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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靖的表情也變得嚴肅起來,認真地點了點頭,道:“不錯,正是如此,楊廣去年在營建東都洛陽的詔書裡說什麼修建宮殿,實用爲主,務求節儉。可是自己真的做起來卻是如此的窮奢極侈,可見其人本質。他剛登基就如此,以後大隋的百姓,可是要吃大苦、遭大罪了。”
魏徵繼續道:“這些龍船不是戰船,沒有風帆,無法自己在江河中行駛,要靠人拉縴才行。以這個大船隊的規模,估計除去可以自己行駛的戰船外,至少兩岸要有七八萬人拉縴才能拖動整個龍舟船隊,加上二十餘萬護衛的戰船軍士,還有在兩側河岸上護衛的軍隊,估計楊廣去江都,最少也要個四五十萬人陪着。”
王世充默然無語,嘆了口氣:“唉,看來先皇不升這何稠的官還真是應該,要是何稠有事做了,天下的百姓就得受苦啦。”
魏徵和李靖聽到以後,都開懷大笑,今天三人話語投機,相談甚歡,不知不覺已經日頭西垂,大半個白天居然就這樣渡過了。
王世充看了看天色,對李靖道:“天色已晚,我們也應該回去了。明天我們還要到州衙去辦交接大印之事,而藥師和韓兄也要整理行裝,後天還得上路。今天既然已經議定了,那我們現在就回去吧。”
李靖點了點頭,道:“那我們之間,以後如何聯繫?”
王世充想了想。道:“這樣吧。以後我們之間的書信以密語書寫。非緊急情況就暫時不通消息,藥師在洛陽或者是以後任職的地方幫忙結交一些可靠的人,以後可以一起圖謀大事,至於結交誰,完全由你來定,我相信藥師的眼光。”
李靖笑了笑:“密語?主公指的是以約定的每句話開頭一字的筆劃數,來查找某本密語書裡實際字所在的位置嗎?那我們還得約定一本密語書才行。”
王世充道:“明天吧,我回去後想一想。到時候你我手中的這密語書需要完全一樣,不能有半點差錯才行。”
王世充與李靖既然約定了密信之事,再無可說的,便一起打馬回城,等三人到了城門口時,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明月當空,星光滿天,郢州城內也是萬家燈火,沿街的商鋪紛紛打起了燈籠掛在店外,以期招攬生意。
王世充和魏徵與李靖就此道別。各歸其所。
今天王世充得以把李靖收歸手下,心情非常好。一直到進城之後,才感覺到腹中飢餓,肚子開始咕咕叫,這才猛地發現自己已經中飯晚飯兩頓沒吃了。
韓世諤的接風宴剛開了個頭就被打擾,王世充和魏徵除了喝了兩口酒外,基本上沒吃到東西,難怪五臟廟開始不停地抗議。
郢州城不算太大,沒騎多久王世充和魏徵便到了白雲客棧,二人下了馬,早有幾個昨天還一臉冷漠,對人愛理不理的夥計守在門口,一見二人,馬上歡快地圍了上來,一邊牽馬,一邊七嘴八舌地問着王世充吃過沒有。
王世充被幾個夥計簇擁着走進了白雲客棧,眼前突然一亮,只見單雄信和王仁則正坐在廳內正中間的一張桌子上,那張八仙桌滿滿地擺着七八盤菜,看起來都很能挑戰人的食慾和胃口。
而最中間的一盤烤羊腿發出的羶香四溢,從王世充的鼻子裡鑽進去,沿着食道一路向下,最後飄到了王世充的肚子裡,勾引着那裡的饞蟲。
二人本來在王世充進來前正有說有笑地竊竊私語着,一看到王世充走進客棧的大門,馬上都站了起來,臉上洋溢起了燦爛的微笑,異口同聲地道:“叔父(主公)回來了啊。”
戴着步搖帽的掌櫃正在櫃檯後面,一隻手把算盤珠子打得噼哩啪啦直響,另一隻手則提筆做賬。
掌櫃一看到王世充,馬上把筆一扔,臉上瞬間堆起了標誌性的諂笑,嬉皮笑臉地道:“哎喲,王刺史,您可終於回來啦,今天中午您走後,小的就吩咐夥計們把這客棧裡的其他客人全給清退啦,一個下午左等右等您不回來,小的這個急啊!”
王世充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一下午的好心情給攪得飛掉了一大半,他轉頭看着那掌櫃,聲音中也帶了幾分怒意:“誰讓你把客人全趕走的?”
掌櫃先是微微一愣,開口道:“王刺史您可是金貴之身啊,怎麼能和普通的行商遊客們住在一起?再說傍晚的時候,州衙裡的陳將軍也來過這裡,要小的一定要保護好王刺史您的安全,不能讓閒雜人等接近大人一行,小的這也是奉命行事啊!”
