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玄感一看長孫晟在此,心中暗叫一聲苦也,可表情上卻是不動聲色,也是臉上堆了笑容,回禮道:“皇上有急調宿衛東宮的宇文將軍與仁壽宮的於將軍所部對調,末將正是回城傳旨來的。”說着他亮了亮自己手上捧的聖旨。
長孫晟臉色微微一變,“哦”了一聲,笑道:“皇上臨行前,把這大興城內外的防務交與本將,還特別囑咐過如有軍隊調令,必須把聖旨交給本將過目方可。楊將軍,還請行個方便。”
楊素寫這道詔書就是爲了應付長孫晟的,於是楊玄感也不急,大大方方地把詔書遞給了長孫晟。
長孫晟攤開詔書,仔細地看了起來,楊玄感仔細地觀察着他臉上的表情,想從中看出他的心思,而李密則微笑着騎在馬上,看着四周的風景,似乎對此事並不是太上心。
長孫晟看完後,哈哈一笑,把聖旨還給了楊玄感,道:“果然是皇上的璽印,不會有錯。”
楊玄感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卷好了聖旨,放進自己懷中,拱手行了個禮,道:“長孫將軍,末將還有軍務在身,這就去東宮調宇文將軍了,失陪。”
長孫晟伸出一隻手,攔住了楊玄感的去路,笑道:“楊將軍,稍安勿躁。”
楊玄感心裡往下一沉,臉上卻是若無其事:“長孫將軍還有何指教?”
長孫晟臉上的笑容慢慢地退散,表情變得嚴肅起來:“楊將軍,這詔書上說是仁壽宮的於將軍所部和現在東宮的宇文將軍所部需要換防對調,可是請問爲何楊將軍沒有帶於將軍的部隊過來?”
楊玄感這一路之上早想好了說詞,語調平靜地說道:“仁壽宮是皇上和太子現今所在之處,不能出任何差錯,所以皇上特地吩咐過,要先把東宮的留守部隊帶過去,完成了換防後,再由於將軍的部隊回城。”
長孫晟輕輕地“哦”了一聲。繼續問道:“那這段時間東宮豈不是無人防守了?太子的家眷現在都在東宮,這樣恐怕不太好吧。”
楊玄感對答如流:“皇上說過,先讓宇文述將軍留一隊人馬防守東宮內部,而東宮外的防守還需要長孫將軍多多費心了,等到於將軍的大部隊回來,就可正常交接。”
長孫晟臉上擺出了一副驚訝的表情:“是嗎?可是剛纔我在詔書裡並沒有看到要由派兵協防東宮這句話呀。”
楊玄感心中“格登”一下,暗叫不妙。父親倉促間擬旨時忘了考慮到這點了,被長孫晟直接問住。但楊玄感眼珠一轉。哈哈一笑:“長孫將軍,事發突然,皇上直接就下了這詔書,交與末將時說了這麼一句,末將一路行來未及看這詔書,還以爲已經寫進聖旨之中呢。”
長孫晟點了點頭,眼中的一道神光一閃而過:“既是賢侄親至,我肯定是深信不疑的,更何況還有聖旨在此。絕無作假可能,是本將多慮了,楊將軍,多有得罪。”
楊玄感微微一笑:“沒什麼,長孫將軍辛苦。”他實在是不想再跟長孫晟這樣磨下去,一夾馬腹,直接就想向前馳去。
長孫晟突然道:“楊將軍且慢。還有一事。”
楊玄感被折騰地快要吐血,卻只能作出一副輕鬆恭敬的神態,停了下來,笑容可掬地問道:“長孫將軍還有何見教?”
“嗯,是這樣,既然說是要協防東宮。那不如由本將點起兵馬,陪將軍一起去東宮,不然要是將軍直接把於將軍的部隊帶走了,東宮無人防守,豈不是危險?既然皇上下了協防東宮的命令,我自當依旨行事,楊將軍意下如何?”
