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充正色道:“你們在府前等候的時候,我已經從側門進了薛府,跟薛兄說了你的身份,當時薛兄問我怎麼辦,我說你楊玄感是當世虎將,只怕這世上無人能敵,前面那三道關肯定難不倒你。”
“結果薛兄便說要讓少將軍和你真刀真槍地打一場,看看所謂的天下第一猛將是個什麼水平。楊兄,你是不瞭解這隴右的民風啊,這裡都是豪勇之士,聞戰則喜,若是能堂堂正正地敗在天下第一英雄的手下,哪怕是死了,也沒有遺憾。”
薛舉哈哈一笑:“是啊,不要說是仁杲,就算是我薛舉,若不是有這個偌大家業的拖累,也想和你號稱天下無敵的楊玄感一戰呢。”
楊玄感一下子給弄得徹底無語,他自己也是武將,也渴望與強悍的對手一戰,從少年時打敗雄闊海後,他便再未碰到象樣的對手過,今天與薛仁杲的一戰,也讓他自己有了多年未有過的興奮與衝動,所以他很能理解薛舉的感受。
王世充看楊玄感無話可說,便繼續道:“好啦,楊老弟,東拉西扯了這麼多,該直入正題了,明說吧,你來這裡想跟薛將軍談的到底是什麼。”
楊玄感知道有王世充在,自己的一切都無法隱瞞了,於是咬了咬牙,道:“明知故問,當然是和你做一樣的事,結交天下的英雄豪傑,一旦天下有變,則羣雄並起,爭他個天下!”
王世充哈哈一笑:“痛快,這纔是男子漢大丈夫要做的事情,可惜現在沒酒,不然我一定和你楊老弟乾一杯。”
楊玄感鼻子裡重重地“哼”了一聲:“我跟你可不一樣,你是野心勃勃唯恐天下不亂,我只有在暴君當道,對我們楊家趕盡殺絕的時候纔會走這一步,這點我四年前跟你說得很清楚,以後也不會有改變的。”
王世充“嘿嘿”一笑:“不管你的動機如何。結果都是一樣的,你現在不是已經在和我王世充做同樣的事了麼?再說了,我也是四年前的那句話,這一天一定會到來的。早晚的事,你應該很有興趣知道我這幾年都在做什麼吧。”
楊玄感也不搭理王世充,對着薛舉道:“既然薛將軍已經通過這位王兄知道了我們家的真實想法,那你想如何合作。還請明示。”
薛舉沉聲道:“如果天下太平,我就好好做我的金城校尉。一代代地積累財富,可如果真的天下大亂了,我薛舉也不會甘爲人後,一定會轟轟烈烈地做一番事業出來,這金城地處隴西,地貧民少,唯一的優勢就是這裡的人強橫好戰,可稱天下精兵,所以如果要有人舉事。我們可以響應,但不可能帶這個頭。”
楊玄感點了點頭:“確實是這個道理,這裡離大興也近,離姑臧更近,如果是你們率先發難,那肯定會被很快地剿滅,不會有好結果。這金城也並不堅固。想守也是不太可能。”
王世充接過了話頭:“但要是天下大亂,關中空虛,朝廷無力派大軍過來平叛的話,那薛將軍的機會就來了,所以如果要動手,一定不能太早。也不能太晚,否則要是姑臧的那幫人先下了手,恐怕薛將軍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結果。”
楊玄感心中一動:“姑臧的那些人你也有聯繫?”
