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堅沒有接高熲的話頭,他看着王世充,稍稍平復了一下情緒,彎腰從地上撿起了那兩本奏摺,拿起最上面的一本,對王世充道:“這是今天才接到的軍報,蜀中的獠人作亂,蜀王楊秀上了奏摺,說是蜀地兵力不足,已經把鎮守寧州的兩萬士兵全部撤回了。王員外,你現在還認爲寧州能穩定嗎?”
王世充這一下愣住了,他想到過楊秀會使絆子,倒沒想到這絆子會使得這麼無恥,這麼快,蜀地的士兵絕對不至於連永不停息的山獠叛亂都對付不了,還要把鎮守寧州的那二萬人撤掉,這明擺着就是要讓寧州再叛,逼着朝廷調查史萬歲私放敵酋的事。
但王世充瞬間又明白了楊堅爲何今天一早要把自己叫來,看來寧州的叛亂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最後確認一下史萬歲在此事中的真實表現,以此來決定後續對史萬歲的處罰,這纔是楊堅今天叫自己前來,罷免蘇孝慈的真實目的。
王世充正色道:“剛纔微臣已經說過,如果蜀地沒有了鎮守的兵力,只怕叛亂爲時不遠,還請陛下儘快傳詔,阻止蜀地士兵的撤回,再派得力將領飛馳寧州鎮守。如果實在來不及的話,也需要在蜀地重新徵發軍隊,由大將率領,再次出征平叛。”
楊堅點了點頭:“那依王員外所見,該派何人前往呢?”
王世充突然意識到高熲和楊素等人一直沉默不語,這些當朝一品不說話,自己一個五品小官在這裡縱論國事。絕對不是什麼好現象。他低下了頭。拱手道:“此等國家大事,應由陛下跟高僕射,楊僕射,蘇納言這樣的重臣合議,微臣位卑人輕,豈可妄議!”
高熲在一邊冷冷地說道:“王員外,陛下問的是你的意見,你就應該先說出自己的看法。不用考慮我們幾個。”
楊素也跟着說道:“高僕射所言極是,王員外,你就大膽說吧。”
王世充搖了搖頭:“朝廷有朝廷的禮制,涉及這種征戰一方的軍機大事,微臣非但不能妄議,甚至連在這裡參議軍機的資格也沒有,陛下,此等決斷,您應該和幾位重臣共同決定,微臣見識淺薄。就不干擾您的決策了。”
楊堅笑了起來:“王員外,你很會說話。你說的對,剛纔朕要蘇孝慈守臣子之道,守國家的法度,對你其實也是一樣,好吧,我也不勉強你了,你回兵部辦公去吧,這兩天朝廷會正式封賞平定寧州的有功將士,你們駕部司會很忙,接下來做好準備吧。”
王世充一個長揖及腰,正要轉身走時,突然想到了一件事,皺了皺眉頭,還是對楊堅行禮道:“陛下,微臣還有一事需要請旨。”
楊堅也有些意外:“何事?”
王世充直起腰,說道:“剛纔皇上免了兵部尚書蘇孝慈的職,卻沒有指定新任的兵部尚書,接下來微臣和兵部其他幾個司的員外如果有公事要上報,請問找哪位主事官員呢?”
楊堅啞然失笑道:“虧得王員外這樣一提,朕幾乎忘了此事。”他擡起頭,眼光從高熲和楊素的身上掃過,“二位愛卿,有何適當人選呢?”
