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七月十一日。
信都郡,衡水地界。
一陣秋雨過後,天空清澈無比,翠綠欲滴,張目望去,瞧不見絲毫的雲彩,天穹下的大地,碧綠的原野像一張漂亮的毯子向遠方鋪去。
雨後的漳水略顯渾濁,它像一條黃帶子鑲嵌在原野上,向南滾滾奔流。
十幾匹戰馬在原野上疾馳,前面是單獨一騎,後面緊跟着十來匹戰馬,看這態勢,乃是一前一後的追逐。
前面奔馳的那一騎乃是一匹大青馬,馬上騎士身着白衫,非常簡單的平民裝束,除了他手中的那柄橫刀之外,身無寸鐵。
後面那十來個騎士身披甲冑,一看就是身經百戰的沙場老手,他們一邊打馬飛奔,一邊發出呼喝之聲,奔在前面的那兩人騎在馬上,不斷用短弓向前方發射箭矢,想要將前方那個白衣人射下馬來。
雙方的間距不過五十步左右,正在馬弓的射程範圍內。
前方那個白衣人身手甚爲了得,馬術極其精良,他雖然沒有回過頭來,卻像背後長着眼睛一般,在馬上做着各種各樣的姿勢,時而站立在馬背之上,時而來個蹬裡藏身,避開了身後的箭矢,若是那些箭矢朝馬射來,則被他用橫刀劈掉。
白衣人四十來歲,不過看上去只有三十出頭,下頜幾縷短鬚。面孔方方正正,兩道漆黑如墨地濃眉,眉下乃一雙深邃異常的雙眼,平時眼神平和中正,發怒之時,則目光炯炯,猶如天外閃電,令人不敢直視。
此人身材高大。容貌雄偉秀麗,神采不凡,就算身着平民服飾,卻也讓人不敢小看。
大概奔馳了十幾裡地了?看情況,那些人應該已經走遠了,既然如此。當可一戰!
白衣人心中默默想着,漸漸將馬速放了下來,調整身下戰馬的體力,後面十來騎和他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了。
後面那些騎士以爲那人馬疲身累,所以無法再逃,他們齊聲高笑,不斷向那人大聲喝斥,言語粗魯不堪。
這個白衣人是從晉陽而來的,越太行山,入趙郡。然後準備經信都郡,南下清河。過黃河,經山東到東海。最後前往江都。
然而,進入信都衡水地界之後,他的行程受到了阻礙。
一支軍隊從冀縣出發,往北而去,沿途,凡是瞧見那支軍隊的蹤跡的,無論是行人還是當地地居民,紛紛被士卒們控制了起來。其中,也不乏揮刀殺害行商。搶奪他們財物的行爲。
那個白衣人出太行之後,與一批趙郡商人同路,前往清河郡,清河郡在高暢的治理下,和平原郡一樣,行商向官府繳納的賦稅並不多,而且,在清河境內的城池,並不允許收取過路費,實在是行商的好去處,所以,清河附近幾郡地商人都紛紛往清河,平原兩地而去。
然而,清河郡的城池雖然不收過路費,不代表其他的郡的城池就不收了,特別是在信都落入竇建德之手後,爲了隔絕清河的商路,爲了貼補軍用,更是苛捐雜稅如牛羊之毛,不過,竇建德的軍隊還無法控制整個信都郡,只要小心一些,這些行商還是可以躲過當地駐軍的盤剝,前往清河。
這些趙郡商人也是抱着那樣的想法往清河而去的,他們已經完成了好幾筆交易,賺了不少的錢,吃了許多甜頭,自然不怕冒這個險。
然而,這次他們終於撞到鐵板了,不曉得爲什麼,信都郡地竇建德軍大量調動了起來,完全隔絕了前往清河郡的商路,且行商們一旦被竇建德地軍隊撞上,輕則沒收財物,人員被羈押,重者不但丟失了財物,連人也被殺害了。
那個白衣人從晉陽進入趙郡時,非常狼狽,身上沒有分文,與這支行商相遇之後,爲首的趙姓商人認爲他儀表不凡,乃是非常之人,故而資助了他不少盤纏,並且讓他隨商隊同行,算得上對他有大恩。
