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李聯軍爲十里堡會戰的失敗付出了慘重代價,撤退時,雖然李密爲了團結大局,自告奮勇擔任了殿後任務,但是在全面反擊的隋軍將士面前,李密的無私殿後還是沒能改變翟李聯軍徹底潰敗的命運,即便他的主力中軍是蒲山公營精銳老卒爲骨幹組建,也照樣被氣勢如虹的報國軍和隋軍騎兵聯手沖垮,如果不是李密見機得早及時放下旗幟,不讓隋軍發現他的位置所在,還有蔡建德率領親兵拼死保護,李密本人都很難逃脫隋軍毒手。
對翟李聯軍而言還好,十里堡戰場距離虎牢關不算太遠,十幾里路的距離,留給隋軍的追擊空間和時間並不多,翟讓、李密、裴仁基、徐世勣和楊積善等大賊頭最終還是帶着一部分麾下精銳逃回了虎牢關,單雄信也在木蘭的保護下帶傷逃回了虎牢關,單雄信麾下的賊軍騎兵也靠着機動優勢大都逃了回來,沒有被殲滅。
不過翟李聯軍的步兵就慘了,尤其是那些爲了吃飯才加入賊軍的炮灰步兵,既沒有精銳主力跑得快,又不受主將重視,落在了後面不僅得不到接應掩護,還大批大批的遭到了拋棄遺棄,搶先逃回的虎牢關翟讓纔剛看到隋軍追兵接近護城河,不顧護城河對面還有數以萬計的步兵未及入城,馬上就下令拉起吊橋和關閉城門,爲了阻止敗兵衝擊城門,又毫不猶豫的拋下夜叉擂,滿身尖刺的沉重夜叉擂落下間,城門前的賊軍步兵血肉橫飛,再看到城門無情關閉,吊橋緩緩拉起,未及入城的賊軍步兵哭喊震天,哀號滿地,卻還是動搖不了翟讓、李密把他們當做棄子拋棄的行動。
最後,僅僅是在虎牢關城外,隋軍斬獲的首級就超過了四千之數,死者中還大部分都是被自家同伴活生生的踩死壓死,如果不是陳喪良心軟下令招降,這個數字再翻一倍都沒有問題,但就算是這樣,同樣是在這個戰場上,爲了活命而投降隋軍的賊軍士兵仍然還是達到了五千餘人,只有少部分賊軍士兵服從將領命令,攀上了虎牢關兩旁的山地逃生,陳喪良考慮到軍隊疲憊,倒也沒有下令登山追殺。
且不說陳喪良率領東都隋軍在城外如何的打掃戰場和率軍撤退,單說單雄信在木蘭保護下僥倖逃回虎牢關後,首先看到的,就是塞滿大小街道的賊軍敗兵傷兵,個個都是塵土滿面,也個個都是驚魂未定,還到處都可以聽到呼兄喚弟和尋父覓子的悽慘聲音,再回想到清晨出發時隊伍嚴整的六萬雄師,單雄信不由一陣心如刀絞,忍不住搖頭說道:“真沒想到,真沒想到那羣白袍瘋子能厲害到這地步,我們這次戰敗,輸就是輸在那羣白袍瘋子手裡。”
“兄長,我們是輸在魏公手裡好不好?”木蘭乘機挑撥離間,說道:“如果不是魏公的判斷失誤,又中了陳應良小賊的奸計,讓我們在毫無準備的情況突然碰上官軍第一精銳報****,我們就算贏不了那些白袍瘋子,也不會輸得這麼慘。兄長拜託你多勸一勸東郡公,別在事事處處都聽魏公擺佈,魏公是聰明,可他沒有陳小賊奸詐,再這麼打下去,我們的腦袋也遲早得被他送給陳小賊。”
單雄信默然無語,也覺得木蘭這話頗有幾分道理,李密在玩陰謀詭計方面明顯不是陳喪良的對手,再這麼打下去,瓦崗軍遲早會遭到更爲沉重的慘敗。這時,木蘭和單雄信突然又聽到了單盈盈的聲音,卻見少婦打扮的單盈盈在幾名士兵的保護下,艱難的穿過擠滿敗兵傷兵的街道,正向這邊過來,木蘭和單雄信忙也迎了上去,單雄信還埋怨道:“盈盈,城裡現在這麼亂,你出來幹什麼?爲什麼不好好在家裡呆着?”
