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被押着的人一直低着頭,把自己的真面目隱藏在了皮帽之下,聽到高寶義的聲音後,擡起頭哈哈一笑:“咄苾王子,高先生,我們又見面了!”
咄苾王子連忙說道:“快快解開繩索,來人不是奸細,是老朋友!”
幾個突厥士兵手忙腳亂地解開了魏徵身上的繩索,爲首的一個押送士兵說道:“王子,此人手中持有王子的令牌,單人獨騎而來,一直說要見王子,現在是非常時期,王子本來下令任何人前來,都是格殺勿論,我們見他有令牌,就帶了過來,只是我們真的不知道他是王子的老朋友啊。☆→,”
咄苾王子擺了擺手:“不知者不罪,你們做得很好,退下吧,我們和這位先生有要事相商。”他轉向了魏徵,以後按胸,一欠身,“魏先生,手下無禮,是我管教不周,還請多見諒!”
魏徵一邊搖晃着肩膀活血,一邊笑道:“突厥的牛筋繩子越綁越緊,我都快透不過氣了,再綁上半個時辰,只怕我這手腳都要廢了。”
高寶義打了個哈哈:“魏先生,讓你受委屈啦,下面的人手腳粗,回頭我們一定把他們治罪,爲你出氣,只是您怎麼會在這個時候來這裡呢,莫非??”
魏徵這時已經走到了二人的身邊,沙丘上只剩下他們三個人,魏徵那張清瘦的臉上,雙目炯炯:“不錯,我們家主公,已經到了薛世雄的軍中,王子。你的計劃已經被主公識破了。主公派我這個時候前來。只是想提醒您一句,千萬不要一錯到底,無法挽回!”
咄苾王子的臉色陰沉:“王將軍怎麼又到了薛世雄的軍中了?明明這次征伐沒有他的,他現在應該跟着楊廣纔是,這點我很清楚!”
魏徵平靜地說道:“計劃趕不上變化,衛尉卿劉權主動請命,經過伊吾城,分薛世雄的兵南下攻擊西海的吐谷渾人。他指名要我們家主公作爲副手,所以我家主公就跟着前來了,正好趕上這次的事,咄苾王子,現在你還要堅持原來的計劃,與西突厥的庫真吐屯勾結,攻擊隋軍嗎?”
咄苾王子咬了咬牙,雙眼中精光閃閃:“你家主公和我們一樣,也不是大隋的忠臣,不然也不會和我們做這麼多年的秘密生鐵交易。這回正是我們突厥真正雄起,擺脫隋朝控制的一戰。對我們突厥人來說非常關鍵,爲什麼王將軍要從中作梗呢?他可以裝着不知道,然後分薛世雄的兵走開就是。”
魏徵搖了搖頭:“我家主公就是不想王子暴露,鑄成大錯,這才命我星夜前來,勸說王子千萬不要攻擊隋軍。”
咄苾王子臉色陰沉:“這裡離玉門關足有兩三千里,這支隋軍雖然精銳,但已是孤軍,沙漠之中水源缺乏,隋軍又沒有後續的糧道,只要攻城不克,頓兵堅城之下,必敗無疑,我現在坐山觀虎鬥,一旦發現隋軍不能支持,就縱兵攻擊,管教隋人片甲不得生入玉門關,到時候誰會知道這裡發生的一切呢?”
魏徵微微一笑:“咄苾王子,你覺得有主公在,又有薛世雄這樣的百戰宿將爲帥,伊吾城和庫真吐屯,還能撐得下去?”
咄苾王子的嘴角勾了勾:“王將軍確實是軍事奇才,只是這伊吾國不是中原,他的兵法未必在這裡能用得上,即使他現在知道了我們的計劃,現在我們兩突厥聯兵超過八萬,盡是精銳的鐵甲騎兵,放手一搏,也未必會處於下風。到時候撕破了臉,多年的合作也無法維持,甚至戰陣之中,王將軍自身都有危險,這點還請魏先生和王將軍好好考慮考慮。”
魏徵笑着擺了擺手:“咄苾王子,人在做任何事情的時候,總是要作出利益的選擇和判斷,能讓你不惜斷絕和主公的聯繫,庫真吐屯究竟能給你多大的利益和好處,才讓你不惜如此呢?”