王世充一聽到陳棱,心中就帶了幾分惱火,他原本以爲陳棱肯庇護蕭銑父子,也算個忠義之士,但自從在李靖處得知了此人也有自己的野心,想在這裡經營自己的勢力後,對此人的印象一落千丈,甚至比起那個陰險殘忍的蕭銑,也分不清哪個自己更討厭一些。
於是王世充重重地“哼”了一聲,沒好氣地道:“我現在還沒有上任,本想借着這機會親近一下郢州的父老鄉親,聽聽他們對本州的看法和對未來我施政的建議,你倒好,直接把他們全轟走了,這不是要讓郢州的父老鄉親們罵我王世充架子太大,不肯親民嗎?”
掌櫃嚇得渾身一哆嗦,一下子跪倒在地,狠狠地給了自己一個巴掌,聲音清脆,頓時半邊臉就高高地腫了起來,他的聲音裡也帶了幾分哭腔:“都怪小的,小的該死,小的該死,小的現在就去把那些客人們找回來。”
王世充不願意見其醜態,甚至不想再聽他那猥瑣不堪的聲音,直接擺了擺手。冷冷地道:“好了。趕都趕走了。現在你還去哪裡找?算啦,今天我有點累了,你們都退下吧!現在我要和其他幾位商量政事,你們離遠點,有事我會叫你的。”
掌櫃聽了這話後,如蒙大赦,連忙在地上磕了兩個頭後,連滾帶爬地帶着幾個夥計奔了出去。大廳裡空空蕩蕩地只剩下了王世充,魏徵等四人。
王世充嘆了口氣,坐到了桌邊,自顧自地倒了一碗酒,一下子灌進了肚子裡,這是一罈上好的女兒紅,酒味清冽綿長,王世充奔了一天,說了太多的話,本就口乾舌燥。這一碗酒下肚,感覺一下子好了許多。
魏徵也坐到了王世充的側面。單雄信和王仁則本來看到王世充時滿心歡喜,但看到他喝斥掌櫃的那樣子就知道他心情不好,對視一眼後,也都靜靜地坐到了桌子的一邊,低頭不語。一時間四人都各懷心事,大廳內陷入了一陣死寂。
王世充又喝了兩碗酒後,心情回覆了一些,這才意識到自己這樣自斟自飲,而且其他三人卻只是看着自己,氣氛顯得不太對勁。他反應過來,自己剛纔的那樣子讓張金稱等人誤以爲自己正在生氣了。
於是王世充哈哈一笑,舉起了酒碗,道:“適才我有些心情不好,加上嘴裡幹了些,所以只顧着自己喝酒了,你們可別誤會我真的生氣啊。”
魏徵看到王世充這樣,笑了笑:“魏某正奇怪主公在爲何事焦慮呢。回城時還好好的,怎麼一進這客棧就發起火來了呢?”單雄信和王仁則都長舒了一口氣,剛纔有些緊繃着的臉上又掛起了笑容。
王世充看到了單雄信和王仁則那發自內心,充滿關切的表情,不好意思地道:“你們辛苦了,一直在這裡等我,這菜是仁則做的吧,一看就知道是你的手藝。”
王仁則“撲哧”一下笑出聲來:“聽金稱說,你們中午沒吃成飯,然後又跟那李靖出城去了,我就琢磨着你們晚上肯定會餓得飢腸轆轆。反正叔父交代我的事也辦完了,於是我就借了這客棧的廚房,給叔父和魏先生做了這麼一桌子菜,就等你們回來呢,要是再晚點回來就要涼了。”
王世充心中一陣溫暖,笑道:“仁則的手藝我這一路上可是領教了,就是中午的那頓接風宴也沒你做得好,還是吃你給我們做的飯安心。哈哈。”
說了幾句話後,王世充的肚子更餓了,也顧不得多說話,撕下那烤全羊的一條大腿就放到嘴裡啃了起來,魏徵笑着搖了搖頭,也開始吃起菜。
王世充吃完了最後一口羊肉,又把面前的一碗酒一飲而盡,打了個飽嗝,這才意猶未盡地抹了抹嘴巴,笑道:“好久沒吃得這麼開心了。”
他看了一眼在他之前已經酒足飯飽,正看着自己的單雄信,略一思索,道:“張金稱和安迦陀去哪裡了?”
