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羅睺的濃眉一揚,低聲道:“王參軍,你什麼意思?你是說封參軍不可信?不至於吧,他是越國公派來的人,有什麼理由要害我?”
王世充微微一笑:“周元帥,當年您在南陳的時候,曾經任豫章(今江西南昌)內史,都督十州諸軍事,率軍與我大隋的荊州軍隔江相對,由於您在當地很有威望,當時江州司馬吳世興密奏陳叔寶,說你擁兵自重,意圖謀反,還是靠了蕭摩訶和魯廣達二將願意以全族性命保你,你又奉召回京,才洗清了自己,當年您已經吃過一次這種虧了,這次還不長記性嗎?
就算皇上不是陳叔寶,但是懷着吳世興這種人的心思的人,還會少?當年你在豫章時還沒有違反過陳叔寶的君命,只是因爲深得將士人心,就給人舉報,現在你私自改變作戰計劃,到了高句麗後割據一方,這種行爲又怎麼不可能給人當成圖謀不軌,而去舉報呢?
封參軍是越國公派來的,從他今天提出的計劃來看,一顆建功立業的野心昭然若揭,您的這種打法不是破國擒君的最好選擇,即使能一切順利,攻克冬比忽城,那也不是封參軍的首功,這對他個人沒什麼好處。所以阻止您建功,纔是他最可能的選擇。”
周羅睺不信地搖了搖頭:“王參軍,雖然我能看出你和封參軍一向不太對付,可是他畢竟是越國公的人,越國公爲人忠義豪爽,是天下的大將。不可能讓封參軍做這種事的吧。”
王世充冷笑一聲:“周將軍。當年末將出徵江南平叛時。就在越國公的帳下半年多,跟封參軍也曾經共事過一段時間,此人確實才華出衆,但在我看來,心胸器量小了點,越國公用他,也多是用他那些急功搏殺的奇計,當年封參軍爲了能追上越國公從海路平定王國慶叛軍的追擊部隊。自己駕小船跟隨,落水差點沒命,就是這樣也沒讓他回頭,其人功利心之強,可見一斑。”
王世充看着周羅睺沉思不語,知道他還沒有全信:“當年末將在越國公手下時,也多獻策,其中頗有象今天這樣與他意見衝突的,結果封參軍懷恨在心,後來經常在越國公面前中傷末將。疏不間親,他畢竟是越國公的侄女婿。加上越國公和高僕射這兩年的關係您也清楚,所以越國公一直也不太待見末將。”
周羅睺點了點頭,對帳外高聲叫道:“周興,進來一趟。”
一個精明幹練,三十多歲的剽悍軍校走了進來,不看王世充一眼,直接對周羅睺拱手道:“大帥,有何吩咐?”
周羅睺壓低了聲音:“你帶幾名可靠的軍士,仔細盯住封參軍的營帳,如果有什麼人進出他的住地後快馬離開,迅速向我稟報。”
周興點了點頭:“需要把那人拿下嗎?”
周羅睺搖了搖頭:“不需要,只要報告本帥即可,注意,一定不要被人發現。”
周興應了一聲,領命而去。
王世充笑了笑,拱手道:“周元帥,那末將就先告辭了,軍情如火,想必封參軍不會讓您等太久的,如果明天議事時封參軍仍然沒有任何動作的話,就當末將胡言亂語,末將再不會對您的計劃有半句置疑。”
周羅睺擺了擺手:“不,王參軍,即使封參軍並不如你所說的那樣報信,本帥還是要感謝你跟我說這麼多,本帥能看得出,你是爲了我好,只是本帥有一點奇怪,你我非親非故,你爲何要如此幫我?”