楊玄感的手心都快捏出汗來。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道:“長孫將軍,恐怕不必了吧,聖旨上清楚寫着的是要我速調東宮部隊與仁壽宮的部隊換防,要是跟您現在去調兵,這一來二去的怕是耽誤時間,您看這樣如何,我現在先去東宮,您馬上去點將調兵,直接過來協防,東宮那裡要整隊出發還需要時間呢。”
長孫晟搖了搖頭:“楊將軍,對你來說帶走東宮的部隊去換防是第一要務,可對本將來說,保這大興城內外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何況你說有皇上的口諭在,要本將協防東宮,本將怎麼可以這樣草率從事呢。”
“仁壽宮那裡現在有於將軍的部隊,不會有事,而東宮涉及天下的根本,如果衛隊全走了,會給奸臣賊子可乘之機,萬萬不可大意,你還是跟我先走一趟吧,屯衛的大軍就在西門外三裡處,很快就到了。”
楊玄感一下子啞巴了,他看了李密一眼,李密也是面沉似水,搖了搖頭,顯然他也沒有什麼好辦法。於是楊玄感咬了咬牙,對着長孫晟笑了笑:“那一切依將軍所說的便是。”
長孫晟對着後面的一個傳令兵吩咐了幾句,那士兵馳回了城,厚重的大門又緩緩地關閉起來,長孫晟對着楊玄感二人做了個請的手勢,便一馬當先地向着遠處肉眼可見的軍營奔去,十餘名隨從護衛緊隨其後。
楊玄感沒有馬上跟過去,而是慢慢地溜馬走到了李密的身邊,低聲問道:“現在怎麼辦?”
李密一臉的凝重:“只怕長孫晟已經起疑,他走之前應該下了關閉所有城門不允許出入的命令,現在只能見機行事了,一定要死死咬住這聖旨確實是皇上親自下的令。萬一長孫晟要拿下我們,大哥一定不要管小弟,自己殺出營去,想辦法衝進大興,只要和東宮的部隊接上頭,又有聖旨在手,長孫晟也沒有辦法。”
楊玄感點了點頭:“密弟,就依你所言,一會真到了那步你千萬別勉強,跑不掉就先假意投降,大哥一定會回來救你的。”
李密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小弟不怕,長孫晟對小弟沒有興趣的,而且小弟也有把握能說服長孫將軍。”
在楊玄感驚異的目光中,李密一打馬,跟着長孫晟走後帶起的一路煙塵追了過去。
就在這大興城西門外的一片茂密小樹林裡。王世充那如餓狼一樣的雙眼死死地盯着剛纔城門口發生的一切,裴世矩站在他的身邊,掌心盡是汗水,直到楊玄感和李密離開後,才長長地出了口氣。
王世充笑着對身邊全副武裝的徐蓋和竇建德,薛仁杲三人說道:“三位,看起來仁壽宮那裡出大事了。現在該咱們出場啦。”
片刻之後,楊玄感和李密就走進了京西三裡處屯衛大軍的駐地。這支部隊乃是由各郡的府兵輪流番上而組建的。營盤一直設在這裡,可是士兵卻是幾個月一換。
自從一年前長孫晟徹底處理完了突厥的事務回京後,便被楊堅封了這個右屯衛將軍的職務,太平年間,沒有戰事,各郡的府兵多數是解散回家務農,除了各邊塞有常備的部隊外,內地各郡縣只有數量很少的治安部隊,而大隋實行府兵制。各地的府兵需要三年一次輪流進京擔任守衛,這就叫做番上。
自從左領軍大將軍元旻捲入楊勇一案被殺,右領軍大將軍元胄與蜀王楊秀勾結被罷官後,這大興城外的番上部隊就一直沒有正式的主官,一直到長孫晟回京後被授予這右屯衛將軍後,纔算正式入主京西大營。
現在這屯衛軍營裡有五萬大軍,但除了輪流派出數百人守衛大興的十二座外城城門外。其他軍士是不入城的。
大興宮內和太子東宮的防務交給那一萬驍果親衛們負責,現在五千驍果在仁壽宮的於仲文手下,另五千人則枕戈待旦地宿衛着東宮。
楊玄感一進屯衛軍營的中軍賬後,只見長孫晟正襟危坐在中間,兩排站着的都是操着鬼頭大刀,左袒露乳的刀斧手們。一個個殺氣騰騰。
楊玄感上次去薛舉的校尉府時就見過這排場,也不驚慌,面不改色地走上了前,對着長孫晟行了個軍禮,而長孫晟黑着臉,並不回禮,只是重重地“哼”了一聲。
楊玄感按捺着心中的激動與不安。用平緩的語調說道:“長孫將軍,請您現在下令,調出協防部隊,與末將一起入城去東宮。”
長孫晟一下子站了起來,“啪”地一聲,狠狠地拍了一下面前的帥案,聲色俱厲地吼道:“楊玄感,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假傳聖旨?!你想做什麼!”
