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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玄感奔到了東宮的門下,厲聲喝道:“柴侍衛可在?楊玄感在此!”
宮牆上探出兩個腦袋,一個是柴紹,另一個則是王伯當,王伯當看到楊玄感後驚喜地叫道:“楊將軍,你可來了!哈哈,我就知道你一定不會丟下我們不管的。”
楊玄感微微一笑:“回家召集人手,又要把盔甲穿上,耽誤了點時間,路上還跟蒲山郡公家的人會合,所以拖到現在纔來。”
柴紹一聽,臉上堆滿了興奮:“真的嗎?太好了,剛纔這東宮裡只剩下兩百人了,連安排上牆防守的人手都不夠,現在有了援軍,應該能防守住了。”
楊玄感看了看王伯當,笑了笑,說道:“我記得宇文將軍走時只下令留下一小隊的騎兵,王隊正怎麼也在這裡?”
王伯當在牆上無法拱手,只好點了點頭,說道:“小人是主動向宇文將軍請纓留下的,光靠騎兵無法防守,必須要有弓箭才行,小人知道東宮裡的軍械庫,可以把裡面的弩箭拿出來供大家使用,所以宇文將軍準了小人的提議,讓小人回來協防,對了,大軍出城時小人的這隊正好是後衛,還要負責關城門呢。”
楊玄感“哦”了一聲:“宇文將軍這麼快就出城了?”
王伯當點了點頭:“大家早就準備好了坐騎,將軍一聲令下,直接整隊的同時就上馬,王妃的馬車也一早備好,宇文將軍親自護送馬車在騎陣中間出的城,我們驍果的坐騎都是良駒駿馬,半個時辰就可以從這裡到城門跑個來回。”
楊玄感微微一笑:“原來如此,我的人都是步行,自然比不得你們的馬快,出城時沒遇到什麼麻煩吧!”
王伯當臉色一變:“宇文將軍出的是北邊的華林門。那裡居然一個人也沒有了,出城的時候小的就覺得奇怪,但也不敢多說多看,關了城門後就直接回來了。”
楊玄感心中浮起了一陣陰雲,道:“作好戰鬥準備,先把我的人放進來,給他們多發弩箭。安排人上宮牆防守。”
楊玄感撥轉馬頭,奔到宮門前把紅拂等千餘名劍士領進了東宮。仍然是弓弩手拖在最後,弩箭指向外面長長的宮道,掩護着劍士們從那個並不算寬闊的東宮大門魚貫而入。
楊玄感一直橫馬立槊,站在最外面,一旦有所異動,他會立即衝出去擋住敵人,在這個狹窄的通道里,他相信自己可以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等到最後一個弓弩手也退進了宮門後。柴紹對着楊玄感道:“楊將軍,快進來吧。”
楊玄感搖了搖頭:“柴紹,此處你的軍階最高,先由你來負責守衛。記住,一定要看着楊勇一家,萬一守不住的時候,先把楊勇處死!絕不能把他留給敵人禍害國家!”
柴紹臉色一變。神情凝重起來,問道:“可是皇上並沒有下這命令啊?”
楊玄感打斷了柴紹的話:“皇上授我便宜行事之權,這個命令就是便宜行事,去遵照執行吧,我現在要去一趟宇文府上,把他們的人接回來。宇文將軍說他的那個孫子叫什麼宇文成都的英雄了得,我正好見識一下!”
楊玄感雙腿一夾黑雲的肚子,喊了聲“走”,黑雲四蹄飛揚,轉眼間就奔出去數十丈,柴紹和王伯當的聲音從後面遠遠地傳來:“楊將軍!千萬保重啊!”
