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之後,馬邑,定楊可汗府。
這個原來的郡守府,這會兒也成了劉武周的汗帳,外面的形狀看起來就象個大號的穹廬,以示他現在的身份是突厥所冊封的可汗,而不再是一個漢人豪傑了。
偌大的大殿上,除了十幾個護衛外,只有四個人,顯得這個地方很空曠,已經入夜,兩側牆壁上的牛油巨燭在噼哩啪啦地燃燒着,紅紅的火苗,照亮了穿着一身商人衣服,戴着皮帽的魏徵,那張黝黑而精幹的臉。
劉武周已經是皮袍裘帽,頭髮全部編成了小辮,標準的突厥人打扮,而他的左右兩側坐着的兩大幹將,也是他的兩個妹夫,宋金剛和苑君璋,也差不多是同樣的打扮,三雙眼睛神目如電,緊緊地盯着站在殿中的魏徵。
劉武周微微一笑:“魏先生,想不到咱們還會這樣的形勢下見面。只是這回我已經身爲大突厥的南面定楊可汗,不再是當年那個地位低下的馬邑校尉了。不過,上次李靖在臨走的時候還是救了我一回,這個恩情我不會忘掉,還是要請你轉達一下我向王公的謝意。”
苑君璋跟着說道:“是啊,魏先生,主公的起兵也得益於王公多年來在馬邑對我們的幫助,加上李靖救了我們一回,可汗可是一直念念不忘,說是要助王公奪取中原呢。”
魏徵笑着搖了搖頭:“現在談這個還太早,我家主公目前仍然是隋朝臣子,立場上跟劉可汗是對立的,不過這回我奉命前來,可是爲了執行一項私密外交。”
劉武周的臉上閃過一絲不滿的神色:“這點我可有點不太喜歡了,王公助我等起事自立,自己這會兒卻說是什麼隋朝臣子,這是何道理?難道,他還想幫助隋朝來剿滅我們嗎?”
魏徵正色道:“王公絕無此想法,只是中原未平定,周圍強敵環伺,我家主公的出身不足,在講究血緣,人脈的中原地區,只能暫時藉助隋朝這面大旗,不過現在他已經完全地控制了東都的局勢,楊侗也已經是有名無實的傀儡皇帝,凡事惟拱手蓋印罷了,只不過我家主公面子上仍然對他非常尊重和恭敬,以收人心。但要說真的還要死保大隋,是不可能的,天命已移,楊廣已死,將來肯定是改朝換代了。”
宋金剛冷冷地說道:“這麼說來,王公還是想自立爲君了?”
魏徵微微一笑:“如果沒有這個心思,又怎麼可能在這麼多年前就一直資助劉可汗呢?”
劉武周哈哈一笑:“這話我信,好了,魏先生,咱們也不用拐彎抹角了,直入正題吧,首先我很好奇,現在我們之前隔了李唐的幷州,你們跟李唐是不共戴天的仇敵,你這是怎麼過來的呢?”
魏徵微微一笑:“李唐的幷州並不穩固,南邊的蒲州城,堯君素還在苦撐,拖住了李唐的大量兵力,還有中部的夏縣最近也反了,縣中豪強呂崇茂起事自立,也成了一根肉中刺。劉可汗,其實我只是想說,你看我這麼容易就混過幷州,來你這裡,可見李唐的幷州防守,是如何地鬆懈。”
劉武周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李元吉確實是一個廢物,聽說他上次因爲太過分,打死了自己的乳母陳孝意,連他的司馬宇文歆都看不下去了,向李淵密告,李淵勃然大怒,下令奪職李元吉,召回長安。現在幷州唐軍羣龍無首,正是我進軍的好機會嘛。”
宋金剛搖了搖頭:“不,可汗,現在李元吉給調走,對我們不是好事?一帥無能,累死三軍,聽說李淵已經派了重臣裴寂帶三萬精兵來幷州支援,很可能就是要接替李元吉,坐鎮幷州的,裴寂足智多謀,比李元吉要難對付得多。”
魏徵笑道:“宋將軍,你的情報可能有點落後了,那是半個月前的消息,這回我剛從晉陽那裡經過,李元吉不走了。”
劉武周的雙眼一亮:“什麼,李元吉不走了?怎麼回事?”
魏徵正色道:“李元吉酒後亂性誤了事,他並不想丟掉這個出鎮一方的大總管之職,於是派手下威逼利誘太原城裡的豪強大家們,讓這些人帶頭上萬民書,說是幷州父老的意思,想要留下齊王,只有唐朝派出王爺坐鎮,才能讓他們安心,不然民心不穩啊。”
宋金剛冷笑道:“這也能想得出來,李元吉這貨打仗治政都是一塌糊塗,玩這種小心眼倒是有點辦法。”
魏徵笑道:“這可不是李元吉能想出來的點子,是封倫給他出的。”
劉武周的臉色一變:“就是那個智計百出,一肚子壞水的前大隋內史舍人,宇文化及的內史侍郎封倫?”
魏徵點了點頭:“正是此人,我的眼線告訴我,童山大戰之後,他見宇文化及士馬四散,知其必敗,於是就請命去和宇文士及一起到濟北征糧,卻是拉上了宇文士及一起逃了出來,經幷州去投奔關中李淵,路過晉陽的時候,正好李元吉犯了事,急得團團轉,封倫深知李淵的心思,所以纔給李元吉出了這麼個主意,果然,李淵一接到這個萬民書,馬上就讓李元吉官復原職了。”
苑君璋奇道:“李淵的心思?李淵的心思是什麼?繼續讓李元吉在幷州呆着?他這個沒用的兒子把幷州弄得一團糟,手下又不是沒有能人,裴寂就是他的寵臣,絕對忠誠,讓他來代替,不是最合適不過嗎?”
魏徵微微一笑:“苑將軍,可能你對李唐,隋楊這樣的關隴首領還不是太瞭解,無論是李淵還是楊堅,或者是楊廣,他們的骨子裡,是對於同爲關隴的其他家族,哪怕是再親再近的從龍之臣,都是有一種深深的恐懼和不信任的。裴寂當年幾乎是陷害李淵,讓他上了龍牀,才逼他起兵,這樣的人,李淵會真的放心把河東之地全盤給他?只有自己的兒子,纔是真正值得信任的,哪怕他是個混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