王世充正色道:“周元帥的忠義之名,傳遍天下,當年滅陳之後,在大興宮中義正辭嚴面對韓擒虎將軍的一幕,末將猶歷歷在目,末將實不忍心您這樣一心報國的良將遭遇不白之冤,這次出征高句麗,勝負難測,日後我大隋必將還有用兵之時,到時候末將願意繼續追隨周元帥的麾下,沙場建功。”
周羅睺哈哈一笑:“王參軍,你實在是過譽了,本帥雖然這些年一直外放邊州刺史,卻也聽說過你的鼎鼎大名,知道你王參軍是難得的後起之秀,這幾個月的共事,你的才能本帥也深深歎服,假以時日,你的成就一定會在本帥之上。”
說到這裡,周羅睺壓低了聲音,輕聲說道:“王參軍,你是不是並不看好這次的出征?”
王世充點了點頭:“這次確實過於倉促了,不瞞周將軍,高僕射那一路的情況比我們這裡還要糟糕,那裡王世積將軍,蕭摩訶將軍,薛世雄將軍,李景將軍等幾位都爭着想建功立業,而漢王更是以一軍主帥的身份決意當整個大軍的先鋒,高僕射想要穩紮穩打,他們卻是想要一路高歌猛進,加上二十多萬軍隊多數是新招的府兵,並無作戰經驗,恕我直言,末將看不出有多少取勝的希望。”
周羅睺沉聲道:“那我們這路呢?按本帥的打法,難道不能成功嗎?”
王世充嘆了口氣:“按周元帥的打法,自然佔領忽比冬城,在高句麗站穩腳跟,以待中原的後續部隊,問題是不大的,可末將只怕到時候等來的不是援軍,而是向周元帥問責的使者,以及象王世積替換虞慶則那樣來替換您的將軍,臨陣易帥,兵家大忌,身處異國,軍心浮動,到時候可能辛苦打下來的根基會毀於一旦。周元帥,您可千萬要三思啊!”
周羅睺面沉如水,說道:“多謝王參軍的肺腑之言,本帥一定會好好考慮的。”
從周羅睺的帥帳中出來後,王世充沒有回自己的營帳,而是在大營裡看似漫無目的地到處亂轉了一圈,直到夜幕降臨,纔不經意地踱到了封倫的營帳附近,遠遠地只見帳中已經點起了油燈,映出封倫長長的影子,投在那白色的帳蓬上,可以看出他正坐立不安,時而起身嗟嘆,時而坐下低頭沉思,最後,還是拿起紙筆,開始奮筆疾書起來。
王世充心中冷笑,封倫果然還是如自己的判斷,按捺不住,要向楊素告密了,這纔是那個爭功諉過,野心勃勃的封郎。
小半個時辰後,封倫長身而起,對着帳外叫道:“封福,進來一下。”
一個親衛打扮的人進了帳,不一會兒便匆匆而出,王世充冷冷地看着那人騎上一匹快馬,飛快地離營而去,而遠處的另一個方向,早已經守候多時的周興等人也匆匆地向着周羅睺的帥帳方向走去。
王世充長出了一口氣,擡頭看了看滿天的星星,自言自語道:“封郎,自作孽不可活啊。”
第二天的一早,周羅睺的中軍帥帳中,文武兩班已經早早地隨着三通點卯鼓聲聚到了這裡,每個人昨天晚上都經過了長思,很多人都興奮地一眼未曾閤眼,從他們一個個佈滿血絲的眼睛中,可以看出大家都對周羅睺昨天的那個方案做足了功課,不少人眼巴巴地看着周羅睺,就等着周大提督金口一開,給自己一個獻策的機會呢。
王世充和封倫並排站着,一個滿臉倦容,另一個卻是容光煥發,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只是兩人各懷心事,站在原地一言不發,甚至都不看坐在主帥位上的周羅睺一眼。
周羅睺的眼睛也是紅通通的,看來昨天晚上又是一個不眠之夜,他掃視了一眼衆人,沉聲道:“衆將聽令,下月初四,全軍渡海出征,分兵兩路,五千騎兵由封參軍率領,登陸南浦港,直趨平壤,四萬步兵由本帥親自率領,登陸買召忽,目標冬比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