楊玄感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了,但看到長孫晟那活閻王要吃人的模樣,仍是心中一凜,當下正色沉聲道:“長孫將軍,末將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這聖旨明明蓋有璽印,您剛纔也看過了,爲何說末將假傳聖旨?”
長孫晟仰頭哈哈一笑,聲音如梟,震得人心中都一陣血氣翻涌,笑罷,低下頭狠狠地說道:“前日裡本將軍剛去看過皇上,當時皇上已經躺在牀上,連話都說不出來了,你卻說什麼今天皇上親自下旨要你調兵,這字跡明明不是皇上的,而是出於你父楊素之手,你作何解釋?”
楊玄感正不知如何作答,只聽身後的李密說道:“長孫將軍此言差矣,聖旨何時是由皇上自己親筆御書過?向來都是由內史令或者是內史侍郎代筆,如今皇上在仁壽宮,內史令晉王殿下與內史侍郎薛道衡都不在場,自然是由越國公代筆嘍?”
長孫晟雙眼神光暴漲,盯着李密一動不動,嘴裡冷冷地問道:“你又是何人?”
李密從容不迫地行了個禮:“末將李密,現爲太子府千牛備身,由於事涉東宮的防衛交割問題,太子殿下特命末將在宇文將軍率部離開後,負責東宮的警衛工作,直到於將軍的換防部隊回來爲止。”
長孫晟點了點頭,語氣緩和了些:“原來是蒲山郡公。你是親眼所見皇上下了這道聖旨嗎?”
李密面不改色心不跳:“正是。”
“啪”地一聲,長孫晟又是狠狠地一掌拍在案上,天雷般的吼聲在帳內迴盪:“李密!你竟然也敢和楊玄感一起造反!”
李密先是微微一怔,轉瞬間又恢復了從容與鎮定,笑道:“長孫將軍何出此言?”
長孫晟滿臉殺氣,冷冷地道:“皇上明明已經是一病不起了,你們卻說皇上還能親自下詔,親口下令,剛纔楊玄感說是皇上下的詔書,被本將揭穿後你李密又來打圓場。兩個人的說詞都互相矛盾。”
“再說了,皇上臨行前曾跟本將親口交代過,無論是誰,只要想調動這大興的兵馬,包括東宮的兵馬,必須要持虎符才行,現在是非常時期。事關江山社稷,國之根本。怎麼可能一紙詔書就調兵入仁壽宮護衛,你們這不是造反是什麼?”
李密微微一笑:“皇上的心思我們怎麼可能猜得透?我二人只負責傳令,不管其他的事情。再說了,這是部隊互調,並不是單純地調東宮之兵入衛!”
“長孫將軍,你說你能負責這大興城內的一切部隊防衛,請問你現在可有權調動東宮的宇文將軍?”
