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徵一動不動地看着王世充,久久無語,半晌,才嘆了口氣:“主公所想,非常人所慮,屬下是非常地敬服,但是主公你考慮過沒有,那些山野村夫,善男信女們,是更相信你呢,還是更相信神佛?”
王世充冷冷地說道:“人性纔是最根本的東西,恐懼,貪婪,自私,懦弱,這些是人性深處不可改變的東西,正是基於這些人性的弱點,纔會有宗教。道教讓人修仙得道,佛教則向人許諾來生和死後的天堂地獄,這些都是利用人性中的這些弱點,進行洗腦和欺騙。”
“玄成,原始的時候,天地間一片蒼茫,就象那些草原上的遊牧部落一樣,人們崇拜的是山川河流,風雨雷電,這些自然的東西,漸漸地,就成了神,如同現在的突厥人,他們信的是狼神,更早的匈奴人,信的是崑崙神,因爲他們的文化落後,宗教上也落後,沒有那些農耕民族發明出來的道教,儒教,佛教這些高深的理論,所以蠻族嗜血好殺,因爲他們無所畏懼,也不怕善惡有報。”
魏徵點了點頭:“確實如此,但是自從佛教出現以來,北方的胡人君王卻是有不少信了佛教,主公,你又如何解釋這個呢?”
王世充哈哈一笑:“玄成,你真當那些個胡人君王是自己信佛嗎?他們若是真的自己信了佛教那些生前作惡,死後要進拔舌地獄的輪迴理論,那還會那麼兇殘好殺嗎?五胡亂華時期,最有名的幾個信佛的胡人君王,如石勒,石虎,姚興等人,都是殺人無數的可怕帝王,他們殺人都不眨眼,會真的信佛?”
魏徵的臉上閃過一絲疑慮:“既然不信佛,他們又爲何大規模地禮遇僧人,增建寺院呢?”
王世充冷冷地說道:“因爲在中原,佔據統治地位的宗教當時是道教,而非佛教,佛教就跟這些亂華的五胡異族一樣,都屬於外來的宗教,五胡的胡人本身經濟和文化都非常落後,所恃的只有軍力強悍,能一時壓制漢人的反抗,但時間一長,隨着他們進入中原後也要改變遊牧的生活方式,他們的武力是在下降的,而漢人的人口衆多,遲早會反超他們,所以要想長治久安,就得在精神信仰上作文章,至少,不能讓漢人的本土道教,成爲國教。”
“而且道教這東西,在中原流傳千年,早已經深入人心,別說是立足不穩的外來胡人政權,就是東漢,東晉這樣的本土漢人王朝,碰到太平道,天師道這樣的邪教起事,照樣差點滅亡,這種對教衆洗腦,宣傳和煽動,非常可怕,是普通的世俗君王,無法抵禦的。道教不求來世,只圖今生,天生就是最可怕的宗教,如果不用那種安於現狀,輪迴轉世的佛教來對抗,只怕胡人的江山,十幾年就要一換了。”
魏徵點了點頭:“主公說得有幾分道理,但爲什麼立了佛教爲國教的胡人政權最後都不長久,反而是滅佛教的北魏太武帝,他的北魏王朝還能有百餘年國運呢?”
王世充笑着擺了擺手:“凡事都有正反兩面,石趙帝國和後秦帝國身處亂世,本身也不是一統天下,在江山初定,強敵環伺的情況下就推行佛教,只會讓自身的勇猛和血性受到影響,有利於內部的統治,但不利於抵禦強敵入侵,所以這兩個國家,沒有亡於自身內部,而是被強大的外敵所消滅。”
“北魏的情況卻是反其道而行之,南宋北魏分別建立後,經過幾十年的大規模拉鋸戰,雙方的實力相當,戰線與疆域也基本上穩定,北魏的太武大帝十幾次遠征大漠,基本上消滅了北方草原上柔然的威脅,在南方也與劉宋形成均勢,這個時候,佛教的負面影響就越來越多地展現出來。”
“北魏建國之初,把佛教當成國教來宣揚,給予國內的僧人寺院極高的禮遇,讓他們佔據了大量的莊園,而且僧衆們有國家的扶持,又有香火錢,根本不擔心餓肚子,這時候就會有大量的破產農民乾脆剃了光頭,遁入空門。”
“如此一來,佛教的勢力就越來越大,一方面太多的寺院佔據了國家大量的土地,不交稅,一方面又佔據了大量的人口,國家非但不能從這些人身上收稅,反而要養活他們,這就跟百餘年後南朝梁國的情況一樣,梁武帝崇佛,所以南朝四百八十寺,但這四百八十寺的背後,卻是沒有當和尚的普通民衆,他們的負擔加重了兩到三倍,長此以往,國將不國!”
“看看南樑後來碰到候景之亂時的情況吧,候景這個羯人,只不過帶了八百殘兵敗將來投,可是一月之間,就能拉起十萬之衆,渡過長江,圍攻建康,一年之後建康淪陷,他的部隊有百萬之衆,這些兵是哪裡來的?若不是被南樑的沉重稅賦壓得活不下去,會去投靠一個異族暴君嗎?”
魏徵嘆了口氣:“主公對史上的事情,或者說教訓,真的是見解深刻,一針見血。您就是因爲有這些前車之鑑,所以覺得宗教對於國家是有害無益,要早早消除?”
王世充點了點頭:“正是如此,以後我的國家,不能出現梁武帝這樣的情況,大量的寺院或者道觀佔地圈人,消耗國力。所以這回,我正好可以用這個機會,去滅滅江南百姓心中的佛。”
魏徵搖了搖頭:“主公,現在咱們剛剛掌兵,做這事是不是太早了點?而且我們也不是要經營和發展江南,現在在江南瀆佛毀寺,除了激起江南人的憤怒外,沒什麼用啊,事後我們也無法安撫的。”
王世充微微一笑,眼中的碧芒一閃:“玄成,你記住,我們這回在江南的行動,是爲了給江南以後再叛留下火種,再說了,要是不在佛祖面前發誓,我又怎麼能讓這幾萬叛軍來降呢?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