單雄信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一下子恢復了作爲護衛的幹練:“張金稱和陳棱一起去了驃騎將軍府,陳棱應該是專門設宴款待他,而安迦陀則去了州衙,想去拜訪一下斛斯政。”
王世充點了點頭:“不錯,我今天一早是這樣吩咐過他們的,目的是爲了摸清陳棱和斛斯政的底。不過今天和李靖的談話中知道了關於陳棱和斛斯政的不少情況,現在他們二人應該不會給我更多的情報了。”
魏徵聽到這裡時,連忙以手掩脣,示意王世充不要再說下去,然後站起身來,走到門口,仔細地看了看,確信了那掌櫃和夥計們都走得遠遠的,一個個站在大街對面候着,魏徵才關上了店門,回到了飯桌。
魏徵甫一坐下,王世充便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啊,剛纔酒喝得多了,一下子忘了這茬。”
魏徵的一張俏臉上冷若冰霜,聲音中也透出一絲不滿:“主公,任何時候都要保持警惕和頭腦的清醒,現在不是在戰場上,敵人可能無處不在,你的一句話也許就會壞了大事,切記切記。”
王世充收起了笑容,一臉的嚴肅:“玄成所言極是,我一定銘記於心。”
魏徵道:“主公,明天開始就要直接面對陳棱和斛斯政了。你已經想好了應對之策了嗎?”
王世充點了點頭:“不錯。現在我們就商量一下明天到底怎麼做。玄成,你再把這州衙裡官員們的不法證據給我說一說。”
四人的身子都向前探了探,開始竊竊私語起來,窗外的一輪明月不知不覺地爬上了半空,皎潔的月光撒得這郢州城到處都是,除了這白雲客棧外,驃騎將軍府,州衙後院的刺史庭院。甚至是蕭銑所住的那個小院,都是燈火通明,註定了這又是一個不眠之夜。
王世充等人一直合計到了亥時,中途張金稱和安迦陀也回來加入了討論,衆人商定了今天的計劃和應對緊急情況的對策,一直到將近子時才各自回房休息。
第二天一早,王世充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睜眼一看,卻發現天已大亮,陽光透着打開的窗子灑滿了房間。而外面的街上已經傳來了一些小商小販走街串巷的叫賣聲。
王世充想起自己昨天換了大房間後,睡上了大牀。他昨天奔跑智鬥了一整天,上牀後也覺得頭暈腦脹,很快也就睡了過去,這一覺醒來,目光所及處,卻發現魏徵已經穿戴整齊,坐在房內的八仙桌前看書了。
魏徵衝着王世充笑了笑,露出了一口白牙,敲門聲再次響起,配合着張金稱那大嗓門:“主公,魏先生,該起牀吃飯啦,今天還要去州衙呢。”
魏徵搖了搖頭,對着門外道:“金稱請先下樓,我們馬上就到。”
一陣“咚咚”的腳步聲由近及遠,伴隨着樓梯的響動。王世充伸了個懶腰,坐起了身,嘆道:“昨天實在是喝酒喝多了,居然睡到現在。”
他擡頭看了一眼魏徵正拿在手上的那本書,笑道:“玄成,這本《禹貢》你已經翻了半個月了,反反覆覆地看,還沒看完啊。”
魏徵搖了搖頭,晃了晃手上的書,道:“這《禹貢》只不過是《尚書》裡的一段節選,講的是天下九州的劃分和特產,整段也不過一千多字,要說看,魏某五歲時就看過了,可是現在年紀長了,去過的地方一多,就會時不時地再拿出來翻翻,每次都會有不同的體會。”
“比如我們現在在的郢州,就是屬於這《禹貢》上所說的天下九州里的荊州之地,這裡的土地以潮溼的爛泥地爲主,土地的肥力在九州之中只排在倒數第二,可是貢品裡卻是有各種珍禽異獸,金銀財寶,賦稅倒是可以排到第三。”
王世充笑了笑:“《禹貢》都是幾千年前的老黃曆了,現在這荊州已經是大隋的產糧大省,就連郢州也能有五萬多戶人,算是中上州了,怎麼會土地在全國排倒數第二?我讀尚書時看到這段就是深不以爲然的,那書裡還說揚州的土地是天下倒數第一呢。”
魏徵搖了搖頭,合上了手中的書本:“《禹貢》畢竟是大禹治水時寫的書,離現在幾千年了,滄海桑田,那時候的荊州和揚州還沒有開發呢,嶺南和遼東這樣的地方更是連提都沒提過。”
“可是自從五胡亂華後,衣冠南渡,江南得到了極大的發展,現在的荊揚已經是天下最富庶的地方了,和當年大禹時的蠻荒之地完全不能比。”
王世充點了點頭:“既然如此,玄成這一路上總是翻着這本書,又是爲何呢?”