就連王世充都非常清楚,楊堅這樣只是做做樣子,罷免蘇孝慈絕對不是一時心血來潮,而是深思熟慮後的決定,斬虞慶則,貶蘇孝慈,還有接下來對史萬歲的處罰,這一系列針對支持太子的關隴集團的組合拳,絕對不是無的放矢,繼任兵部尚書的人選楊堅應該早就決定了,這時候問高熲和楊素,只不過是做做樣子,看看他們的反應而已。
果然,高熲和楊素都不約而同地拱手彎腰,恭聲道:“惟願陛下聖裁。”
楊堅似乎對他們二人的這個態度很滿意,轉頭對蘇威道:“蘇納言,擬旨,升開府,現任內史侍郎,判兵部侍郎柳述爲判兵部尚書,內史省的職務即日卸下,全職在兵部署理公事。”
王世充的心中一動,他有些驚訝爲何會是讓純文人的柳述來任這個兵部尚書,此人雖然文才不錯,出身名門,又身爲楊堅最寵愛的蘭陵公主的東牀駙馬,但畢竟沒上過戰場打過仗,在武風強烈的隋朝,是否能讓那些關隴宿將們服氣,實在是件難說的事。
但王世充的眼光掃了高熲一眼,發現他的臉色也微微一變,顯然這個任命也出乎了他的意料,王世充突然反應過來,柳述長期掛着個兵部侍郎的空銜,卻一直是以內史侍郎的身份充當高熲的秘書,私下裡更是充當了通過蘭陵公主這個楊堅夫婦最寵愛的小女兒,在宮中二聖面前找機會說好話,保住楊勇的太子之位的橋樑角色,現在讓柳述判兵部尚書,看上去給了高熲一個面子,可實際上卻是對高熲的三重打擊,楊堅的用意不可謂不深遠,手段不可謂不高明。
楊素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王世充甚至能看出他的嘴角勾了勾,眉頭也舒緩了開來,看來這個人選讓他非常滿意,自從當年在自己的射箭場,高楊兩大重臣實際翻臉後,二人的明爭暗鬥就已經開始了。
高熲這兩年一直把楊素舉薦的一些親信調離重要實權部門,而楊素更是通過其弟弟楊約,暗中通過宇文述的引見和楊廣搭上了關係,這些都已經是朝中公開的秘密了,楊勇和楊廣的明爭暗鬥已經到了朝中的每一個角落,而最明顯的表現就是高熲和楊素這對昔日戰友的反目成仇。
正當王世充思索之時,楊素卻開口道:“陛下英明,臣附議!”
蘇威也緊跟着附議,高熲也只能跟着說道:“臣附議!”但聲音明顯比楊素要低了不少,王世充能讀出他心中的一萬個不情願。
楊堅對這一切似乎早在意料之中,他哈哈一笑,對王世充說道:“王員外,以後你就直接向柳尚書報告公務吧,任命即日下達。”
王世充行禮謝恩後退出了兩儀殿,一路之上,他都在想着剛纔的那個任命,突然,他的眼前一亮,也許多年一直在籌劃的打倒王世積的機會,這次終於真正地來臨了。
王世充的腳步就和他的思路一樣,在飛快地運轉着,楊堅這回的意圖已經非常明顯了,高熲和他身後的關隴軍功集團曾經一直是尾大不掉之勢,也阻止了楊堅幾次更換儲君的嘗試,可是現在楊素和宇文述爲首的一批關隴貴族卻站到了楊廣一邊,加上楊廣在文人中本來就很高的人氣,已經完全形成了與太子集團分庭抗禮之勢,這也是這回楊堅除掉虞慶則,罷免蘇孝慈的根本原因。
由此看來,楊堅只怕廢楊勇的決心已下,這次的事情已經是對高熲的一個嚴重警告,還好高熲識時務,這次忍了,而不識時務的太子集團二號人物蘇孝慈卻落得了個罷官出外的下場,接下來對史萬歲的處罰也可以預期,若是高熲仍然堅持擁護楊勇的太子之位,只怕下一個倒黴的,就是這位近二十年一直把持朝政的當朝名相了。
王世充的思路飛快地轉到了自己的頭號仇人王世積身上,這次王世積雖然在除掉虞慶則之事上出了力,但南征再次無功而返,而且他也不是傻子,看到這種形勢,也應該會開始謀求保身之道,在這個時候他若是主動請求出外爲官,那無異於是對高熲的太子集團最大的背叛,到時候想必連高熲也不會主動保他,而自己與王世積決戰的機會就要到了。
想到這裡,王世充停下了腳步,眼中的綠光一閃,心中默默唸道:“王世積,你這惡賊洗乾淨脖子準備受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