白衣人乃是恩怨分明地大丈夫,見情況不對,自然挺身而出,在爲首那個趙姓商人的支持下,率領着這支商隊穿越了竇建德軍的層層封鎖,眼看就要逃脫竇建德軍的警戒線的時候,卻功敗垂成,遇上了一股竇軍的巡邏小隊,爲了引開敵軍,白衣人於是主動出擊,殺傷了幾個竇軍士卒,引得那個巡邏小隊朝他追來,給商隊留出了逃脫的機會。
商隊通過警戒線之後,自然繼續南下,爲了引開那支巡邏小隊,白衣人則選擇了北上。
馬蹄聲急促,猶如急雨打芭蕉。
眼看就要將前面那個白衣人追上了,衝在最前面的那個竇軍斥候嘴角綻出一絲獰笑,他將手中地長矛矛杆握得很緊,身子隨着戰馬上下起伏,眼睛死死地盯着變得越來越大的白衣人地後背。
很快,兩匹戰馬追了個首尾相連,前方那個白衣人好像仍沒有注意到這一點,只顧埋着頭朝前方疾奔。
那人將長矛的矛杆夾在腋下,猛地向前刺去,矛尖發出嗚嗚的呼嘯,刺穿了空氣,長達七尺的長矛急電一般朝白衣人的後背扎去。
那人的眼睛露出嗜血的神色,似乎瞧見了那個白衣人被串在了自己的矛杆上。
那個白衣人突然做出的一個動作卻讓他的這種期待落了空,他的身子突然往下伏,緊貼在馬背上,那個斥候的長矛頓時走了空,發出淒厲的唔咽聲從他的頭頂掠過,那人在伏身之際,手中的橫刀突然往後一掃,正好劈在身後那騎戰馬的馬頸上,頓時,大股的鮮血噴射出來,就像由水盆倒出的水一般。
戰馬一聲長長的悲鳴,摔倒在地,那個騎士從馬上摔了下來,被痛苦不堪的戰馬壓在了身下,那匹戰馬在地上不斷翻滾悲鳴,被壓在身下的騎士還來不及發出一聲慘嚎,就沒有動靜了。
白衣人不再逃跑,而是兜轉了馬頭,手持染血的橫刀,朝追兵迎了上去,風將他的散發吹得向後飄拂,看上去甚是雄偉不凡。
兩匹馬迎面錯過,騎士大喝一聲,身上的鎧甲叮噹作響,隨着那一聲大喝,他手上的馬槊帶着淒厲的風聲,向迎面衝來的白衣人當頭砸去。
白衣人臉上的神情無憂無喜,就在騎士的馬槊高舉頭上之時,他手中的橫刀脫手飛了出去,白衣人的手勁非常之大,那一刀深深地扎進了騎士的胸甲,那個騎士頓時翻身落下馬來,手裡的馬槊無
下,卻被那白衣人在空中一抄,在電光火石之際,將奪了過來,這一連串的動作就像排練過的一般,沒有半點錯漏。
“殺!”
第二梯隊的斥候縱馬跟了上來,人人雙目盡赤,第二梯次的斥候有四人之衆,他們分散開來,想要將那個白衣人圍住,令他的戰馬無法奔馳起來,然後,將其打落馬下,圍攻致死。
白衣人無懼地衝進了那四個人的包圍圈,他將馬槊舞得像風車一般,待其衝出那四人的包圍圈時,已有三人被他打落在馬下。
白衣人名叫李靖,字藥師,出身將門世家,他的祖父李崇義曾任西魏殷州刺史,晉封永康公,他的父親李詮是隋朝趙郡郡守,李靖自幼就受到了良好的教育,文武雙修,其舅父乃是開皇時期的第一勇將韓擒虎,其舅父曾說過,可與我討論孫吳兵法的人,只有李靖。
吏部尚書牛弘稱讚李靖,“此人有王佐之才”;宰相楊素則指着自己的座位告訴李靖,“閣下將來一定能坐在這個位子上”。
李靖開始只是長安縣功曹、兵部駕部員外郎等小官,隋煬帝大業十二年,他當上了馬邑(今山西朔縣)郡丞,成爲太原留守李淵的下級。
劉武周殺馬邑郡守王仁恭起兵造反之時,李靖逃了出來,星夜疾行,趕到晉陽懇求太原留守李淵出兵平叛。
然而。李淵推脫準備不足,需要時日訓練精兵,纔可以出兵征伐劉武周,解雁門郡之圍。
李靖原來也對此深信不疑,只是,在一次機緣巧合之下,他瞧見了李世民在訓練自家地新軍,那支軍隊的戰鬥力和裝備都堪稱上乘。這讓李靖對李淵的話感到了懷疑,
既然有這麼精銳的部隊,李淵不去征伐叛賊,他究竟想幹什麼呢?