魏徵笑了笑:“我看的不是這書上所說的田產和貢賦,而是這裡面各條河流的流向,現在天下糧米富足,而江南荊湖一帶的糧食產量更是超過了北方,都要通過河流來向兩京方面輸送,先皇一朝時就有過朝議,說要建設一些沿河的大糧倉。”
“當時先皇說國家四海安定,沒有大規模的對外戰事,各地的糧食足以自足,所以就沒有接納這個提議。可是楊廣即位後,從他巡遊江都這件事就能看出他的好大喜功,以後他一定會征伐四方的,這就需要把南方的糧食大量向北方調運。”
王世充心中一動:“玄成的意思是說他會沿着那條正在開挖所謂的大運河,去興建一些天下大糧倉?”
魏徵肯定地點了點頭:“正是如此,揚州和江南的糧食肯定要通過那刊溝入洛水和伊水,進而調往洛陽的。我那天在看龍舟的時候就在想。如果楊廣可以從洛陽出發。走水路去江都的話。那江南的糧食一樣可以走這水路去洛陽。”
“如此一來,洛水兩岸肯定會修建幾座巨型的倉城,以儲備足以供應東都的糧食。主公,未來如果我們有意奪取東都的話,就一定要先搶佔這些糧倉,然後開倉放糧,一定可以迅速地拉起一支軍隊。”
魏徵說到這裡時,兩眼放光。而微微有些顫動的語調也顯示了他現在難以抑制的激動與興奮。
王世充笑着擺了擺手,道:“現在說這個還太早,我們還是想想一會兒如何去面對斛斯政和陳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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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時,郢州州衙第二進大堂上,王世充一行中,有官身的一個個身着正式朝服,官袍烏紗,而韓世諤、斛斯政、陳棱三人也都是官袍正裝,立於大堂之上。李靖帶着州衙各司的司曹參事們,還有那八個縣令。紅紅綠綠的幾十名官員,則都站在堂下。肅立不動。
王世充和韓世諤神情肅穆,韓世諤在驗過王世充的上任公文和官憑後,將那枚一直很顯眼地擺在文案上的刺史大印,鄭重其事地遞給向王世充,意味深長地說道:“王刺史,這郢州城的五萬多戶父老鄉親就交給你照管了,可千萬別讓皇上失望啊。”
王世充平靜地回道:“韓刺史您就放心吧。本官祝你回京之後能步步高昇。”他一邊說着,一邊順便雙手接過了韓世諤手中的大印,放回到了桌上。整個交接過程算是完成。
韓世諤衝着王世充笑了笑:“明天我還要上路回洛陽,有些行李還需要收拾一下,今天晚上還要再這州衙裡呆上一晚。王兄你是今天就先搬進來,暫住別院呢,還是繼續在那客棧裡將就一晚?”
王世充笑了笑:“王某就再住客棧一晚吧,反正已經習慣了,也不差這一天。韓兄,你要是有事先去忙,魏某還想先認識一下州縣裡的各位官員。”
韓世諤點了點頭,道:“王兄現在已經算是正式上任了,郢州的一切由您作主,韓某先行告辭了。”
說完後,韓世諤正了正衣冠,向着堂下立着的數十名官員們作了個揖,道:“世諤在郢州的幾年,承蒙各位擡愛,一直盡心輔助,今天韓某即將卸任回京,無以爲報,只能在此謝謝各位幾年來的支持了。”
堂上的斛斯政和陳棱,以及堂下的一衆官員位紛紛回禮,嘴上說道:“韓刺史太客氣了。”
韓世諤看了李靖一眼,便轉身離去,身形一下子沒入了文案後的那道屏風,李靖心領神會,衝着王世充拱了拱手,也緊跟着韓世諤的腳步離開。大堂之上,一下子只剩下了王世充一個身着紫色官服的人,顯得卓爾不羣。
王世充走到了那文案後,坐了下來,那張紫檀木官椅坐上去顯得格外的穩重厚實,給王世充一種完全不一樣的感覺。
堂上的斛斯政和陳棱互看一眼,分別站在了文案下面的兩側位置,這應該也是平時正式處理公務時的排序,而堂下的一衆官員們沒有得到王世充的同意,還不敢隨便上堂,仍然是立於堂下。
王世充笑了笑,對着斛斯政說道:“斛斯長史,本官初來乍到,對郢州的各位官員不太熟悉,能不能麻煩你作個介紹,也好讓我們互相認識一下?”
斛斯政笑了笑,道:“這個是自然,下官和陳司馬應該就不用介紹了,且容下官從堂下站着的各位官員向您一一介紹。”
王世充擺了擺手,道:“本官今天第一天上任,韓刺史還沒有搬走,不想弄得這麼正式。斛斯長史,本官記得跟你們二位初次見面是在這州衙的飯局裡,這樣先建立私人交情的方式本官覺得挺好,也更自然,你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