王世充的臉色微微一變:“那地方離得太遠,起了兵也沒啥用,薛將軍對姑臧城早就垂涎三尺了,要是起兵的話第一個攻擊的也是姑臧而不是有堅固設防的關中,所以我跟姑臧的人沒什麼好說的。”
楊玄感心中暗罵王世充實在是狡猾。以他的爲人怎麼可能和姑臧城的胡漢豪門沒有聯繫,但薛舉在此,他也沒有直接說破這點。
薛舉沉聲道:“不錯,如果我起兵的話,在控制了金城天水一帶後,就會南連羌人,東防關中,全力向西邊先打下姑臧城,這樣整個涼州到手後,可進可退,當有一番作爲。”
楊玄感點了點頭:“你們的意思是要分出一個起兵時的勢力範圍,這樣大家在開始的發展階段不至於自相殘殺,是這個意思吧。”
王世充哈哈一笑:“不錯,一開始如果起兵的時候,誰的力量也不可能強過大隋朝廷的官軍,這種時候要是再互相火併,只有死路一條。至於要是改朝換代,誅滅了暴君以後,到時候是裂土封疆,共享富貴,還是你死我活,勝者爲王,那就各安天命了。”
楊玄感點了點頭:“確實只有這樣纔是做大事的樣子,薛將軍的意思已經說得很明確了,就在這隴右一帶,東不過大散關,西達姑臧,是這樣的嗎?”
薛舉點了點頭:“不錯。”
楊玄感轉向了王世充:“那你王兄準備在哪裡起事呢?”
王世充搖了搖頭:“你我可不是象薛將軍這樣的一方豪強,現在都得在朝爲官,不過以我看,到時候兩京你我各取其一,如何?”
楊玄感一下子啞然失笑起來:“王世充,你好大的口氣,一上來就想佔兩京?”
王世充的表情變得異常嚴肅:“我想如果是令尊,或者是你的密弟,也會這樣選擇的。你我在地方上毫無根基,做不到薛將軍這樣可以迅速拉起幾萬大軍的事情,只有想辦法在兩京掌控了兵權,纔可能成事。”
楊玄感不屑地笑了笑:“王兄好象對自己的估計太高了些吧,你現在不過一個五品的兵部員外郎,就想掌控兩京的兵權?現在連我阿大也不敢說這話了,你該知道東宮的左右衛率是宇文將軍和於將軍吧。”
王世充的笑容中透出一份自信:“此一時,彼一時,現在是他們得寵,十年後,二十年後未必如此。”
“若是未來的皇上英明,天下安定太平,你我不會有任何機會,也不用想着起兵。但若是暴君當朝,天下大亂,盜匪雲集。到時候你我自然會領兵出征平叛,只要到了那一步,就不怕沒有用武之地,趁機發展壯大自己,亦不是難事。”
楊玄感聽了這話後默不作聲,他知道王世充所言非虛,他有這個能力。也有這個本事,一旦有機會。他一定會拼命折騰的,結果還真不好說。
王世充和薛舉交換了一下眼色,一起看向了楊玄感,在等着他的表態。
楊玄感知道這個選擇很重要,以這兩人殘忍的性格,不爲友便是敵,到時候能不能走出這薛府都要打個問號,而且這兩人雖然不是善類,但越是這種人。越是在亂世裡能混得開,真要是到了那一天,能幫上大忙。
於是楊玄感咬了咬牙,正色道:“好,那就這麼一言爲定,以後若是真要起兵的話,我和王員外取兩京。薛將軍取隴右。若遇隋軍時,大家結爲盟友,互相支援,以大散關爲界,互不侵犯,但若是隋朝已亡。盟友關係也即刻結束,大家各安天命。”
王世充哈哈一笑:“痛快,楊老弟是重諾之人,我信得過你。”
薛舉也笑道:“那就一言爲定了,在起兵前,就依我們開始時所說的,在這絲路上合作。越國公若是想走這絲路,在我薛某的地界上分文不取,免費提供護衛。至於王老弟嘛,一切按我們以前說的來。”
久未出聲的紅拂突然開口道:“薛將軍,請問貴府上有多少人知道您的這個計劃呢?是不是剛纔所有在場的將軍們都知道您的遠圖?”