“我聽說我們打輸了,擔心你們的情況,就來找你們了。”單盈盈隨口解釋,又驚叫道:“兄長,你怎麼受傷了?重不重?”
“沒事,小傷。”單雄信隨口回答,但話還沒說完,單雄信就因爲傷口的劇痛臉上肌肉抽搐,忍不住呻吟了一聲,單盈盈見了更是關心,趕緊和木蘭聯手把單雄信攙進駐地,取來金瘡藥親手爲單雄信上藥,折騰了許久才把單雄信身上的三道傷口包紮好,然後單雄信又馬上催促單盈盈回家,還要木蘭送她回去,正有話對單盈盈說的木蘭求之不得,依令親自把名譽上的妻子送回了居處。
費了很大的勁才穿過一片混亂的街道,把單盈盈送回了家,然後木蘭先是趕走外人,立即就對單盈盈說道:“妹妹,我今天幾乎就有機會和他見面,但是沒能成功。”
說罷,木蘭趕緊把今天在戰場上發生的事大概說了一遍,單盈盈聽後神情黯淡了,點了點頭卻沒有說話,木蘭則乘機拋出了一段醞釀已久的話,低聲說道:“盈盈妹,姐姐也得提醒你一點,你就算和他見了面,也沒有多少作用,他是朝廷重臣,你是瓦崗大將的妹妹,就算他的心裡也有你,你們也很難在一起,他也得注意影響和後果,只要你的兄長還在瓦崗軍裡一天,他就不可能與你正大光明結合。”
單盈盈的目光一黯,幾乎落下眼淚,更加不肯言語,木蘭察言觀色,見時機成熟,便又低聲說道:“你如果想和他好事成雙,只有一個可能,就是你的哥哥翻然悔改,帶着你一起去投奔他,那麼他不但會接受你,還一定會接受你。”
單盈盈的身體一震,先是搖了搖頭,然後才低聲說道:“我不奢求與他結合,我只想當面問問他,當初他爲什麼要那樣騙我?他到底把我當成了什麼?再說了,我的兄長對東郡公那麼忠心,又怎麼可能背叛東郡公,帶着我去投奔他?”
木蘭不吭聲,心中則在琢磨,暗道:“單雄信對翟讓忠心?恐怕未必吧?別以爲我看不出來,單雄信和翟讓是關係親密不假,但也只是互相依靠的關係,單雄信行事也只是首先考慮瓦崗賊的利益,並沒有爲翟讓死心塌地賣命的打算,我能不能想點什麼辦法,把單雄信逼出瓦崗賊軍?砍斷了翟讓和李密的這隻臂膀,我再想爲張大帥報仇,也可以容易上許多……。”
與此同時,探到了翟李聯軍在十里堡會戰中慘敗的消息後,臉皮厚度絕不在陳喪良之下的王世充果然加強了對李密軍營地的進攻,費青奴和王仁則二將一度攻破李密軍的柵欄拒馬防線,把戰事推進到了柵欄防線上,李密被迫無奈,只得趕緊組織了一支敗兵出城增援,害怕後路被斷的翟讓也派出了一支守城生力軍,交給裴仁基父子率領出城增援,費了不少勁,一直苦戰到了天色微黑,這纔好不容易打退了王世充的進攻,此前只是打算敷衍了事的王世充軍因爲對夜戰準備不足,雖然佔據上風卻缺乏乾糧火把,無奈下也只能放棄連夜攻營的行動,無比遺憾的退回板渚大營。
這裡必須順便提一句,李密這次也是沾了王世充無恥惡名的光,如果不是王世充坑殺降軍的臭名昭著,戰事最危急的時刻,駐紮在虎牢關東門外的郝孝德可是生出過火線起義的念頭,但就是因爲畏懼王世充的無恥狠毒,郝孝德最終還是放棄了這個打算。
十里堡會戰慘敗,東門營地這邊的外圍工事也被王世充砸了一個稀爛,兩線作戰兩線慘敗,儘管虎牢關堅城仍然還握在手中,精銳骨幹也還大都保存,但翟李聯軍的軍心士氣還是受到了無比沉重的打擊,尤其是出動了傾巢精銳都無法在野戰中打敗東都隋軍這一點,更是讓翟李聯軍的決策層陷入了深深的絕望,對攻破洛口倉已經不敢再抱任何希望,兵無戰心,將無鬥志,從上到下都是士氣低落,軍心惶惶。
在這樣的情況下,原本就已經生出過放棄虎牢關念頭的翟讓自然更加動搖,再加上翟弘和翟摩侯父子的慫恿煽動,翟讓也終於下定可決心。十里堡會戰的第二天上午,翟讓就邀請李密進關召開會議,召集幾個心腹將領,一起討論放棄虎牢關撤退的事宜。
