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着一具黑色的明光鎧,胸前的圓形鎧甲經過打磨,鏡,陽光照射其上,爍爍發光,在他身後緊緊跟隨的幾十個親衛騎兵披戴着同樣的明光鎧,從山坡上望下去,下面王伏寶的馬隊就像一泓移動的溪流。
馬蹄聲急,喊殺聲厲,一股殺氣隨着疾馳的馬隊朝槓子樑上急掠而來,令人不由屏住了呼吸。
曹旦瞧見那座移動的鋼鐵洪流向自己奔來,雙股情不自禁地發顫,身子不由自主地發抖,人突然從馬紮上摔了下來,一屁股坐在地上,半晌也爬不起來,他的嘴脣微微發抖,卻發不出一絲聲音,眼睛則直勾勾地望着一馬當先的王伏寶向山樑上疾馳而來。
相比之下,高雅賢,劉雅,範願這三個久經戰陣的將軍就比曹旦好多了,他們不約而同地離座而起,手放在了腰間的橫刀柄上,死死地盯着山樑下縱馬飛奔而來的王伏寶,現在,王伏寶身前已經沒有了高暢軍的阻擋,除了一個低緩的山坡外,再也沒有別的障礙。
高雅賢三人並沒有覺得王伏寶是從天而降把他們從高暢手中解救出來的英雄,他們都知道,換了自己是王伏寶,現在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將自己等人斬於馬下,最後,再把自己等人之死說成是高暢的傑作,由此將自己等人的部曲接收過去。
這個亂世本就是如此。沒有最無恥,只有更無恥,沒有最卑鄙,只有更卑鄙!
要想活下去,這個世界上唯一能夠依靠地只有自己手中的戰刀,如此而已!
比起高雅賢等人來,高暢則是另一番模樣,他依然大馬金刀地坐在馬紮上。眯着眼睛,嘴角綻放出一絲微笑,略帶嘲諷地注視着山坡下縱馬疾奔的王伏寶。
王伏寶的頭盔乃是陶俑製成,內置軟布,外層籠上一層鐵甲,中脊起棱。額前伸出突角,兩側有護耳,護耳上又有一層突起(術語叫護)。
在頭盔之下,王伏寶雙眼炯炯地望着山樑上端坐在帥旗之下的高暢,持着馬槊的手不由緊了一緊,殺意沿着他的眼神傳遞了上去,用一句非常老土的話來形容,若是眼光可以殺人地話,高暢已經被他殺了千萬遍了。
就是這個人,殺了自己的當作兄長的竇大哥。僞作遺詔,吞併了兄長的地盤和部曲。反倒污衊自己爲叛賊,只要殺了他。萬事皆休!
王伏寶率領的騎隊距離山樑上的高暢只有一百來步,雖然是從下往上,不過,這山樑並不陡峭,最多數十息,戰馬就能疾馳而至。
眼見王伏寶越來越近,高雅賢等人地臉色越來越凝重,曹旦的臉色則越來越蒼白。若是無法站起身,他恐怕早就調頭跑了。高暢的臉色依舊如常,鎮定自若。
眼看王伏寶的戰馬馬頭距離自己約莫五十步了,高暢終於有了動作,他仍然端坐在馬紮上,只是擡起手,揮了一揮。
頓時,山樑上響起了一通鼓聲,鼓聲如同長了翅膀一般,隨風在原野上空飄蕩。
這通鼓聲之後,一排彪悍至極的悍卒猛然從山樑上冒出頭,他們齊聲高吼,從山樑上如猛虎下山一般朝王伏寶的騎隊衝了下去。
爲首一人滿臉鬍鬚,赤裸着半身,手持兩把門板一般的巨斧,嘴裡發出的嘯聲驚天動地,那一聲吼,使得王伏寶的騎隊奔騰的節奏頓時爲之一亂,有些馬匹禁不起那一聲吼,居然受驚離開了隊列,朝一旁奔去,他地主人雖然不停地拉動馬繮,揮動馬鞭,仍然無法將戰馬拉回到隊列中來。
有如此威勢的猛漢,整個河北,除了那個人形猛獸雄闊海還會是誰?
