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世雄這會兒已經策馬來到了大車陣的前方,身後的步兵們正清理着前面的屍體與死馬,而大車陣也被向後拉去,步兵們閃開了一條通道,數千名鐵甲騎兵正從人縫之間不斷地涌入,在薛世雄的身後列成了一排排三角形的突擊騎陣。,
薛萬淑騎到了薛世雄的面前,向着薛世雄一拱手:“父帥,末將領大營中的一千精騎,前來效命。”
薛世雄點了點頭:“很好,現在你的三個兄弟已經繞到了突厥騎兵的後方,這會兒想必突厥人會拼死突圍,你現在率騎軍從後方狠狠地夾擊他們,不求殺多少人,只需要打亂突厥人的陣形,來回衝殺即可。”
薛萬淑精神十足地一拱手:“末將聽令!”
薛世雄轉頭向着右邊的一名威武雄壯的軍官說道:“你可是飛熊隊的旅帥竇建德?”
一頂全金屬的頭盔下,一張黝黑的國字臉擡了起來,滿面虯髯,雙目炯炯有神,可不正是河北豪強竇建德?
竇建德微微一笑,向着薛世雄一拱手:“大帥,小人正是竇建德,聽候您的調遣。”
自從幾年前竇建德與王世充在河北那次見面之後,得到了王世充源源不斷的金錢支持的竇建德,很快就在高雞泊一帶成了氣候,短短兩年時間,就靠着本就很響亮的名頭和闊綽的出手,成了當之無愧的冀南一霸,甚至反過來把一直跟自己作對的王須拔,魏刀兒,宋金剛這些人的勢力遠遠地趕到了代北的漠南草原上。等到仁壽末年大興宮變的那次。竇建德是親自帶了三千多手下前來助陣。在王世充的各路盟友裡,屬於最多的一路。
可正是因爲上次大興城的事情搞得太大,竇建德回河北之後也感覺自己給官府盯上了,他一向是他很會審時度勢的人,眼看天下還沒有到混亂的時候,便解散了多數手下,即使跟孫安祖這樣的核心部下,也暫時不再往來。而他本人則趁着官軍討伐楊諒,在河北一帶大肆徵兵的時候,投入了薛世雄的軍中,其人高超的武藝和豪爽的性格很快就在軍中脫穎而出,短短兩三年時間,便從一個小兵做到了可以帶領兩百人的旅帥,就連薛世雄也多次表彰過他,對其禮敬有加。
薛世雄點了點頭,指着前面三裡處,一邊挽弓搭箭對着本方。一邊緩緩後退的突厥騎兵說道:“竇旅帥,你和薛將軍一起。帶領騎兵,從背後殺進去,我這裡的本部騎兵一千五百人,暫時交由你來指揮,記住,不必在意殺傷的數量,向着敵軍的主將位置衝擊,衝散他們的陣型,打亂他們的指揮,明白嗎?”
竇建德微微一笑:“小人明白,只是小人只不過是兩百人的旅帥,一下子指揮您的近衛騎兵部隊,只恐難以服衆,還請大帥另擇良將!”
剛纔薛世雄任命竇建德指揮全部騎兵的時候,薛萬淑的臉色就一直陰沉着,聽到這裡時,薛萬淑忍不住開口道:“父帥,孩兒願意帶領鐵騎衝鋒!”
薛世雄的臉色一沉,怒道:“這裡是戰場,本帥的話就是軍令,哪輪得到你多嘴,還不退下!”
薛萬淑眼見父親發怒,只得閉口不言,薛世雄轉向了竇建德,笑道:“竇旅帥,沒事的,戰場之上,我作爲主帥下的命令,沒有人敢不遵從,你放心領軍就是,記住,以最快速度衝破敵陣,不必追殺逃敵,只需要擊斃或者俘虜敵軍主將,砍落那面金狼大旗即可!”
