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密聽到外面的這些情況,心裡癢癢的,尤其是知道了在隴右一帶自污避禍的李淵父子,又被重新起用成爲晉陽留守,負責圍剿幷州一帶越來越多的各路賊寇之後,他那顆已經平靜下來的心,又變得躁動不安了。就在這一晚,和葛天雄喝了不少酒之後,李密趁醉在學堂的木牆上作詩一首,筆走龍蛇,寫盡他心中的不平之氣。
金鳳蕩初節,玉露凋晚林。此夕窮途士,空軫鬱陶心。眺聽良多感,慷慨獨沾襟。沾襟何所爲?悵然懷古意。秦俗猶未平,漢道將何冀!樊噲市井徒,蕭何刀筆吏。一朝時運合,萬古傳名器。寄言世上雄,虛生真可愧。
李密的眼淚,隨着他手中的筆,在寫出一個個字的同時,不停地也在往下流,他痛恨着自己的平庸和無所作爲,更感慨着自己一身的才華卻無以爲用,只能這樣成天地東躲西藏,難道,真的要自己在這山村裡終老一輩子嗎?
寫完最後一個字後,李密突然放聲大笑,轉而大哭,在這山村烈酒的刺激之下,他漸漸地失去了意志,再度沉沉睡去。
兩個時辰後,一個三十來歲,官差打扮的人,站在這學堂的牆邊,一臉陰沉地看着這牆上的字,他是葛天雄的兒子葛中良,在淮陽郡當捕頭,已經多年沒有回村了。
這回若不是因爲淮南一帶來了一股新的賊寇,以章丘杜伏威和臨濟輔公佑爲首,二人都是武藝高強,悍勇過人的年輕人,還不到二十歲,而部下也多是在河北山東一帶徵戰良久的老賊,官軍多次征討都無法將之消滅。
眼見其勢力越來越大,淮南一帶的百姓也開始有不少投奔這支義軍,於是官差四出,到各個鄉村裡巡察,看看有沒有通賊附逆之人,而葛中良也借這個機會,回了一趟闊別了四五年的家。
葛天雄站在葛中良的身邊,打着油燈,昏暗的火苗跳着,映着牆上這首詩的同時,也照着葛中良那張陰沉的臉,葛天雄奇道:“怎麼了,兒啊,這詩有什麼不對嗎?”
葛中良冷笑道:“爹啊,這詩是何人所寫?”
葛天雄說道:“是個外鄉人,個子中等,瘦黑,但很有精神,叫劉智遠,我見他有文才,於是收留了他,拿這屋舍作了學堂,教村裡的後生們習字,怎麼,有什麼問題嗎?這劉智遠一個文弱書生,不會是賊人的。”
葛中良嘆了口氣:“爹啊,賊人又不會把賊字寫在臉上,再說了,賊人中間也有些狗頭軍師,不全是那些五大三粗的兇惡之人,這詩,我看明明是首反詩啊。”
葛天雄睜大了眼睛,走上前去看了幾眼,搖了搖頭:“這怎麼就是反詩了呢?裡面說的什麼秦啊漢的都是前朝了,樊噲和蕭何都是離這不遠的彭城人,幫着劉邦建漢的大英雄呢,我沒看到這詩裡有啥反朝廷的話啊。”
葛中良冷笑道:“爹啊,你不明白,這種詩不會明寫着要打打殺殺,完全是要看意境,你看,這人自稱窮途士,淚沾襟,懷古意啥的,這個古意是啥?就是跟樊噲,蕭何那樣扶劉邦造反,這裡說的是秦朝暴政,漢朝取而代之,就是說現在的大隋也跟暴秦一樣,要有個劉邦來改朝換代呢。後面寫得更明顯了,要什麼萬古傳名器,虛生真可愧,這就是要天下的英雄豪傑,一個個不要虛度時光,要象劉邦項羽,陳勝吳廣那樣地起來造反,這才能青史留名呢。”
葛天雄並沒有什麼文化,但也是聽得連連皺眉,他搖了搖頭:“兒啊,這謀反之事,可是人命關天,不能瞎說的啊,我看這劉先生不象是壞人,要不等他醒了,你再來當面問清楚好了。”
葛中良擺了擺手:“爹,此人現在在哪裡,我去看看,也許,他是哪個逃亡的江洋大盜呢?”
葛天雄勾了勾嘴角,說道:“兒啊,我葛家村自古以來民風純樸,從不害客人,你可不要壞了千年的規矩!”
葛中良的眼中閃過一道冷芒:“爹,兒現在是朝廷的捕頭,自然得盡忠職守,你這老腦筋,也應該換換了。”他說着,就走出了學堂,很快,在幾個孩子的指引下,他就走到了李密的屋舍前,只見李密正和衣而眠,在那牀上呼呼大睡呢。
葛中良一看到李密的臉,先是一驚,轉而露出了一絲邪邪的微笑,葛天雄正好看到了他的這個表情,眉頭一皺,問道:“兒啊,你看出什麼了嗎?”
葛中良的臉上閃過一絲警覺之色,轉而笑道:“沒什麼,此人果然是個文弱書生,不是什麼江洋大盜,爹啊,孩兒還有公事在身,得先走了,過幾天再回來看您。”說着,葛中良就急匆匆地往外走,幾乎可以說是一路小跑地溜了出去。
葛天雄咬了咬牙,直接衝進了李密的屋內,從一角的水缸裡舀起了一勺冷水,直接就對着李密迎頭澆下。
李密正睡得迷迷糊糊,給這一通冷水澆得直接從牀上跳了起來,他的頭上溼淋淋的,兩綹長髮貼在腦門上,可是腦子一下子就變得清楚了,他本能地叫道:“葛村長,你這是做什麼?”
葛天雄的臉一沉,上前一把拉住李密的手就往外走:“跟我來!”
夜色之中,二人就這樣來到了學堂,葛天雄指着牆上的那首反詩,沉聲道:“劉先生,有人說這首詩是反詩,而你是個逃亡的反賊,這是真的嗎?”
李密看着這首詩,目瞪口呆,這是他在鬱悶喝醉的情況下,一時所寫,自己都記不得了,平時的他是極爲自律,從不醉酒的,若不是聽了外面這麼多的事情,一時悲憤難平,怎麼會喝得醉到寫反詩呢?看着牆上的這首詩,他嘆了口氣:“葛村長,這詩確實是我寫的,只是一時酒醉,不知所以,纔會胡寫幾句,我並不是什麼反賊,您不要誤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