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充平靜地說道:“窮寇勿追,他們陣型已散,也不能大量殺傷了,我軍只要守住,就是勝利,朱隊正,帶上你的人,到城下休息領賞吧,這裡交給我的衛隊來看守一會兒。”
朱三才抓着腦袋,笑道:“這怎麼好意思呢,守城是我們份內的職責啊。”
王世充笑着拍了拍朱三才完好的另一邊左肩,說道:“好了,今天大家辛苦,下去休息一下吧,沒事的,我也想看看城頭這裡的情況,感受一下一線的氛圍,朱隊正,你可以給本將這個機會嗎?”
朱三才連忙說道:“那小的謝謝王將軍了。”他一轉身,大手一揮,身邊的軍士們扛起傷者,屍體,紛紛向城下奔去,很快,這一段幾十步的城牆,就全歸王世充的護衛們所掌管了。
王世充站上了城頭,探出身子,看着城下那枕籍的屍體,嘆了口氣:“戰爭,就是這麼殘酷,可這只是個開始。紅拂姑娘,你是想留在我這裡呢,還是想回去給你家公子報信?這可是你能走的唯一機會了。”
紅拂看着城下的屍體,鳳目之中,淚光閃閃,咬牙切齒地說道:“王世充,你真的好狠心,這麼多人,就因爲你的毒計而慘死,你就沒有一點人性,晚上睡覺也能心安嗎?”
王世充冷冷地說道:“好了,紅拂姑娘,慈不將兵,義不行賈,我王世充既是商人,又是將領,慈和義這兩樣都跟我沒關係,在戰場上,就是你死我活,若是剛纔你家公子的軍隊上了城牆,那現在變成屍體的,可就是我們這些守城軍士了,你說我殺人歹毒,殘忍。可你看看你家公子做的好事呢?”
王世充伸手一指城牆之上,只見地上,城垛上,盡是守城軍士的屍體,無一不是身上插滿了羽箭,甚至還有不少白髮蒼蒼的老人,那一頭的銀髮在空中無力地飄舞着。更是有些十餘歲的孩子,趴在城牆之上。背部插着箭,伸出城外的小手上,血液已經在指尖凝固。
紅拂的眼中淚光閃閃,這是她第一次親臨戰場,看到如此慘烈的景象,也讓這個平時精明幹練的頂級間諜,終於認識到了什麼纔是真正的修羅地獄,她突然感覺到一陣強烈的噁心,就象她十四歲第一次殺人那樣。忍不住地趴到城頭的碟口,開始大口大口地嘔吐起來,而城上城下那濃烈的血腥味道,讓她吐得更厲害了,就連黃色的膽汁都吐了下去。
王世充向着魏徵使了個臉色,魏徵心領神會,把身邊的衛士向着兩邊調動。這幾十步範圍內,只剩下王世充和紅拂二人。
王世充站在紅拂的身後,上前一步,靠在紅拂身邊的城垛之上,也不看紅拂,從懷中掏出一塊絲帕。遞給了佳人,說道:“好了,吐完後也應該走了,現在你也見識到了東都的防守力量,楊玄感就算重整旗鼓,有十萬之衆,也不可能攻下。而且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一個月內不走,隋軍四方援兵齊至,想走也走不成啦。”
紅拂怨毒地看了王世充一眼,恨恨地說道:“王世充,你不是人,不僅殺傷這麼多義軍,連城中的老人,婦女和兒童也不放過,老天一定會給你報應的。”
王世充微微一笑:“我這輩子做過的壞事太多了,要是每件事都要報應,只怕我下一百八十層地獄也沒法償還了,所以,我得好好地活着,要不然死了下地獄,豈不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記住,下城後不要急着逃跑,先裝屍體,夜裡再偷偷地過河,你是優秀的探子,應該懂怎麼做的。”
王世充說着,突然一拎紅拂的腰帶,猛地一提,一翻,紅拂的身體應手而落,直直地落下了城下,摔進了一堆屍體之中。王世充甚至有心情向着下面的屍體堆裡揮了揮手,因爲他看到紅拂落地之後,看似無意地滾了兩滾,很快就鑽進了屍堆之中,再也不見蹤影。
幾個隋軍的軍官連忙從百步之外奔了過來,卻被王世充的護衛們伸手攔住,王世充擺了擺手,那些護衛讓開了一條通道,只見虎牙郎將趙六兒帶着幾十名軍士,匆匆奔到,看到王世充,連忙行禮道:“王將軍,末將來遲,請問這裡發生了什麼事情?”
王世充擡起頭時,已經是滿臉淚痕,幾乎難過得說不出話來,他不停地揉着自己的心口,靠在城牆之上,大聲地喘息着,卻是帶來了一陣陣地劇烈咳嗽聲。
魏徵也趕了過來,一看到王世充的這個樣子,佯作大驚:“老爺,您這是,您這是怎麼了?出塵夫人呢?”
王世充哭着往城下一指:“我的出塵啊,可憐我的出塵啊,非要上城防守,說是爲我分憂,剛纔說想看看城下的情況,結果,結果剛一探出身子,就給城下的冷箭射中,竟然,竟然就這樣落城而亡了!”
王世充說到動情處,大喊道:“不行,我要去找我的出塵,快,給我根繩索,把我給縋下去!”
魏徵連忙跪了下來,大聲道:“老爺,萬萬不可啊,城下還有敵軍裝死,剛纔夫人就是這樣中的招,你是這裡的大將,重臣,萬萬不可以身犯險啊!”
趙六兒也跟着跪了下來:“王將軍,您千萬不能以身犯險啊。夫人的屍體,我們一定會盡力尋找!”
王世充哭着搖了搖頭,裝着很傷心的樣子,嘆道:“罷了,今天是我下令讓這麼多百姓和官屬上城防守,也當有此報,趙將軍,這裡,這裡就交給你來打理了,我夫人的屍體,不用刻意去尋,我軍兵力不足,不可,不可輕易出城。”
趙六兒心下稍安,王世充要是真的出了城有啥意外,那他這顆腦袋也保不住了,他連忙一抱拳,說道:“末將遵命!”
魏徵扶着王世充,在百餘名護衛的跟隨下,緩緩地下了城,城下,一輛馬車早已經準備妥當,在王世充鑽進馬車的那一瞬間,他臉上的眼淚就神奇地止住了,轉而對着身後的魏徵笑道:“怎麼樣,玄成,我的演戲有進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