楊玄感一個人騎在空無一人的街市上,心裡漸漸地不安起來。剛纔他畢竟身後有幾百上千人,而現在則成了徹底的孤軍奮戰,聯繫到那些在城門外神秘消失的壯漢們,他心裡在飛快地設想着各種各樣的可能。
不知不覺,楊玄感已經奔到了那條熱鬧的酒館街景風門街,只要穿過這條街,向右拐個彎就可以進入百官坊,直達宇文述的府第了。
楊玄感手心攥出了汗,這種宛如在一座死城中奔跑的感覺實在不好,他沒想到自從追趕因爲尉遲女事件而憤怒出奔的楊堅後,自己這幾年來第一次在大興城裡全速跑馬居然是這樣的情形。
突然,楊玄感發現了前面這條街有些異樣,右邊的一座酒館居然沒有上門板,跟這一路上家家戶戶關門不出的情形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遠遠地看,那店裡居然還有一個人坐在桌旁喝着酒。
楊玄感身上的每根汗毛都立了起來,似乎能嗅到前面這條街上的危險。
他放慢了黑雲的腳步,仔細地觀察着這條路上兩邊的情況,無論是屋頂還是二樓緊閉着的窗戶,一舉一動都逃不脫他銳利的眼睛,但奇怪的是,他居然感受不到一點前路上的殺氣。
楊玄感駕着黑雲慢慢地踱到了酒館的外面,只見裡面的那個酒客,頭戴斗笠,穿了一身麻布衣服,脖子上的圍巾遮住了大半個臉,人又在背光的角落裡,看不清面貌。
神秘酒客的面前放了一罈子柳林酒(這時候的西鳳酒還叫這名字),擺了一碟蘿蔔乾下酒,就這麼一個人獨酌。
楊玄感全神戒備,左手已經開始去摸馬鞍一側的玄鐵重劍了,突然間那人擡起了頭,對着楊玄感直視過來。
陽光的照射下,一雙綠油油的眼睛給人一種說不出的難受,配合着粗渾低吼,如狼如梟的嗓音,更是讓楊玄感背上的每寸皮膚都起着雞皮疙瘩:“楊玄感,既然來了,何不先喝一杯?”
楊玄感心在向下沉,他不知道王世充爲何會在此時此地出現,但很清楚王世充現在應該是自己最大的敵人,一切事件的幕後主使者,他的目的就是爲了製造天下大亂,然後趁機自立,而這一點,和自己現在的立場是截然對立的。
楊玄感警惕地看了一眼四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仍然感受不到任何一點活人的氣息,也沒有任何的殺氣。
王世充冷冷地盯着楊玄感,解下了臉上的蒙面布巾,突然笑了起來:“楊玄感。你可是害怕了嗎?這可一點也不象我認識的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越國公世子哦!”
楊玄感並不吃他這一激,但很清楚不跟此人攤牌,即使到了宇文府上,仍然早晚要面對此人,與其到時候刀兵相見,不如趁現在坐下來說個清楚。
楊玄感對自己的一身本事也有充分自信,就算在這大街之上。面對成百上千人,他也有信心殺出條血路。再說了,實在不行,還可以抓住王世充當人質。
楊玄感想到這裡,嘴角不自覺地露出一絲微笑,他下了馬,沒有把黑雲拴在馬樁上,心裡已經作好了一旦出事就直接上馬逃逸的打算。
楊玄感把長槊插在了店門外,手裡拿着玄鐵重劍,大喇喇地走進了店堂。坐到了王世充的對面。
王世充指了指桌上的另一個碗,只見裡面已經滿上了一碗酒,他對着楊玄感笑了笑:“好象我們兩從認識以來,除了沙漠那一次外,還從來沒有坐到一起喝過酒,儘管我們每次的相處和談話時,身邊要麼有喝酒的人。要麼有酒罈子,楊玄感,你不覺得這很可笑嗎?”
楊玄感二話不說,舉起酒碗一飲而盡,抹了抹嘴巴,冷冷地道:“這樣算是我楊玄感和你王世充在一起喝過酒了?”
王世充的臉色微微一變:“你不怕酒裡有毒?”
楊玄感哈哈一笑:“你若要毒死我。何必跟我單獨在這裡喝酒?王世充,這幾年我也讀了不少書,也經歷了許多事,會自己判斷了,你別總以爲只有自己纔是聰明人好嗎?”