咄苾王子和高寶義都陰沉着臉,雙眼中精光閃閃,卻是不說話。
魏徵正色道:“那在下就來猜猜吧,只怕不僅是這隋軍的甲冑兵器會歸王子所有,而且庫真吐屯還會開出更優厚的條件,允許你咄苾王子的勢力東出星星峽,進入西域,甚至默許你攻取絲路北線的重鎮高昌國,以爲據點吧。”
高寶義的身子微微一抖,咄苾王子更是臉色大變,驚道:“你是怎麼知道的?難不成王將軍跟庫真吐屯也接上關係了?”
魏徵鎮定地搖了搖頭:“沒有,我家主公只會選擇可以長久合作的夥伴,何必跟一個行將被消滅的傢伙扯上任何關係?現在西突厥的局勢不穩,各個小可汗和有力吐屯都有意挑戰處羅可汗的汗位,但我們家主公,是絕對不可能支持象庫真吐屯這樣的人,以爲繼任的。”
高寶義冷冷地說道:“可是我們的判斷和你家主公不一樣,自從去年處羅可汗犯渾,召集了幾百名鐵勒部落的首領和貴人赴宴,又在宴會上盡殺這些鐵勒貴族之後,鐵勒部落羣起而反,而西域各國的吐屯也紛紛擺脫了他的控制而自立,原來西突厥西邊的各個室點密王族部落,更是趁勢推舉了達頭可汗的兒子,英勇善戰的統葉護可汗爲首領,屢次大敗處羅可汗的本部兵馬。”
“處羅可汗現在能控制的地盤,不過石國附近的牙帳之地罷了,一旦失去隋朝的支持,必將爲人所滅,我們不能坐視這種情況而不管,所以趁着現在跟庫真吐屯交好,就算不能讓庫真吐屯當上西突厥大汗,起碼也能讓他就勢獨霸西域,成爲我們穩定可靠的新朋友!”
魏徵微微一笑:“那也得看你們的這位新朋友能不能活到獨霸西域的那一天。二位都是聰明人,不會真的以爲這回就算庫真吐屯能擊敗隋軍,大隋就會眼睜睜地坐視他獨霸西域吧。要知道。楊廣徵伐吐谷渾的四十萬大軍現在可離這裡不算太遠。真要是這裡兵敗,以他的個性,不會起大兵征討西域,那才叫奇怪了!”
咄苾王子臉上的肌肉跳了跳,和高寶義對視一眼,再開口時,語氣已經不象剛纔那樣強硬:“魏先生,楊廣要怎麼做。那是以後的事情,可是這一回如果我們能全殲這股子隋軍,對我們突厥人的士氣也是大大的提拔,自從十幾年前突厥被隋朝徹底打垮之後,無論我們大突厥(東--突厥人認定自己纔是突厥的正朔,所以稱自己是大突厥)還是西突厥,都已經當了十幾年的隋朝奴僕了。”
“一年多前楊廣巡遊塞外的情況你們也看得清楚,若不趁這個機會提振一下我們突厥的士氣和民心,以後又怎麼可能真正地自立呢?如果仍然作爲楊廣臣屬的突厥,想必也不會幫到你們家主公以後的大事吧。”
魏徵搖了搖頭:“我們家主公判斷現在並不是你們起事的好時機。隋朝的實力仍然非常強大,楊廣仍然可以輕易地動員幾十萬大軍出關數千裡。這回征伐吐谷渾,他根本沒有進行全國總動員,只不過徵調了沿途的府兵罷了,也就是說僅靠着關中隴右一帶的府兵,他就能輕鬆地排出四十多萬大軍,你覺得現在以你們東突厥的實力,可以和隋朝抗衡嗎?”
咄苾王子沒有說話,雙手卻已經握成了拳頭,骨節捏得直響,可以看出他此時心中的不甘,高寶義嘆了口氣:“魏先生,正是因爲這樣,我們才需要和西突厥聯合,這次我們答應這庫真吐屯的請求,以後再扶他登上大汗之位,兩突厥聯手,未必會輸給隋朝,至少,也能引得隋朝大軍盡出,國內民不聊生,這不正是你們家主公起事的好機會嗎?”
魏徵冷冷地說道:“完全沒這個必要,我家主公有自己的計劃,不需要你們橫生枝節,來破壞他已經實現了一大半的計劃,還有,你們真的以爲,象庫真吐屯這樣的人,會因爲你們幫了他一回忙,以後就對你們死心踏地,成爲盟友了?”