雖然早就猜到翟讓會堅定這個念頭,但李密還是極力反對翟讓這麼做,因爲放棄虎牢關確實太過可惜,失去了東都戰場的戰略主動權後,今後再想拿回來就不知道要付出多少的代價,所以李密依然向翟讓指出,眼下自軍的情況雖然確實有些不妙,但十里堡會戰東都隋軍的損失並小不到那裡,目前翟李聯軍與東都隋軍最多隻是誰也奈何不了誰的均衡之勢,盤踞在後方的王世充雖然危險,卻力量稍弱,翟李聯軍只要緩過氣來搶在糧草告罄前打敗王世充,依然可以掌握東都戰場的戰略主動,奪取洛口倉乃至東都洛陽也還有希望。
李密對戰略局勢的分析當然正確,繼續賴在虎牢關不走,就算贏不了陳喪良,也可以把急於抽身的陳喪良噁心得天昏地暗,但是對陳喪良而言還好,翟讓這次是說什麼都不肯聽李密的忽悠了,連連搖頭道:“魏公,你的才能老夫素來欽佩,可眼下這個情況,我們繼續呆在虎牢關還是太玄了些,陳狗官難對付就算了,王狗官也是一個難纏的貨,之前他形勢那麼危急都扛住了,現在他又已經有了充足糧草和堅固營地,我們再想拔掉他這顆釘子肯定更難。我們同時和這兩個奸詐狗官對陣,不管那邊有閃失,後果都不堪設想。”
李密堅持再勸,翟讓堅持不聽,草包翟弘還說道:“魏公,你如果這麼喜歡虎牢關,那我們做一筆交易如何?我們拿虎牢關和你換黎陽倉的糧食,我們把虎牢關留給你,你給我們一半黎陽倉的糧食,或者三成也行。”
聽到這話,李密麾下的將領紛紛臉現怒色,李密本人卻不動聲色,相反還在考慮翟弘這個提議的可行性,本來用一部分黎陽倉的存糧換取虎牢關這座戰略意義無比重要的千古雄關,對心胸廣大的李密而言並非完全不能接受,但是仔細盤算考慮之後,李密卻又發現,自己就算這麼做了也沒有多少用,因爲自己手裡目前的力量並不足以同時掌握虎牢關和黎陽倉這兩處重地,面臨的對手太過強大,中間又隔着一條天險黃河,聯繫十分容易被切斷,稍有閃失就後果難料,說不定還有覆滅之險。
也是湊巧,恰在這時,一名傳令兵急匆匆的進了大堂,將一支綁有書信的羽箭呈到翟讓面前,說是東都隋軍剛剛用箭射上關牆的,東都隋軍的騎兵射完了箭就走,並沒有多說一句話,翟讓好奇取下了書信仔細一看,然後馬上就破口大罵了起來,衆人驚問內容,翟讓罵罵咧咧的答道:“陳應良狗官,竟然勸老夫取下魏公的首級獻給朝廷,換取榮華富貴,還保證我只要率軍投降,他就一定在暴君在面前求得饒我不死。狗孃養的,剛打了一個勝仗就這麼張狂,老夫遲早要你的命。”
翟讓不是賣友求榮的人,這點李密看得出來,但瓦崗軍的其他人是否存着這個心思,李密就不敢保證了,偷眼去看衆人反應的時候,讓李密絕望的是,翟讓身旁的翟弘和翟摩侯這對草包不僅沒有半點憤怒,還隱約有些喜色,見此情景,李密心中既是暗怒,也隱隱有些絕望,知道自軍與瓦崗軍之間註定不可能永遠沒有摩擦嫌隙,人品卑劣的陳喪良也肯定永遠不會放棄挑撥離間這個省力有用的破敵之計,再和陳喪良對峙下去,這樣的事只會越來越多,自軍與瓦崗軍之間的矛盾也只會越來越尖銳,嫌隙越來越擴大。
“要不就放棄了虎牢關吧?”李密無法控制的生出了這個念頭,暗道:“陳應良小賊也急於從虎牢關戰場抽身,我放棄了虎牢關北渡黃河,陳應良親自渡過黃河追殺我的可能不大,他目前的力量也很難做到這一點,暫時擺脫這個可怕的敵人,我就可以贏得時間恢復元氣,吞併控制瓦崗,待到機會成熟,再掉頭來取洛口倉也不算太晚。到時候,說不定機會還會更好,畢竟陳應良小賊和李淵一家的仇恨那麼深,這個小賊和李淵老狐狸遲早會有一場決戰,到時候我再出手,處境很可能更有利。”
想到了這點,又盤算了許久,李密終於咬着牙齒下定決心,點頭說道:“好吧,既然東郡公決定放棄虎牢關暫避官軍鋒銳,那我也不反對,就這麼辦了,我帶軍隊回黎陽倉,東郡公,你有什麼打算?”