隨着雄闊海向半山坡奔去地正是他統率的猛士營,大概有三百來人,個個膀大腰圓,力大無比,他們手中拿地正是專門對付騎兵的陌刀。
陌刀原本是江淮杜伏威所創,因爲江淮軍地處南方,南人並不善馬,也沒有多少馬匹來組建騎兵,與北方人在平地上野戰,面對對方的騎兵衝陣時,往往無計可施,只要北方的騎兵一出,本方就輕易地敗下陣來。
爲此,杜伏威特地將軍中的大力士們組建起來,讓他們手持陌刀,排成隊形,專門對付官兵的騎兵衝陣,這個戰法在原本的那個時空中,被唐太宗李世民借鑑和改良了,後來被專門用來對付突厥人的騎兵,殺得突厥人死傷慘重,立下了赫赫戰功。
這個時候,杜伏威已經在戰場上用了陌刀這種武器了,不過,還沒有流傳到北方來,高暢之所以運用在了實戰中,自然和他擁有數十世地記憶有關。
陌刀是由前期專用於劈斬的短刀發展演變而成地一種新刀形,其兩面有刃,全長一丈,重十五斤,陌刀由於身長體重,利於劈斬重裝甲保護下的具裝騎兵,殺傷力很大,所以,在猛士營的訓練中,專門有這麼一項步對騎的戰鬥訓練。
也只有雄闊海統領的猛士營才能使用這種新型武器,一般的士卒不要說手持陌刀殺敵,力氣不夠的人就連多舞幾下也夠嗆。
一開始,高暢並沒有將雄闊海率領的猛士營投入戰場,而是隱藏在槓子樑後,就是想出奇制勝,用來對付王伏寶的騎兵,王伏寶有三千精騎這不是什麼了不起的秘密,之所以在戰場上沒有使用,自然是想在最關鍵的時候投入戰場,同樣的道理,高暢也這樣使用雄闊海的猛士營。
當王伏寶的騎兵出動,並且突破本方的防線出現在帥帳前時,高暢也把自己的這個殺手鐗使了出來,用來對付對付騎兵的衝陣。
雄闊海步如奔馬,將他的手下甩在了幾丈之後,他的目標只有一個,那就是位於騎兵隊伍最前方的王伏寶。
在饒陽的時候,王伏寶見識過雄闊海在沙場上的勇猛,不過,那次雄闊海敗在了高暢的手下,因此,王伏寶雖然對雄闊海有所忌憚,卻沒有到望風而逃那樣的地步。
雄闊海的優勢是神力無雙,他的弱點也很明顯,那就是腦子不靈活,身形動作總的說來還是比真正的好手要緩慢一些。
既然高暢能夠利用自己的頭腦和身手戰勝雄闊海,自己也不是沒有那樣的可能!
自認爲對雄闊海的優點缺點了如指掌的王伏寶瞧着小
向自己撲來的雄闊海毫無畏懼,他輕喝了一聲,胯下快了速度。
王伏寶藉着戰馬的衝力向雄闊海迎面撞去,雄闊海則由上往下直衝而來,明晃晃的斧刃閃耀着森冷的寒光,一上一下地跳動不已。
就在兩人,嗯!準確地說是一人和一人一馬即將碰撞在一起之時,王伏寶的戰馬突然向一旁一掠,王伏寶的身子微微偏出馬背,手中的馬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往雄闊海的頭部直劈而去。
不能和這個傢伙近戰,只能遠攻,只要他無法近身來,就沒有什麼可害怕的了,畢竟,雄闊海手中的雙斧短了一些,不擅長於遠攻。
再說,王伏寶並沒有必要和這個莽漢糾纏,他真正的敵人是高暢,此時,那傢伙正好整以暇地坐在馬紮上觀看着他拼死作戰。
雄闊海沒有閃避,對他來說,這個世界上還沒有誰能夠讓他閃躲對方的攻擊,他雖然敗在了高暢手中,卻也沒有閃躲過一次,對於自己的力量,他有着足夠的信心。
他只是將一面斧頭往頭上一架。
王伏寶是雙手用力,並且藉着戰馬的衝力,雄闊海則是單手用力,藉着從山坡下往下奔跑的衝力,兩人這一回合打了個旗鼓相當。
“鐺!”
隨着一聲清亮的鳴叫,一溜火星在槊尖和斧面上迸射出來。就算是白晝,那光亮依然是那麼地奪目。
雄闊海低吼一聲,雙腳的腳尖硬生生地扎進了泥地裡,不過,他的身形並沒有往後退一步。
王伏寶的身子則在馬背上一搖,險些跌落馬背,他的那匹戰馬發出一聲長嘶,四蹄一軟。身子矮了下去,不過,王伏寶的戰馬不是一般的馬匹,它終究還是沒有跌倒,最後,往前猛地一竄。就像掙脫了某種束縛一樣,往山樑一側衝了過去。
雄闊海和王伏寶交手之後,他們手底下的兒郎也交上了手。
雄闊海地兒郎們並沒有像雄闊海那樣不顧一切地往下衝,他們排成整齊的隊列,順着山樑上的鼓點聲,每個之間間隔一丈小跑着向下衝去。
王伏寶的騎兵隊猶如浪潮一樣從山樑下捲了上來,迎面撞在了猛士營的隊列上,就像撞在岸邊的礁石羣上一樣。
“蓬!”
