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充的心中一驚,他雖然也隱隱地能料到高熲這次不會盡全力,但沒想到他會做得這麼絕,直接中途撤軍,這次對高句麗可是滅國之戰,一如當年的平定南陳之役,楊堅可是下了決心的,但高熲作爲前敵主帥居然敢作這種決斷,這實在出乎了他的意料。
王世充看了一眼裴世矩,也拿過一張紙,在上面前寫道:弘大,這次遠征可是聖命,幾十萬人的事,絕非兒戲,高僕射怎麼能這樣決斷?
裴世矩皺了皺眉頭:高僕射要考慮的事情很多,這次準備倉促,兵力不足,這是其一;師出無名,路途遙遠,這是其二;敵國內部團結,軍力不弱,這是其三。但最重要的一點,是突厥那裡已經動起來了,西突厥的達頭可汗已經集結了二十萬大軍,正在穿越大漠,即將與東突厥的都藍可汗會師,九月份就會合攻靠近邊塞的染干部落。
王世充心中一凜,他沒料到突厥的動作會如此之快,寫道:當真?
裴世矩點了點頭:長孫晟的情報,千真萬確,達頭可汗這次有了大可汗的頭銜,興致比誰都要高,他的本部精銳基本上是傾巢出動,爲了不在西域留下足以威脅到他本部的勢力,他威逼着十幾個西突厥最強大的僕從部落也是舉族跟他遷移。
這回西突厥一家出兵就超過二十萬,而且俱是各部精銳,甲騎俱裝的鐵騎就有五萬以上,實力非常強大,加上都藍手下的十幾萬精騎。聲勢不在開皇三年時突厥三大可汗連兵四十萬南下的那次之下。
王世充的嘴角勾了勾:看來這回突厥是拼了老本了。多年的精銳全部出動。目的絕不只是染干,是要跟我大隋決戰,既然如此,北部邊境現在是不是要進入全面動員狀態了?
裴世矩從懷中掏出火石,點起了案上的油燈,把前面已經寫滿了一頁的紙放在燈上燒掉,直到這張上好的宣紙變成了片片黑絮,灰飛煙滅後。他才繼續在新的一張紙上寫道:行滿,北部邊境,現在沒有接到動員的命令,皇上和高僕射已經計劃好了,現在不能提前大舉徵兵,讓突厥人聽到風聲。
王世充眉頭一皺,也換了張紙寫道:可是突厥的四十萬大軍一旦集結,我軍到時候再想徵調各地的府兵就晚了,就象這次征討高句麗,四個月的時間下來。我們還是沒有集中到足夠多的精銳部隊。
裴世矩的表情愈發地冷峻:這也是高僕射的有意爲之,幷州是東突厥進入中原的咽喉要地。這裡的守備絕對不能放鬆,漢王楊諒這次聽說有徵伐高句麗的機會,就跟蜀王楊秀一樣,上趕着想要建功立業,所以他這次把王府衛隊的三萬精兵都調了出來,如果不是高僕射的一再勸諫,他還想把朔州和代州守邊的三萬精騎也帶到涿郡呢。
王世充當下默然,他知道現在除了秦王楊俊已經命在旦夕,失去了爭儲的資格外,楊廣,楊秀和楊諒這三位親王都已經瞄上了東宮的位子,楊秀在寧州征伐搞砸了,這回楊諒的機會來了,又被楊堅御口欽點爲行軍元帥,怎麼可能放過這次機會?