竇建德也不多話,向着薛世雄行了個禮,轉身奔向了騎兵們的前方,一個旗手緊緊地跟在他的身邊,高舉着一面薛字大旗,軍中見旗如見帥,薛世雄的這面帥旗,就是他給予竇建德的指揮之權,各隊的隊正和旅帥們看到竇建德衝到前方時,一開始還有些驚訝,但一看到大旗也跟着前來,便紛紛坐直了身子,屏住呼吸,聽着竇建德在陣前的下令了。
薛世雄冷冷地看着竇建德在前方來回縱馬奔馳,一邊鼓舞着士氣,一邊發佈着命令,最後身先士卒,領着一千五百名甲騎向着對面的突厥人開始衝鋒,薛萬淑向着薛世雄一拱手:“父帥,末將也要去了!”言罷他一勒馬繮,準備出擊。
薛世雄搖了搖頭:“你稍等一下,別急,等竇建德衝破了敵陣之後,再上前奪取戰功,收割敵軍的首級,明白嗎?”
薛萬淑睜大了眼睛,這是他們兄弟四人第一次跟着父親上戰場,還以爲只要縱情殺敵即可,卻沒想到現在眼看勝利在望,薛世雄卻說起這首級的事情。
薛世雄看兒子一臉迷茫,嘆了口氣:“萬淑,你帶的都是我們薛家自己的部曲和私兵,這些功勞千萬不能讓外人佔了,前面在大營裡殺的那些不過是僕從部落的遊騎,而這回殺的卻是弩失畢部落最精銳的騎兵,獲得的甲首能頂那些普通騎兵的兩三個,而且現在他們是拼了命地要突圍,現在上去很危險,先讓竇建德這樣衝一下,讓敵軍把所有的力量用在抵擋竇建德上面,等打得差不多了你再上去收人頭。”
薛萬淑搖了搖頭:“可是父帥,三位兄弟還在前面搏命呢,孩兒實在做不到現在就這麼冷眼旁觀啊。”
薛世雄嘆了口氣:“並不缺你這千把人,他們是要正面頂住敵軍的突圍,沒辦法的事,而且他們帶的兵雖然是我的部下,可畢竟是國家的兵,你手下的人卻是我們薛家自己的部曲,死一個都是損失,明白了嗎?”
薛萬淑咬了咬牙:“那孩兒何時出擊?”
薛世雄微微一笑,看着遠處已經如一把尖刀般狠狠楔入突厥騎陣的竇建德,勾了勾嘴角:“等他們打上十幾個回合,衝累了再說。”
伊吾城中。庫真吐屯和裡克爾哈隊長。在西城之下已經集結了千餘名騎兵。全部一人雙馬,城外的喊殺聲震天,可是庫真吐屯卻沒有任何意思去看上一眼,看着前方平靜而寬闊的街道,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正待下令,卻聽到一邊的裡克爾哈悄悄地說道:“吐屯大人,城外的援兵好像是到了。咱們要不要打開城門,裡應外合地殺出去?”
庫真吐屯擺了擺手:“我們的人太少,幫不了大忙,先從南門出去,跟乙毗軍師會合,如果要幫忙,照樣可以繞半個圈,跟莫何將軍會合。”
他提高了聲調,中氣十足地叫道:“突厥的勇士們,咱們出城!”
一千多名吐屯衛隊。兩千多匹駿馬,在這伊吾城中掀起了一陣塵土。飛快奔馳的駿馬掠過,帶起的風把一些想要看看外面發生了何事的百姓,那些剛剛打開的窗戶都狠狠地合上,一路之上,所過的民居都被這陣子勁風強行地關門合窗,而那些嚇壞了的百姓,只聽到外面的馬蹄聲如奔雷,也不知道是本方還是敵軍,只能全家聚在一起,不停地念經誦佛,祈禱自己能躲過這一劫。
庫真吐屯很快就帶人奔到了城市中央的王宮附近,大門四開,可是門口的守衛已經無影無蹤,他的眉頭皺了皺,罵道:“混蛋,怎麼連王宮都沒人守了!”
一邊的裡克爾哈連忙說道:“原來守在王宮外面的是伊吾國的士兵,大概是前面吃緊,把所有人都調去迎戰了吧。對了,王宮裡還有我們的五十名兄弟,要不要帶他們一起走?”
庫真吐屯咬了咬牙:“來不及了,願狼神保佑華木兒的飛狼隊,咱們走!”
一千多突厥騎兵,迅速地在這裡折向了南邊,如一陣風般地掠過,等到最後一匹戰馬奔出了三十多步之後,王宮的大門後才閃出了穿着全套伊吾國甲冑與軍服,戴着一道護鼻樑槽頭盔的單雄信,冷冷地看着庫真吐屯的部下從自己的眼前經過,一邊的兩個士兵們說道:“二爺(王世充府上的家丁部曲們,習慣叫單雄信二爺,叫張金稱大爺),過去的好像是打着狼旗的突厥首領,咱們要不要打他一傢伙?如果擒得了敵將,可比救個伊吾國王的功勞大多了!”
