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童山山腳下,連綿十餘里的瓦崗軍大營,廝殺聲正酣,在方圓二十來裡的平原和丘陵上,瓦崗軍和宇文軍犬牙交錯,分爲數十個集團在拼命廝殺,力求分出個勝負,算算時間,從卯時到現在,敵我雙方激戰已經五個時辰了。
李密的帥旗飄揚在一個小山坡上,駐紮在此的是他的親信侍從,除了這五百侍從外,其他的部隊都被他投放到戰場上去了,然而,戰局依然並不樂觀。
他騎着一匹青花馬,立於帥旗之下,臉上的神情顯得憂心忡忡,他一邊觀察着山坡下的戰事,一邊不停地往回望,像在期盼什麼似的。
說實話,他並沒有料到宇文化及會突然鋌而走險向本方發起攻擊。
那個犯了事,因爲得罪過王伯當,所以害怕李密殺他的將領是在昨天叛逃過河投奔宇文化及的,一直到深夜,李密才知曉這件事情,他連夜向各部下達了備戰的命令,料想宇文化及惱羞成怒之下,必定要向本方發起進攻,只是不曉得他會進攻童山大營,還是會進攻黎陽倉城而已!
他沒有想到的是宇文化及的動作如此之快,今日一早,就孤注一擲渡過永濟渠,向童山大營發起了總攻。
負責看守永濟渠一線的郝孝德也沒有料到宇文化及的進攻,被對方打了個措手不及,部隊很快就崩潰了。四散而去。孝德也戰沒在陣中。
單雄信說率領的一萬人距離郝孝德地營地最近,本來,他若是依仗自家營寨地防護攻勢死守。多半會延緩宇文軍的進攻速度,宇文軍要想奪下他的營寨,一定會付出沉重地代價,受到重創的宇文軍那時無疑是強弩之末,那時再和李密的主力大軍交戰,勝負可想而知。
然而。單雄信自視武勇過人,妄圖乘宇文軍在河灘上立足未穩之際,將其趕下運河,於是,他率領全軍棄營而出,採用了主動進攻的策略,在宇文軍的反擊中,單部與郝孝德部的命運一般無二。單雄信也失蹤了,至今不知是生是死。
單雄信地戰敗對李密的影響不可謂不深遠。
原本,在獲知宇文軍進攻之後,李密立刻派出傳令兵。向駐紮在其他地方的軍隊朝自己的大營靠攏,準備將十來萬大軍集結起來。將宇文軍分割包抄,全殲於永濟渠西岸,但是,他的戰術集結尚未完成,宇文軍就已衝破郝孝德,單雄信兩部的阻擊,殺到了他面前來,無可奈何之下,他只好命令本部人馬出擊,與宇文軍在童山下大戰。
他的中軍大營與敵軍之間隔着一條永濟渠,另外,還有郝孝德和單雄信兩個營寨,那兩個營寨構建有完善的防禦工事,爲了不致浪費人力物力,李密地中軍大營也就沒有構築防禦工事,一句話,他的大營無險可守,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只好率領大軍出戰,想牽制住宇文軍的攻擊,等待各部援軍合圍。
李密地中軍大營有步騎兩萬,再加上一些徵召來的民壯,勉強可以湊出三萬來人,宇文軍地總兵力則有七八萬人,除了留三萬人在大營內提防黎陽倉城的徐世績率軍攻擊外,宇文化及幾乎是傾巢而出。
瓦崗軍雖然士氣高漲,驍勇善戰,爲了生存的宇文軍也非易與之輩,他們所暴發出的戰鬥力也不容人小覷,兵力佔有優勢,地理雖然不佔優勢,卻也算不得什麼了。
一個時辰不到,瓦崗軍就全面退防了,徹底處在下風。
這個時候,一部友軍從側翼趕來,加入了戰場,阻住了瓦崗軍的頹勢,然而,他們也很快支持不住了,就在瓦崗大軍即將崩潰之時,又一隻友軍奇蹟般地趕到了,挽回了潰敗之局,如此反反覆覆,戰事一直延遲到了申時。
瓦崗軍的調動指揮可以說是一團糟,一個部隊一個部隊地加入進來,這樣的添油戰術乃是軍中的大忌,完全是無奈之舉。
宇文化及雖然不是什麼優秀的指揮官,他的幕僚卻有好幾個能人,瓦崗軍的添油戰術可以說是正中他們的下懷,他們之所以發動突然襲擊,就是想破壞瓦崗軍的集結和調動,只要李密的十來萬大軍沒有聚攏在一起,這就像五根手指沒有合攏就打人一樣,不會形成多麼大的傷害。
所以,激戰從清晨到暮靄,瓦崗軍全面處在了下風,某些局部戰場已經開始崩潰了,對那些並非李密的嫡系,只是名義聽從李密的號令的各路義軍將領來說,要他們消耗自己的主力部隊來爲李密拼死效力,這難度未免太高
。
有兵纔有權,這就是亂世之道,只要稍微有點腦子的人都明白這個道理。
那些人可以率領部隊撤出戰場,李密卻不能,還有大部分瓦崗軍還在戰場上和敵軍殊死搏鬥,若是瞧見李密的帥旗向後移,那戰局才真是不可挽回了。