咄苾的眉毛一揚:“爲什麼不會?他這回如果能成功,以後控制西域,取得汗位,都需要我們的繼續支持,就算他本人有別的想法,但形勢上,也需要他不斷地向我們示好,這回他就肯割讓高昌,以後給我們的利益只會更多。”
魏徵哈哈一笑:“王子殿下,你還是想得太簡單了,庫真吐屯現在肯這麼大方,是因爲這一仗對於他來說是生死存亡,只有穩定住了他經營多年的伊吾國,他纔有可能趁勝吞併西域,繼而挑戰西突厥的汗位,如果這裡一丟,他就成了喪家之犬,哪裡也去不了,加上高昌國現在不是他的,他當然樂得送個順水人情,只怕你們就算真的想去接管高昌,也得花上大力氣攻打下來才行呢。”
咄苾的面沉如水,冷冷地說道:“那畢竟是庫真吐屯親口答應的,我們突厥人最講信義,只要他不出手,我們的軍力拿下高昌是易如反掌,再說了,我們大突厥的勢力只要進入西域,生鐵的來源就有了保障,再不用看他人臉色行事,如果隋軍控制了伊吾,以後就是王將軍想要走私生鐵給我們,只怕也不是這麼容易的事情了。”
魏徵搖了搖頭:“咄苾王子,你還記得你們兩突厥是如何分裂的嗎?當年突厥的首任可汗土門可汗,讓自己的弟弟室點密率領十姓部落遠征西方,本以爲可以千秋萬代地維持這個血緣關係,可沒想到室點密建立了西突厥後選擇了自立,只不過名義上奉你們東邊的大可汗罷了,到了他的兒子達頭可汗的時候,更是起兵直接爭奪整個突厥的大汗,你就不怕把這個庫真吐屯扶上汗位之後,又成了一頭新的白眼狼,最後反噬自身嗎?”
咄苾一下子說不出話來,雙眼中精光閃閃,似是在思考魏徵所說的話。
魏徵繼續說道:“要知道,這個庫真吐屯連他的親堂兄,名義上的親哥哥處羅可汗都背叛了,現在處羅可汗四面楚歌,正是急需他這樣的西域豪強帶兵支持的時候,他卻選擇了在此自立,西域各國的吐屯,都不會違背處羅可汗與大隋友好的國策,更不會阻擋使團和商隊前往大隋,而這個庫真吐屯卻是西域各國中唯一阻止國王向大隋進貢的,這說明什麼?這說明此人就是要藉此表達自己的特立獨行,不臣服於處羅可汗,更不會臣服於大隋,如此才能收買突厥貴族之心,以支持他爭奪汗位。王子殿下,跟這樣的人合作,你真的安心嗎?”
咄苾王子咬了咬牙:“至少現在,他還有求於我們,只要我們取得了高昌國,以後再慢慢蠶食西域,也就不怕庫真了,魏先生,所有的外人都是靠不住的,只有基於利益基礎上的合作,纔可以長久,難道你家王將軍跟我們的合作,就是真心實意,毫無私心的嗎?”
魏徵哈哈一笑:“王子殿下,我們家主公和你的利益,現在並沒有任何衝突之處,只要你們突厥人不入中原,就可以和我家主公世代友好下去,但這並不代表你們的做法在損害了我們家主公利益的時候,我們還能沉默不語。”
高寶義沉聲道:“魏先生,我記得你和你家主公說得很清楚,以後想在隋朝大亂的時候趁機自立,奪取天下,難道這回庫真吐屯在西邊點起火來,象你說的那樣惹得楊廣大怒,傾天下之兵西征報復,這就不符合你家主公的利益了嗎?現在啓民可汗也是病重,我家大王子這回若是能振奮突厥人的精神,痛擊大隋,就有奪得汗位的可能,到時候兩個突厥聯手輪番打擊大隋,勢必讓楊廣顧此失彼,這難道不是對你家主公有利的事情?”
魏徵的眼中精光一閃:“高先生,你終於說出你們的心裡話了,果然不出我家主公的所料,大王子這回如此地賣力與庫真吐屯合謀,攻擊大隋,就是看中了大突厥的可汗之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