單雄信向着地上吐了口唾沫:“可惜這王宮裡居然沒有一匹馬,這幫該死的突厥人,爲了怕人質逃跑,連馬都不留一匹,只要能上馬,就算只有五百人,我單雄信也有信心擒下這庫真吐屯,唉!”
一個小兵看着自己這一身伊吾國的軍裝,嘟囔道:“這衣服這麼鬆鬆垮垮的,刀還是彎的,怎麼打仗啊!連長槊陣都不好列,二爺,要不咱們還是換自己的傢伙好了。”
單雄信狠狠地踢了這個多嘴的小兵一腳:“列陣有屁用啊,咱們現在要的就是能悄悄地接近突厥人,然後一舉發難,救下國王!阿里巴巴國相,現在王宮已經給我們控制住了,我留一百人在這裡看守,保護王后和公主他們,其他的人都跟着你去找吐魯番國王吧。”
阿里巴巴已經不是剛纔的那副商人打扮,而是換回了國相的衣服,整個人也顯得精神了許多,聽到單雄信的話後,連忙說道:“那咱們快走吧。”
伊吾城的東門方向,中央最寬闊的國王大道上,七八丈寬的街面上,堆着大批的木頭,一大半都是這條街上給強拆的民居的大門和窗戶,正橫七豎八地堆集在街道的中央,三十多個伊吾國的士兵,正向着這些門板上扔着乾草,澆着火油,站在他們身後,五十餘名持着火把的士兵,默默地站立着。而兩側的街上,幾百名伊吾國的百姓正哭着跪在地上,被百餘名士兵結成人牆擋住,這些人一邊攤手一邊磕頭,希望國王能網開一面,不再把他們家的傢俱和門窗付之一炬。
“仁慈的國王陛下啊,我們是您最忠實的子民,您把我們的門窗燒了,傢俱燒了,咱們可怎麼過啊!”
“是啊,這沙漠裡風大,沒了門窗,吃飯都是一嘴沙子,國王陛下您就行行好,給我們留個能擋風的家吧。”
“國王陛下,我的牀都給扔過去了,您這一把火燒了,要我晚上睡哪裡啊!”
騎在一匹黃馬上的吐魯番國王看着周圍的這些百姓,一聲長嘆,那些舉火的士兵們也都眼含淚水,一個個低下了頭,他們也都是這些城中百姓的子弟,有些人就是這條街上的,親眼看着自己家裡的家當都給拿出來堆在這裡,怎麼不心痛萬分?
騎着高頭大馬,立於吐魯番國王身邊的華木兒眉頭一皺,縱馬而出,對着這些百姓吼道:“你們這些無知的愚民,懂什麼?隋軍已經進城,若不放火阻止,早就進來把你們所有的財產搶劫一空了,連命都不會給你們留,聽到前面的慘叫了嗎,那就是隋軍在大開殺戒,我們燒一些門板窗戶和傢俱,只不過是爭取援軍過來的時間,還不快快讓開!”
幾個百姓高聲叫道:“這些突厥人的話不能信,我們伊吾城就是因爲這些突厥人才得罪了大隋,我剛纔親眼看到庫真吐屯自己跑了,就留下我們在城裡送死,國王陛下啊,你可千萬別再上了突厥人的當!不能帶着我們送死啊!”
華木兒的眼中殺機一現,一揮手,幾個如狼似虎的突厥衛兵搶上前去,抓住了那剛纔說話的幾個人,就要往外拖,四周的百姓紛紛拉住這些衛兵,不讓他們抓人,急了眼的突厥衛兵們揚起馬鞭,一通亂抽,場面一片混亂。
吐魯番國王皺了皺眉頭,轉頭對華木兒說道:“華隊長,吐屯大人真的走了嗎?”
華木兒一下子抽出了腰間的彎刀,厲聲喝道:“不管吐屯大人有沒有走,我接到的命令就是守在這裡,保護國王陛下,並且放火阻止隋軍的進攻!”
吐魯番國王給嚇得臉色發白,連連點頭,正在這時,後面傳來阿里巴巴的叫聲:“國王陛下,華隊長,我帶了援兵前來助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