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文華殿的宮門,微紅的霞光照在潔白的臺階上,—隊威武的御林鐵衛士兵正在換崗。天色纔剛剛矇矇亮。儘管一夜沒睡,陳克復此時卻毫無睡意。
河東的局勢亂了,河北又起波瀾。他忽然覺得自己彷彿下錯了棋,雖然眼下成功的南下中原,可卻反而使自己陷入了一個有些尷尬的境地。
他感覺一片煩悶,而這種事情漸漸失控,不被掌握的感覺讓他有些不安。
陳克復疲憊地站在宮殿門口好一陣子,那些換崗的士兵都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他,若不是御衛軍森嚴的軍規條例,這些士卒們早就想上前詢問陳王遇到什麼不順心的事了。
回到後殿,他沒有回自己的寢宮,而是直接去了李秀寧居住的宮中。一見到他到來,李秀寧迎上來:“殿下怎麼這麼早來臣妾宮中,發生什麼事了嗎?”
“呃……是發生了一些事情。”猶豫了一下,陳克復還是把剛纔的會議經過給李秀寧講了。雖然這樣的軍機大事本來不應該告訴後宮的女子。但是陳克復對於女子不能幹政這一說法也不是盡信,更何況,眼下還是戰爭年代,而且河東的事情也是李秀寧孃家的事情。
“河東劉武周等地方豪強一朝而反,來勢洶洶,他們挑了一個好時機。”這是陳克復最煩心的地方,時間。他現在最需要的就是時間,如果能再有個一年左右的時間,他就能將中原河南變成另一個河北,一個牢固掌控在手中的河南。
李秀寧兩手輕輕的放在小腹上,靜靜地聽着陳克復有些煩惱的抱怨。等陳克復說完,李秀寧微微一笑,她已經知道他所在擔心的事情了。
“夫君,你過慮了。請不必擔心,天下形勢仍舊盡在你的掌握之中。”
“啊。只是……”
“呵呵,夫君,我相信以您的智慧,一定能看出來的。”卡丹微笑說:“您想想,與當初在遼東,剛入河北之時的形勢比起來,夫君現在的形勢是不是更好一些呢?難道竇建德還能比的過薛世雄與李景的三十萬河北大軍?難道劉武周、樑師都這樣的地方豪強,能與指揮四十萬控弦狼騎的突厥可汗始畢大汗相比?而如今的中原。雖然還未完全掌控,但比起當初李密與王世充共掌中原的情形,難道反而不如了?”
“哼!當年楊廣那樣富有四海的大隋皇帝我也沒有怕過,如今一羣跳樑小醜難道我還會怕了不成?”被李秀寧幾句話一說,陳克復也豁然開朗了許多,他故作輕佻狀的捏起李秀寧的光潔下巴,一本正經地說。
李秀寧給逗得笑出聲來了:“好不正經!”
夫妻相視而笑。
“夫君,您以遼東兵馬起家,至今不過短短四年時間。四年短短時間,你就已經平定塞外。馬踏中原,成爲天下第一強者。這份成就。是多少人羨慕仰望的。臣妾覺得,夫君最近彷彿有些焦燥,有些操之過急了?夫君,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心急更得不了天下。要擔心,欲速則不達。爭天下,急不得。臣妾還是覺得。夫君還是應當如當初入河北時一樣,當穩中求進,而不是如眼下這般想一掃而平天下。”
陳克復很認真地想了一下。最後浮出一絲淺笑:“我明白了。”
李秀空讚許地微笑,丈夫是個很聰明的人,他不但在軍事方面才華出衆,對謀略領域的種種高度,他的領會力奇高,只要稍加點撥,他馬上就能明白過來。
不知怎麼的,她又想起了弟弟世民,暗地裡將他與陳克復比較。已經逝去的弟弟世民與自己的丈夫一樣,都是馳騁沙場的武將,但兩個人卻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世民出身名門,精明能幹,才華出衆而且深通生活情趣,品味高雅,待人接物,可謂無懈可擊。但與丈夫比起來,世民卻更像是在處處的模仿着丈夫。而且與丈夫最大的不同之處,就是世民總是有些焦急,彷彿無法等待。
當初她遵照父親之命,也因爲在遼東時的一見而傾心,自己就答應了與破軍的親事。應該說,自己對這件事情並沒有後悔。雖然僅僅成親一天之後,她們就被迫分開許久,甚至如今再相聚,她已經被迫與多個女人分享這個她喜愛着的丈夫。但是他對自己一直體貼關懷,而且尊重自己,凡事與自己商量,並沒有一般男子那種視婦女如無物的大男人主義。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一個世族女子能嫁給像陳破軍這樣的男人,可以說是再無遺憾了。