王世充眼中的綠光一閃一閃,似乎今天坐在他對面的楊玄感讓他變得陌生起來,他嘆了口氣。把手中的酒碗放到了桌上,雙眼凝視着楊玄感:“我不知道你現在是怎麼想的,爲什麼要壞我的事?”
楊玄感的表情變得嚴肅,他沉聲道:“你的事?你終於承認這一切都是你搞出來的了?從陳貴人到長孫晟,從楊勇到楊諒,都成了你想要搞亂天下,趁機自立的道具了?”
王世充神色平靜地答道:“不錯,你知道我多年來一直是在爲了這事而奔走天下,眼看現在就要開花結果了,你爲什麼又要來壞我好事?我一直以爲在這事上你是會和我站在一起的。靈州城外的沙帳裡,姑臧城裡的酒窖中都白說了嗎?”
楊玄感搖了搖頭:“王世充,你恐怕是沒弄清楚,我只說了,如果暴君登位,推行暴政,弄得天下百姓在水深火熱之中,這種情況下我纔會跟你成爲盟友,一起起事。但現在是這種情況嗎?”
王世充眼中的光芒不停地在閃爍:“有什麼區別?不管我做不做這事,只要楊廣登位,楊諒必反,到時候他們皇族內戰,你以爲天下的百姓就不會是水深火熱了嗎?我只不過給他們加把勁而已。”
楊玄感哈哈一笑:“王世充,你不用揣着明白裝糊塗,今天只有你我二人,你做的事情不用藏着掖着,楊諒起兵,沒有大義的名份,沒多少人會支持他,他又不是可以橫掃天下的名將。”
“楊諒唯一可以倚仗的蕭摩訶也是垂垂老矣,再說就算是蕭摩訶年輕時也並非帥才,勇將而已。楊諒的造反不會有什麼效果,最多三個月,就會給剿滅。”
王世充“哼”了一聲,顯然是默認了。
楊玄感繼續道:“我不知道你是從哪裡知道了楊勇手裡有密詔的事情,也許是長孫晟告訴你,也許你根本就不知道此事,而是隻想着劫出楊勇出去再矯詔說楊廣造反,總之你只要擡出楊勇,那就和楊諒自己單幹完全不一樣。”
“楊勇要是跑到楊諒那裡,手裡又有密詔的話,象高熲、賀若弼這樣的能臣良將也許都會去投奔他,加上楊諒手上的精兵銳卒,那情況就不一樣了。”
“要是你再有本事把突厥人或者高句麗也拉進來,那就會形成天下大亂,到時候光是隴西的薛舉和姑臧豪族們都會先後起兵,你王世充正好可以混水摸魚。”
王世充“嘿嘿”地兩聲奸笑:“你既然一切都知道了,爲何還要阻我?實話告訴你,不止我王世充一個,各地的羣雄都在等這個機會,現在這大興城裡。各路英雄已經混進來的劍客死士不下兩萬,你想死守東宮,守得住嗎?”
楊玄感微微一笑:“也許我是守不住東宮,但我在東宮被攻破之前,一定會先殺了楊勇,不會讓他落在你手裡成爲棋子!”
王世充聽到這話臉色大變,一下子站起了身。厲聲道:“楊玄感,你敢!”
楊玄感突然仰天大笑。聲音震得這酒館大梁上的灰塵紛紛落下:“楊勇在我手上,我有什麼不敢的?殺一人可以救天下,殺一人可以杜絕你們這幫野心家的陰謀,值了!”
王世充坐了下來,喝了一口面前碗裡的酒,嘴角邊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嘿嘿,楊玄感,你的本性善良柔弱,不會這樣做的。”
“且不說你不會下狠手殺掉楊勇全家。尤其是他那幾個還未成年的無辜的孩子,就算是爲了不禍及你全族,你也不會這樣做,皇上還沒下令殺楊勇全家,你敢殺就是矯詔,要滅門的!”