只見數十道白光整齊地掠過,於是,馬倒。血濺,人飛。
戰馬臨死前地嘶鳴聲。騎士倒地的慘嚎聲,鮮血飛濺的嘶嘶聲。交纏在一起,山樑上高暢的帥旗似乎被一道無形的巨手一扯,原本還耷拉着腦袋,此時卻猛地飄揚了起來,準確地說是在半空中鋪展開來,足足保持了一個呼吸的時間。
王伏寶的騎兵根本就沒有對付陌刀陣型的經驗,一接觸就吃了大虧,前面一線的騎兵不是死就是傷。比起馬上的騎士來,戰馬們所受地傷害尤其厲害。不是被陌刀斬斷了脖子,就是被斬斷了前蹄,斬斷脖子的還算幸運,無聲無息地倒了下來,沒有痛苦地去到了另一個世界,而被斬斷前蹄,或者重傷未死地戰馬則痛苦地在地上翻滾,發出令人不忍入耳的悲鳴聲。
雄闊海地猛士營則沒有這麼大的傷亡,這是因爲在訓練中,他們面對過騎兵的突擊,高暢對他們的訓練不是用嚴酷兩個字可以形容的,就算在訓練中,也不時有人倒下再也沒有能站起來,所以,在實戰的時候,他們根本沒有一絲慌亂,他們相信高暢,只要自己能夠按照訓練中那樣去做,就能最大限度地保住自己的老命。
面對騎兵的衝陣,不能躲,更不能往後退,你唯一能做地只有一樣,那就是揮刀!
當然,高暢的猛士營也有傷亡,然而,就算那些人倒下,也一聲不吭,沒有發出任何聲響,當他們倒下之後,第二線地候補士兵則很自然地站在了他們的位置之上,擋在了敵軍之前。
瞧見這一幕,王伏寶只覺心如刀割,他的手顫抖不已,顧不得再和雄闊海糾纏,縱馬朝猛士營的陌刀陣衝去,在他身後,有一些不怕死的騎兵跟着衝殺了上來,也有一些騎兵調轉了馬頭,朝山下逃去,剛纔那一幕,讓這些趾高氣揚,自以爲了不起的悍卒們肝膽欲裂。
“殺!”
戰馬揚起四蹄,飛騰了起來,王伏寶揮舞着馬槊,將擋在身前的一個高暢軍打了出去,縱馬從那個缺口衝了進去,然而,除了幾個緊跟在他身後的親衛之外,能夠衝過陌刀陣的騎兵寥寥無幾,更多的還是倒在了陌刀之下,哀鳴和慘嚎響成了一遍,留下了一地的士卒和戰馬的屍體。
殺了他!
王伏寶緊緊地盯着在前方不遠處微笑的高暢,心中只有這一個念頭,只要殺了他,殺了他,就算三千精騎戰死在這裡都無所謂!
然而,這個時候,高暢給了他最後一擊。
高暢終於站起身來,他手中多了一面小紅旗,他搖動了紅旗,在他身後的帥旗也跟着搖動起來。
“殺啊!”
一陣驚天動地的喊殺聲在山樑下響起,一支騎兵隊從王伏寶部的右翼殺了過來,正好擊在王伏寶部右翼的肋部,那裡,只有數量不多的一些輔兵,於是,王伏寶的右翼迅速崩潰了,輔兵們不顧督戰隊戰刀的威脅,撒開雙腿逃跑了,並且,很快沖垮了王伏寶部的中軍和後軍,王伏寶部的陣型就像海灘的退潮迅速地消散了,只留下了一地的屍首,戰旗,武器,盔甲,就像退潮之後留下一地垃圾的海灘。
幸運的是,王伏寶沒有親眼看見本方大軍崩潰的這一幕,不幸的是,這一刻他已經仰面倒在了泥地上,他的頭顱距離自己的身體只有區區五步的距離,然而,這五步的距離卻是那麼的遙不可及。
在距離他的腦袋十幾步的距離,有一把門板一般的巨斧,那把斧頭的鋒刃上全是鮮血,一隻手將斧頭揀了起來,斧面上,映照着雄闊海猙獰的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