然後,李靖向高君雅和鷹揚府的幾個將軍打探這事,他們都大吃一驚。不曉得有這麼一支軍隊的存在,如此,李靖深信李淵想當第二個劉武周了!
他不敢把自己的懷疑透露給他人,雖然李淵和王威,高君雅等人不和,但是,這也可能是李淵佈下的煙霧啊!
於是,他決定離開晉陽,向江都地楊廣告李淵的狀。
李靖向朝廷設在晉陽的驛站的站長求援,讓他把自己當成罪犯。運出晉陽,用快馬火速送到江都。向皇上報告太原即將發生叛亂的消息。然而,驛站站長告訴他。從晉陽到江都的驛道由於叛賊橫行,已經被阻斷了,建議他先到長安,然後再去江都。
於是,李靖被套上木枷,騎上快馬,出了晉陽,向長安進發。知道內情地只有驛長一人而已!
然而,李淵的二公子李世民對李靖相識。對他的才華很看重,只是出於保密的狀態,不敢公然招攬他入夥,不過,卻一直派有人監視他。
當李世民得知李靖被當作罪犯運出晉陽之後,知道事情壞了,立刻派出大量精騎追了上去,若能將李靖帶回晉陽最好,若是不能,只能將他殺了,比起一個人纔來,李世民當然明白自家的大業更爲重要。
李世民派出的精騎追上了李靖一行,然而,他們低估了李靖的本事,被李靖逃了出去,李靖雖然逃脫了追捕,然而,通往長安的路卻被李家的家將們封鎖了,以李家的能力,他在太原,河東等地無所遁形,無奈何之下,李靖只好東行,一路艱辛,花費了大量地時日,翻越了連綿的太行山,出現在了趙郡,想通過這條路前往江都。
只不過,天下處在亂世之中,到處都是亂民和叛賊,道路阻絕不通,到達信都郡之後,李靖很倒黴,碰上了竇建德軍地秘密行動,爲了保持行動的秘密,竇建德軍將沿途所遇見地人不是羈押起來,就是將其殺掉,使得李靖不但不能南下,反而爲了掩護自家的恩人,不得不北上,離江都越發遠了。
經過一番交戰之後,十來個竇軍的斥候只剩下了三個人,而李靖卻依然毫髮未傷,這讓那仍然活着的三個人又驚又怒,又是後悔。
本來他們這支巡邏小隊有五十多人,但是,仗着馬快,他們貪功,衝到了最前面,不料卻被孤身一人的對方殺得丟盔卸甲,眼看就要全軍覆沒,早知如此,還是該等後續的大部隊趕上再做打算啊!
李靖的槍法深得其中三味,在年少的時候,他地舅父韓擒虎爲了訓練他的武藝,曾經將銅錢放在自己地光頭上,將兩個鐵環套在自己的耳朵上,然後,讓李靖騎馬衝來,將自己耳朵上的兩個鐵環用槍挑飛,最後,用回馬槍將自己頭上的銅板刺落。
所以,就算是李靖手持用得不怎麼順手的馬槊,這十來個斥候只要不是同時圍攻他,也不會是他的對手,當然,就算他們想要圍攻李靖,也是辦不到的,李靖不會呆呆地等在那裡任由他們圍攻。
很快,那三個斥候就剩下了兩個,他們不敢戀戰,齊齊打馬向來處奔逃,並且分了開來,讓李靖不知道該追哪一個爲好。
李靖不慌不忙,跳下馬來,從陣亡的敵軍那裡撿起一副弓箭,將兩支箭矢同時放在弦上,然後,拉開弓弦,眯着眼睛,瞄着向遠方奔逃的那兩人。
弓弦一鬆,兩支狼牙箭劃破疾風,疾馳而去,那兩個斥候同時中箭,翻下馬來,跌落在地上,兩匹空馬不曾停留,朝遠方奔去。
李靖跳上戰馬,茫然四顧,南下之路是無法走通的了,在途中,他曾經聽說朝廷以薛世雄爲招討大使,率領郡精兵,負責剿賊事宜,如今,已經到了河間郡,既然如此,自己不如北上,投靠薛世雄,反正李淵已經在晉陽起兵了,自己其實已無須再南下江都,在薛世雄麾下,同樣是爲朝廷盡忠,日後還有機會與反賊李淵交手。
就這樣辦!
考慮清楚之後,李靖打馬朝北方奔去。
高暢派人封鎖了七裡井發生的事情,這個時候的李靖還不知道薛世雄已經在七裡井被竇建德擊敗了,逃回了郡,當然,他也不知道竇建德已經死了,現在在河間主事之人乃是高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