薛舉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嚴肅起來:“這種事情怎麼可能讓他們知道,要不然也不會讓他們出去了。別看我們在這裡商量得好象天下唾手可得,但誰都清楚除非暴君在位,天下大亂,我們纔可能有機會。若是都象當今的聖上,誰腦袋壞掉了纔會想着去造反。”
紅拂點了點頭:“這麼說貴府上下只有薛將軍一人知道此事了?”
“正是。紅拂姑娘有什麼話但請直說無妨。”薛舉正色道。
紅拂微微一笑:“薛將軍請見諒,只是紅拂是探子出身,對於這種情報交流和地下見不得光的事情比較在意,無論是我們越國公府還是這位王大人,”紅拂掃了一眼正笑眯眯看着自己的王世充,繼續道:“都有自己的一整套情報機關,有專門的探子來打探和傳遞消息,請問薛將軍您有這套情報機關嗎?”
薛舉沉吟了一下:“在下的情報網絡雖然比不上二位,但至少在這隴右一帶,方圓數百里之內,一旦有什麼風吹草動,薛某還是可以當天就知道的。”
紅拂緊接着說道:“紅拂並不懷疑薛將軍在這隴右一帶的耳目,只是如果將來到了你們剛纔商量的那個時候,王大人或者是我們家少主在關中和洛陽起兵了,薛將軍又有什麼辦法能得到這個起事的消息,一起響應呢?”
薛舉冷冷地回答道:“這個就不用紅拂姑娘操心了,無論是大興還是東都,薛某也有自己的耳目。”
“現在皇上還在位,太子也很恭順,天下沒有一點大亂的跡象,我們今天商量的事情本就很可能是癡人說夢,只是爲了將來預防萬一而已經,真要到了天下局勢已經不可收拾的時候,我們自然有辦法聯繫上的。”
紅拂微微一笑,看了楊玄感一眼,不再多說。
三人商議已定,楊玄感便告辭而出,薛舉也不多挽留,將其與王世充一起送出了側門。
與這薛府寬敞氣派的正門相比,這側門就顯得寒酸得多了,出口處正是一條小巷,對面的高牆裡便是金城太守府,因此沒什麼人在這小巷裡走動。
楊玄感不想和王世充多呆上一秒鐘,連招呼都不跟他打一聲,轉頭就走,卻聽到王世充的聲音在後面響了起來:“楊老弟,多年不見,不想敘敘舊嗎?”
楊玄感收住了腳步,站在原地,頭也不回,冷冷地說道:“我跟你這人沒什麼舊好敘,剛纔該說的都已經說完了,沒什麼事的話,就此別過。”
王世充嘿嘿一笑,走上前來,壓低了聲音悄悄地說道:“剛纔是和那薛舉商量的,接下來該輪到我們兩個好好商量商量了。”
楊玄感淡淡地道:“我看沒這個必要了吧,剛纔薛將軍說得好。八字沒有一撇的事情,費這麼大勁做什麼,真到了那一天再說也不遲。”
王世充左右看了看,確定了沒有人在偷聽自己,又上前一步,聲音壓得更低:“可能很快就會有大的變故了,不早點做打算只怕來不及啦!”
楊玄感聽得心中暗暗一驚。他知道這王世充雖然陰險毒辣,但至少在他面前很少吹牛扯謊。於是轉過了頭,問道:“此話當真?”
王世充的表情異常嚴肅:“你該知道我這人成天奔波忙碌爲的是啥,哪有空跟你開這種玩笑?你若是不想聽,我回大興去找李密商量了,到時候你可別後悔啊。”
王世充說完,看了看站在一邊臉如寒霜的紅拂,換上一副嬉皮笑臉:“你也應該知道我不騙人的。”
紅拂鼻子裡輕輕地“哼”了一聲,扭過了頭,也不答話。
楊玄感今天一直覺得心裡不爽。現在他終於知道原因了,這王世充自打見了紅拂後就象耗子見了米一樣,兩眼都放出光來,一臉的淫邪,怎麼看都是不懷好意。
楊玄感一下子怒上心來,右手閃電般地伸出,揪住了王世充的前襟。把他整個人都提得雙腳離地,他的鼻尖幾乎要貼上王世充的臉,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你要是敢打紅拂什麼主意,我殺你全族!”