翟讓露出了笑容,笑得還有些尷尬,道:“魏公,老夫放棄瓦崗山寨已久,現在回那裡重建山寨也不現實,如果魏公不介意的話,老夫想與你一同北上黎陽倉,到那裡去與你聯手繼續抗擊暴君。當然,魏公你仍然還是盟主,老夫仍然還聽從你的指揮。”
“多謝東郡公擡愛,密愧不敢當。”李密謙虛了一句,然後又主動說道:“東郡公也請放心,你的軍隊到了黎陽倉後,糧草也由我供給,以後咱們再攻下什麼城池糧倉,也按之前的約定平分。”
翟讓一聽大喜,趕緊向李密道謝,然後又迫不及待的要與李密商量如何棄關撤退,李密答道:“強敵當前,臨陣撤退,我們必須仔細計議,如何撤退也要容我仔細考慮之後再說,但眼下首要一點就是保密,千萬不能讓官軍那邊知道我們已經打算棄關撤退,這件事就只能有我們在場的幾個人知道,絕對不許再往外泄,那怕是我們的親兵親人,也絕對不許讓他們知道!”
翟讓只求能夠脫身,對李密的要求當然是一口答應,倒是翟弘有些不屑,道:“魏公,你就這麼不相信我們的親兵親人?”
“不是我不相信,我是爲了謹慎爲上,陳應良狗官奸詐過人,我們不能不防着他在虎牢關中安插內奸!”李密厲聲說道:“翟老將軍,你總不想在你的渡黃河北上的時候,突然有一支官軍從上游殺來吧?”
翟弘心中一凜,這才趕緊點頭答應,翟讓那邊又嚴格要求在場的瓦崗諸將不得對任何人泄露這個機密,揚言一旦發現,定斬不饒,瓦崗衆將紛紛答應,結果這麼一來,沒有資格參加這個會議的木蘭也就失去了知道這個消息的機會,自然也就更加沒有辦法向陳喪良通風報信…………
事隔僅僅一天之後,第二天的夜裡,李密親自設計的臨陣大退兵開始,但第一步並不是用船隻運載糧草軍需過河,而是派出一支軍隊連夜東進,去偷襲王世充的板渚營地,還故意露出痕跡被王世充軍發現,值夜的王仁則率軍迎擊,賊軍詐敗而走,王仁則中計率軍追殺,結果向西追出剛剛十里,馬上就遭到了埋伏在道路兩旁的賊軍夾擊,王仁則大敗,王世充聞報趕緊派費青奴出兵接應,最後費青奴雖然成功救回了王仁則,王世充軍還是蒙受了不小的損失。
王世充軍也不是毫無收穫,驍將費青奴在接應王仁則期間,多少還是抓獲了受傷的兩個賊軍俘虜,王世充派人審訊俘虜得知,翟讓和李密已經對軍隊宣稱,說翟李賊軍下一步的目標已經換爲自己,要拿下自己的板渚營地再折回頭去對付陳應良,李密還已經從黎陽倉調動三萬軍隊從白馬渡河,準備向王世充背後殺來。王世充聞報大驚,趕緊命令軍隊全力加固營地之餘,又派人走小路前往洛口倉與陳喪良聯繫,向陳喪良稟報這一情況,要求陳喪良儘快發起攻城,爲自軍減輕壓力。
“讓陳應良小子繼續和賊軍主力拼去,不確認賊軍主力被吸引到虎牢關東面,老夫要是再出兵,老夫這王字就又倒過來寫。”這是王世充在心裡發下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