楊玄感擺了擺手:“王世充,你嚇不倒我的。我現在不吃你這套,先回答你的第二個問題,如果你敢攻擊東宮,到了最後要是給你攻進來,我可以把楊勇之死推到攻擊東宮的亂黨之上,你以爲你能抓到我下手殺人的證據?”
王世充臉上青一陣白一陣。腮幫子鼓鼓地不說話。
楊玄感繼續道:“至於你的第一個問題,更沒啥好說的,今天的楊玄感經歷了這麼多事後,想明白了一個道理:你狠,我只有比你更狠!”
“我不是小綿羊,就象在金城薛舉的堂上,如果換了以前。我不會看着那個胡姬給殺掉而無動於衷,但那天我就是眼睜睜地看她給拖下去打死,第二個女人也是一樣,你如果不信我的決心,要不要這回拿楊勇的命再賭一次?”
王世充陰沉着臉,一言不發,他死死地盯着楊玄感的臉,似乎想從他的表情上看出他是否在撒謊,良久,他才垂下了眼,伴隨着一聲嘆息,一碗酒下了肚子,說道:“這個賭,我不和你打。”
楊玄感精神一振,他剛纔也一直裝兇作狠,內心深處卻是在打鼓,楊儼幾年前在廢楊勇時的表現讓他心都碎了,要他殺一個楊勇也許可以,但要他對楊勇的那些未成年的兒子們下手,這卻超越了他的底線,是萬萬不可的事情。
只是在王世充面前,楊玄感也只能表現出這種強硬的姿態,哪怕神色稍緩一些,都能讓王世充看出自己內心的動搖,從而壞了大事。
但楊玄感的表情上沒有顯出任何的變化,他現在越來越象一個高明的演員了,一邊掩飾着內心的激動,一邊嘴上冷冷地說道:“既然如此,那還是回到我們以前的約定,等着楊廣即位後再看情況,他若是明君,我們就安心當他的臣子,要是昏君,就按我們以前說的來。”
王世充突然哈哈一笑,笑聲中透出一份古怪與不屑:“明君?昏君?有什麼標準嗎?”
楊玄感微微一愣,他確實很少考慮到這個問題,一下子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仔細想了想後,開口道:“象當今皇上這樣的,自然是明君。”
王世充緊接着問道:“那昏君是什麼?陳叔寶是嗎?”
楊玄感點了點頭:“他不是昏君,還有誰是昏君?”
王世充嘿嘿一笑:“那漢武帝算不算昏君?”
楊玄感一向崇拜漢武大帝,聽到這話後不悅地說道:“漢武大帝雄才偉略,南平百越,北逐匈奴,對內削除強藩,怎麼能說是昏君呢?”
王世充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陳叔寶自己混吃等死,但沒有在他的陳國裡大興土木,也沒有徵南朝之丁壯想着和大隋決戰,跟漢武大帝是兩個極端,所以你認爲漢武帝是明君,陳叔寶是昏君了,對不對?”
楊玄感點了點頭:“作爲一個皇帝,只顧自己的享樂,不理朝政,不是昏君嗎?”
王世充微微一笑:“但要是漢武大帝那樣的搞法,國內民怨沸騰,全國人口銳減,百姓在嚴刑峻法前敢怒不敢言,犯輕罪的人都要被徵發到北邊新開拓出來的既荒涼又危險的匈奴故地去戍邊,如果你生在漢武帝的時代,會覺得他是明君嗎?”
楊玄感的嘴角抽了兩下,沒有說話,他看史書時也想到過這個問題,秦皇漢武無疑是有史以來最出色的帝王之一,但真要自己活在那個年代,確實未必會快樂幸福。
王世充笑了笑:“漢朝的文景之治,也是你所說的那般不思進取,靠着送女人跟匈奴講和,匈奴那幾年也是擴張到一定程度後需要休養生息,所以停止了對漢朝的大規模戰爭,以你看來,這些跟陳叔寶又有何太大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