王世充的表情彷彿也回到了多年前的那個搶親之夜,一樣的被楊玄感抓在手上,他的臉上就象當年一樣寫滿了嘲諷與無所謂。眼神中卻閃着一絲可怕的光芒。
王世充直接伸出手來,推開了楊玄感抓着他前襟的手:“怎麼?我還沒搶你老婆,你就這麼激動了?楊玄感,剛對你刮目相看,你就用實際行動證明了你還是個莽夫。”
王世充冷笑一聲,也不多看兩人,直接掉頭向着巷口走去。他那粗渾的聲音遠遠地從巷子的一頭傳來:“馬家飯館。來不來隨便!”
金城,夜幕低沉,寒風刺骨,街上的行人寥寥,本就爲數不多的店鋪更是多半早早地關了門,整個城市籠罩在一片死寂之中。
楊玄感和紅拂先回到了客棧,商量了一陣後還是抵擋不住王世充的誘惑,結伴來到了馬家飯館,只見這裡也早早地貼上了門板,象是已經打烊了。
楊玄感嘆了口氣,轉身欲走,卻被紅拂一把拉住,紅拂打量了一眼這空無一人的街道,不遠處的東門城頭上被風吹得東搖西晃的幾點火光顯得異常的詭異。
紅拂上前,輕輕地扣了扣那馬家飯館的門,連扣三下,裡面傳來馬老三的聲音:“誰啊?沒看到打烊了嗎?”
紅拂說道:“馬老闆,我們是昨天和你喝過酒的兩個大興來客,你還送了我們一籠饃饃呢,還有印象嗎?”
馬老三的聲音變得不耐煩起來:“我每天做生意接待那麼多客人,誰記得你們啊,沒事快回去吧,天已經晚了,一會別找不到住的地方。”
楊玄感心中奇怪,明明昨天晚上還在一起吸那青稞酒,怎麼會才一天就翻臉不認人了呢?他搖了搖頭,上前拍了拍紅拂的香肩,想要和她一起回去。
紅拂卻不死心,壓低了聲音,輕聲道:“馬老闆,是王老闆讓我們來的。”
馬老三的聲音一下子擡高了不少,嚷道:“什麼王老闆李老闆的,我不認識,我只知道管好自己的馬家飯館,這又不是姑臧,別打擾我做生意。”
楊玄感乍聽得時心中大怒,暗想此人怎麼如何不識好歹,正欲上前,突然想到此人的話中提到姑臧,難道是暗示嗎?他不由得停下了腳步,而紅拂也一下子轉過了身,美麗的大眼睛在這黑夜之中如星辰般閃爍着,顯然她也意識到了這點。
兩人回到了客棧後,楊玄感和紅拂先是打聽了一番有沒有一個象王世充這副模樣的人來過,結果掌櫃的連連搖頭,表示這店裡胡人來來往往,在他看起來長得都差不多,哪可能記得清,要知道客棧向來是只認錢不認人。
楊玄感失望而歸,回到了房間中,和紅拂寫字交流,最後二人一致認定王世充必定是與那馬家飯館的老闆早就是一夥,只是此地是薛舉的勢力範圍,他也不想在這裡與楊玄感商量正事,於是留下線索約二人前往姑臧一見。
紅拂託着下巴在仔細地思索着,一邊在桌上寫道:“少主,還要去姑臧嗎?”
楊玄感濃眉深蹙,這回不同以往,身份已經暴露,那姑臧應該是王世充的勢力範圍,自己這一去吉凶難測,但王世充臨走前留下的話去又讓他嘭然心動,象勾魂似地引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