想到這裡,他在紙上寫道:只怕壓制楊諒,不能讓他在此戰中立下大功,威脅到太子的地位,也是高僕射作出這種選擇的原因之一吧。王世充寫完後,馬上把這張紙給燒掉,沒有留下一點痕跡。
裴世矩沉吟了一會兒,才寫道:這個我就不知道了,高僕射不可能跟我們說這些事情,不過我也同意你的分析,蜀王楊秀因爲上次在寧州的糟糕表現,基本上已經失去了奪儲的資格,漢王爲人衝動,輕浮,年紀又是最輕,不足爲慮,倒是晉王,一直不動如山。
他不提掌兵出征的事,卻在私下裡開始和大批的關隴將領們交好,如楊素,宇文述,於仲文,郭衍這樣的重臣大將都已經是他的人了。
現在高僕射擔心的,應該是在接下來的大戰突厥中,晉王殿下掛帥出征,再度立功,這樣一來以滅南陳,平突厥的豐功偉績,加上在文臣中的人望,晉王的聲勢就會蓋過太子,那太子的東宮之位就真的非常危險了。
王世充微微一笑:那晉王對這次征伐高句麗,又持何種態度呢?
裴世矩搖了搖頭:沒聽說有什麼說法,公開場合一直是擁護皇上出兵的決定,哦,對了,前幾天晉王寫了封信給漢王殿下,勉勵他要多跟高僕射學習兵法,好好爲國出力呢,呵呵,這不就是擺明了挑撥漢王和高僕射的關係嗎?
王世充點了點頭:這方面晉王確實城府極深,他身邊有越國公這樣的兵法大師,自然也知道這次出征困難重重,想要取勝是難上加難,到時候一心建功的漢王跟老成持重的高僕射勢必會產生各種矛盾,這樣一來可以把漢王以後拉到自己這一邊一起對付高僕射,這招真的很厲害啊。
裴世矩迅速地寫道:所以現在無論是爲了國家還是爲了太子,高僕射作出這個半道而回的決定都是深思熟慮後的選擇,出兵高句麗是皇上的決定,漢王殿下也一定會一馬當先,親率大軍出征,所以高僕射只能在後勤補給上想辦法,到時候控制對前線的補給,逼漢王提早撤軍。
本來如此你們這裡的水師有勝算的話,高僕射或許會以國事爲重,保證楊諒大軍的糧草供應,讓其在遼東前線與高句麗的主力相持,爲你們這支海上奇兵創造奇襲平壤的機會,現在看來是做不到了,與其到時候勞師遠征,幾十萬大軍陷在敵國境內,進不得進,退不得退,還不如做做出兵的樣子後就撤回來呢。
王世充寫道:我也同意這個看法,只是漢王帶領幾十萬大軍出發,如果高僕射在後面卡糧草卡得太兇的話,讓漢王和皇上知道的話,那可就要出大事了。
裴世矩微微一笑:高僕射打了一輩子的仗,這種事情能安排得天衣無縫的,讓漢王大軍只能走五百里,他就走不了五百五十里,那邊你不用擔心,倒是你這裡的水師,能有什麼好辦法中途折返嗎?
王世充搖了搖頭:我只是個五品的兵部員外郎,上儀同而已,這次給我的職責只是監督造船,可沒有說要隨軍渡海。就算出海,這件事也是水師大將周羅睺說了算,怎麼可能輪得到我說話呢?
裴世矩的眉頭皺了皺:行滿,你這麼聰明的人,不用我說得太清楚吧,周羅睺是南朝降將,對他是不可能這樣交心的,關鍵還在你這裡,這些船都是由你督造,你只要讓船況出點問題,走了一半的時候不得不回來,那不就結了?
王世充嘆了口氣:我雖然可以督造這些戰艦,但從圖紙的設計到每天戰船的施工,都是何稠負責的,而且現在離出海只有二十天的時間了,我又怎麼可能做手腳?弘大,你們給我的這個任務實在是無法完成啊。
裴世矩的眼中閃過一絲冷厲的光芒:高僕射夜觀天象,六月中旬的時候,北海之中會有大的風暴,如果你無法在出徵的艦船上做文章,那就想辦法拖拖時間,推遲到六月初四出海,算上時間,正好在那時候能碰上風暴,到時候周羅睺就是不想回,也得回了。
王世充心中一凜,失聲道:“這可是把數萬將士葬身魚腹啊,這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