長孫晟料不到李密有此一說,一時語塞。
李密繼續道:“長孫將軍,不瞞您說。我們這裡還有一道密旨,不可向外人出示,皇上特意吩咐只能由你一人所見,還請你下令左右先行退下,我二人反正在這大軍之中,沒你的將令也不可能出得去。”他說這話時雙眼平視長孫晟,視端容寂。但語調中卻透着一股堅毅。
長孫晟略一思忖,對着左右的刀斧手們揮了揮手,道:“全部退下,帥帳百步之內,不得有人,百步之外。七重包圍,沒我將令,任何人不允許出入,違者格殺勿論!”
左右皆暴諾一聲,退出了帳中,李密則對着楊玄感點了點頭:“大哥且去帳口處看看,接下來要出示密旨了。茲事體大,生人勿近。”
楊玄感知道李密要和這長孫晟攤牌談判,於是點了點頭,站到了門口,看着外面如螞蟻般忙碌調動的士兵們,面沉如水,手卻按在了劍柄上。他打定了主意,若是談判不成,就殺出一條血路奪馬入城,這個自信他還是有的,至於密弟,雖然不捨,但也只能暫時留在此處了。
李密聽到外面人奔馬嘶的聲音漸漸平靜下來後,對着長孫晟正色道:“長孫將軍,沒有什麼密旨,我們只有手中的詔書,我想知道你是如何能看出這詔書有假的。”
長孫晟仔細打量了一下李密,點了點頭:“李密,你果然是少年老成,跟楊玄感還真是一文一武,相得益彰。不錯,我說的什麼虎符令牌調軍也是假的,真正的約定現在不能跟你說,你只要知道我和皇上有自己的暗號就是。”
“你們爲何要假傳聖旨,調東宮之兵入衛?皇上已經立了太子這麼多年了,就這幾天也等不及?非要下此毒手嗎?”
李密一動不動地盯着長孫晟,緩緩地道:“長孫將軍何以認定我們過來換防就是要對皇上不利?真要是對皇上不利,現在仁壽宮的也是東宮衛隊,又何必要捨近求遠,多此一舉呢?”
長孫晟突然笑了起來:“李密,你當本將是三歲小兒麼?於仲文是什麼人,宇文述是什麼人你最清楚了吧,要下黑手弒君,於仲文是做不出來的,而且即使他肯幹,他手下那些原來楊勇的衛士們也很可能阻止。但宇文述有這個膽子,而且他的手下是原來晉王府的衛士。這纔是你們要換防的原因吧,你敢說不是?”
李密搖了搖頭:“長孫將軍,你想多了,真要想對皇上不利的話,你覺得以我大哥的本事,直接衝進宮中一劍下去,最簡單直接了,還用得着調兵、換防這麼麻煩?我大哥號稱當世項羽,你也不是不知道他的本事的。”
長孫晟搖了搖頭:“李密,你是聰明人,楊玄感要是真敢這麼做,他就是動手弒君的元兇,不管最後是誰當了皇帝,他們楊家都要給滅族,誰會做這麼傻的事?”
李密擺了擺手:“非也非也,那按照長孫將軍的話說,宇文述的部隊到了仁壽宮後一樣要有人做這弒君之事,那下手之人就不怕給滅族了?大家既然都不傻,不敢做這種事情,那將軍還要擔心這個換防命令作什麼?”
長孫晟給李密這樣反將一軍,饒是他機智過人,一時竟也無法一下子作答,只是摸着自己的虯髯,一動不動地看着李密。
李密看了看帳門處的楊玄感,眼珠子一轉,轉過頭對着長孫晟道:“實不相瞞,這調兵的命令確實是太子下的,但目的不是對皇上有何不利,而是爲了防着東宮的那位前太子楊勇。”
長孫晟眼中閃過一陣冷冷的殺意,一閃而沒,淡淡地問道:“哦,這話又作何解?”
李密笑了笑:“長孫將軍如此聰明,不需要我明說了吧,李密雖然不才,但也知道將軍現在也是猶豫不決,處於兩難之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