李密將所有的預備隊都投入了戰場,只率領五百侍從壓陣,並不是因爲他想死戰不退,若留在陣中,只有死路一條,他絕對是第一個逃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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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之所以在戰局不利的情況下依然堅守陣地,是因爲他並不是沒有可勝之機。
裴元慶,羅士信,程咬金這三人率領有數千精銳騎兵還沒有進入戰場,李密將他們留在了後方,讓他們提防東都方向的敵人,雖然,表面上,他已經是東都朝堂的大臣了,不過,就像他假意和宇文化及講和一樣,東都的招安詔令何嘗又不會是緩兵之計呢?說不定,對方也是想等他沒有防備之心時,突然從後面向他發起攻擊。
這並不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所以,李密讓這三人留在了後面,讓他們小心東都方向,只讓秦叔寶率領兩千內軍驃騎留在中軍。
爲了抵禦宇文軍的鐵甲精騎,這兩千內軍驃騎已經派上了戰場,希望在他們消耗殆盡之前,那三個傢伙會率領那數千精銳騎兵趕到戰場。
“換馬!”
宇文成都在數十個護衛的簇擁下,奔回陣中,他剛剛從馬背上跳下來,那匹大宛良馬就發出一聲悲嘶,摔倒在地上,分明已經奔跑得脫了力。
這是宇文成都第三次換馬了,在戰場上廝殺了一整天,他絲毫沒有力竭的感覺,依然精神百倍,死在他手下的瓦崗軍將領恐怕不下五十人,至於小卒子則更是不計其數,只是,他的坐騎無法跟上他的節奏,就在他還沒有殺個盡興之時,又不得不退出戰場來換乘坐騎。
在剛纔的衝鋒中,他率領的鐵甲精騎遇見了對方騎兵的瘋狂阻擊,對面陣中有員黃臉的大將,使得一把好槊,己方有好幾員戰將都死在了那人手中,這讓他見獵心喜,殺了數人之後,終於將那人攔截下來,那人果然勇武,居然抵擋住了他的衝擊,待他想要調轉馬頭繼續與那人作戰時,由於戰場環境過於雜亂,居然讓那人溜走了。
這讓宇文成都極其不忿,他尋思,換匹坐騎之後,自己一定要找到那人,將其斬落馬下,洗雪這個恥辱。
然而,當他率領親衛重新衝入戰場上時,卻再也找不到那人的蹤影,不過,他並沒有感到有多麼的失落,因爲一個更大的目標突然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在數百步外的那個小山坡上,李密的帥旗正在迎風飄揚,一個身着青色戰甲的將軍正立於帥旗之下,在他小時候,曾與那人有過數面之緣,那人正是瓦崗賊酋李密。
宇文成都心中大喜,大喝一聲,率領親衛朝那處山坡殺去。
在他前方,瓦崗軍個個捨生忘死,衝殺過來,成爲他的鐺下亡魂,一心想要阻止他向本方的主帥靠攏,這些雜兵,不過是浪費他的一些氣力而已,宇文成都前進的速度並沒有因此而有所減緩。
一直在觀察戰場的李密終於發現了這邊的騷亂,宇文成都在他視線內正急速向他靠近,他的面色不由一變。
宇文成都十來歲的時候,就號稱打遍長安無敵手,這樣的猛將自然不是他李密可以抵擋的,於是,他調轉馬頭,想要躲避開去。
就在他調轉馬頭之際,一把短弓出現在了宇文成都手中,他將鎏金鐺平放在馬背上,雙手持弓,搭上白羽,朝李密的方向射去。
說時遲那時快!
李密的身影在馬上一個搖晃,然後墜下馬來,這時,方纔聽到箭矢破空時發出的聲響。
瞧見李密墜馬,其餘的瓦崗軍愣了片刻,然後,發出一聲驚恐至極的吶喊,突然間,四散而去。
宇文成都哈哈大笑,縱馬朝山坡上疾馳而去,那匹青花馬正圍着自己的主人趟着步子,不時擡頭長嘶一聲,李密的那些侍從,瞧見彷彿天神下凡一般威風凜凜的宇文成都朝自己的方向撲來,個個心驚膽顫,已然四散逃命而去。
就在宇文成都距離墜馬的李密不足五十步時,那個宇文成都遍尋不見的黃臉大將斜刺裡突然殺將出來,擋在他的身前。
那人雙目圓瞪,大喝道。“歷城秦叔寶在此,休傷吾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