張永去了北門,馬上率軍向北趕來,正好在一個路口,碰見了向西逃竄的張永。
突然瞧見對方,兩邊都是一愣,隨即,在主將的吆喝聲中,朝對方衝了過去。
“殺!”
刀光劍影,槊來茅去,殺聲震天,骨斷筋裂,血肉橫飛,場面極其慘烈,一方想要畢全功於一役,一方想要逃出生天,只是短短的一炷香的時間,就有一百來人往生了極樂。
兵器砍斷了,就用手,手被砍斷了,就用嘴,每個人的眼中都冒着紅紅的血絲,無論如何,也要把對面的敵人置於死地。
張永那身盔甲非常華麗,始終有十來個武士圍在他身邊,火光中,非常引人注目,管小樓第一眼就盯上了他,他帶着十來個騎兵直奔張永而來,前往阻擋他的武士都被他一一斬落馬下,很快,就要衝到了張永身前。
“將軍,先走,我來抵擋這廝!”
一個全身浴血的騎士騎着戰馬從一間燃燒的房屋後躍了出來,橫在了管小樓身前,正是在先前那次混戰中衝出重圍的古大風,他渾渾噩噩地衝出了敵軍的包圍,又渾渾噩噩地出現在這裡,正好擋在了管小樓身前。
“大風,小心!”
多說無益,張永調轉馬頭,倉惶而逃,向着西門的方向,在他身後,古大風的嘶喊聲極其高亢,他伏在馬背上,深知這位小舅子註定難逃一死。
他手下的那些親兵並沒有因爲張永離開戰場而崩潰,在他們心中,早就有了死的覺悟,只要自己的主公能逃脫,就算全體人員戰死在這裡也沒有關係。
對那些領兵的將領來說,自己統帥的大軍裡面,真正對他忠心耿耿的只能是他的親兵以及家將,他們大多是將領自身家族的家人,在北齊,北周的時候,他們麾下的將領,還必須冠上主家的姓氏,本朝雖然禁止如此,不過還是不能完全杜絕這種現象。
有着主將姓氏的親兵和家將們,他們都是一些隨時可以爲主家犧牲的死士,故而,他們的戰鬥力算得上是全軍之冠。
管小樓的騎兵隊伍被這羣親兵阻住了去路,只能眼睜睜地瞧着張永遠去,縱然,在好幾個人的圍攻下,他終於砍下了打掉他頭盔的古大風的腦袋,他的心情仍不曾好轉。
西門顯得很平靜,兩旁的房屋並沒有被人放火,張永心中不由一喜,他的親兵趕在他身前,拍馬衝到城樓下。
“快開城門,將軍大人來了!”
城樓上突然燈火大盛,一羣手持弩弓的弓箭手伏在城牆的箭垛後,弩箭直指城牆下的張永等人。
“放下武器,投降免死!”
高暢的身形出現在城樓上,一身銀白的他顯得格外的耀眼,他高高在上,威嚴無比。
那一刻,張永徹底絕望了,前無去路,後有追兵,他感覺自己就像甕中之鱉,無處可逃,罷了!罷了!
“我乃朝廷的鷹揚中郎將張永,誰人可敢與我一戰!”
他是不會考慮投降的,所有的士卒都已拼光了,只剩下身邊寥寥幾人,自己在這個時候投降,實在是說不過去。
至於死亡,打仗的人還怕死嗎?他只是不想死在亂箭之下,不想死得那般窩囊,而是想要堂堂正正地戰死,如果,能拼掉對方几員悍將就更好了,卻不知對方是不是會接受自己的挑戰。
“莫非你等只會放火,只會玩陰謀詭計,都是無能之輩!”
張永的喊聲在城樓上回蕩,士兵們鴉雀無聲,沒有人回罵,他們都在等候高暢的命令。
單挑!
高暢冷冷地笑了笑,他大聲喊道。
“雄闊海!”
“到!”
打開城門之後,就一直跟在高暢身旁的雄闊海從他身後站了出來,高暢指着城下手持長矛騎在戰馬上的張永,厲聲說道。
“把那人的腦袋給我拿來!”
說實話,這個時候,沒有必要答應張永的挑戰,亂箭射死,要省事許多,但是,高暢爲了激勵本方的氣勢,爲了宣揚自家的勇武,故而,答應了張永的挑戰,若不是他身上有傷,他會親自出戰,現在,只好讓雄闊海出風頭了。
對方雖然是一員猛將,但是,他相信絕不會是雄闊海的對手。
只用了三斧,雄闊海就完成了高暢佈置的任務,將張永的腦袋砍了下來。
第一斧,他用斧子的背部打在張永疾奔而來的戰馬頭顱上,將馬頭打得稀爛,將戰馬打得倒向一旁,接着,他另一隻手上的斧頭將張永的長矛磕飛,隨後,將馬頭打得稀爛的斧頭再次掄起,這次是斧刃,白光閃現,一顆人頭高高飛起,待它掉在地上之時,那具無頭的屍體才轟然倒地。
“喔!”
城牆上的士兵一片歡呼,那些新加入長河營的士兵只是聽說雄闊海是一面猛將,從來沒有親自見過他戰鬥,這一次,終於飽了眼福,他們只能用一句話來形容,那就是名不虛傳。聽說,雄闊海還是統領大人的手下敗將,那自家的統領不是天下無敵了?
“主人,我把這個人的腦袋給你砍下來了!”
城樓下,雄闊海向着高暢單膝跪地,手裡捧着張永仍然大睜着雙眼的人頭,高暢站在城樓上,嘴角綻出一絲微笑,示意嘉許。
在他的視線中,平原城在熊熊燃燒着,火光中,他的面色卻出奇地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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