特別是如今,雖然父親兄弟皆亡,但她卻意外的得知自己已經懷上了丈夫的骨肉。這大悲之下的意外之喜,也讓他漸從失去親人的痛苦中走出來,看着如今的丈夫,終於越走越遠,漸漸登上了天下權利的顛峰,她也有了些隱隱的擔心。擔心的不是兩人之間的感情,而是她覺得最近丈夫總是越來越急進,身上漸有了幾分當初世民的影子。
“……你說什麼?”丈夫正在說什麼,李秀寧走神了沒聽清楚。
陳克復好脾氣地笑笑,把話再重複了一遍:“我有個想法,事情是……我意思是說……”他有點難以啓齒,最後還是吞吞吐吐地說了:“最近河東的局勢有些亂,而李家現在又沒有一個真正掌家的人。因此,我想讓你跟長孫順德回太原,你是李家的嫡女,又是我的夫人,更是現在李家家主智雲的長姐。如此你回太原,便能很好的調用李家在河東的資源,幫助朝廷挽救河東的局勢……”
李秀寧輕撫着小腹的手微微顫抖了一下,她臉上的笑容凝固着,沉默了。她懷孕的消息還沒有告訴丈夫,本打算今天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丈夫,但卻沒有想到,丈夫突然會提出這樣一件事情。
她愣愣的坐在那裡,她母親早死,如今父親和嫡兄弟又皆亡。雖然太原李家還在,但是那裡如今剩下的只有父親的幾房妾侍和數個年紀的異母同父弟弟妹妹,以及其它同族的叔伯兄弟。
她並不想回太原,太原的李府只會讓她想起那段她與丈夫分離,而孤獨無助的禁足在府中的日子。那是一段痛苦的記憶,更何況她纔剛剛與丈夫重聚沒有多久。她實在不願意再次分離!
凝視着妻子美麗的容顏,,看到她臉上似有不願意的神情,陳克復陷入了深沉的思索。
理智告訴他,眼下河東的局勢漸漸失控,如果再不出手,就會造成更大的麻煩。但事實上他河北河南河東三處一起有了麻煩,他一時間也不能處處顧及。而眼下的局勢,他只能選擇先處理河南和河北。至於河東,他卻鞭長莫及。但是陳克復不願意就此對河東置之不理,想來想去,如果把李秀寧送去河東,讓河東的王仁恭等人在後面支持,是有可能讓李秀寧取代那個才十二歲的李淵庶子李智雲而成爲李家的當家人的。
如果李秀寧成了李家的當家人,就能全面的調動河北軍與李家兩個勢力的所有實力,結合在一起對抗劉武周等地方豪強。就算不能擊敗劉武周,至少能使河東的局勢不再繼續惡化。
不過李秀寧的沉默反應,讓他有些難以決定。如果她不願意回河東,自己也不可能強迫她回河東。對於李秀寧他一直覺得自己有些虧欠,所以一直以來只想好好的補償她,而從不想再傷害到她。
“如果你不想去也沒有關係,我再想其它的辦法。”陳克復微笑着撫了一下李秀寧的頭髮。
“河東的局勢真的到了那麼不好的程度了?”李秀寧皺着眉頭,心裡滿是不願意。但是最後還是道:“如果夫君覺得臣妾去河東,能夠對河東的局勢有所幫助的話,那臣妾願意替夫君走一趟。”
“其實你不用勉強的。”陳克復感動的抱着李秀寧。
“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當初在洛陽成婚的那晚,妾身就對夫君說過這句話。如今夫君在打天下,妾身自然也得出一份力。況且我也離開家許久了,這次能回去見見幾位姨娘和弟妹們,其實也很高興的。”李秀寧強打起笑容,握着陳克復的大手溫和的笑着道。
幾次想將自己懷孕的事情說出來,但最後她又怕話一說出來,破軍又會改變主意不讓她去太原。猶豫之下,最後她還是沒有把這事情說出來。她覺得,能夠幫上丈夫一把,也算是自己對丈夫最大的支持最大的愛了。
看着妻子如此善解人意,陳克復欣慰不已,那種如在霧中的彷徨感覺消失了。
他暗暗慶幸,對女人來說,美貌與智慧往往難以並全。甚至許多世族出身的女子,想的更多的還是幫助自己的孃家。但自己是幸運的,上天竟然賜給自己一個如此完美的妻子,不但美麗、聰慧過人,而且對自己的前程大有裨益。得妻如此,夫復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