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濛濛的清晨,大霧瀰漫!
河北軍歸降遼東軍後,二十餘萬人馬大部份都被重新整編,與遼東軍其它各部人馬混編。不過河北軍人數太多,基本上達到了遼東軍的七成左右。既要整編河北降軍,又得保證遼東軍一些主力精銳部隊的純潔,最後遼東軍整編來整編去,也還有近半數的人馬無法整編。
最後陳克復只得將其中五萬多老弱統統解甲,調入遼東授田。剩下的五萬餘人馬,則全都編入南征軍中,準備在戰爭中慢慢消化。郭洵樂壽一戰,被殲一萬兵馬中,河北降兵就達到了六千之數。羅藝的兩萬人馬中,也有一萬四千的河北軍。
剩下的三萬河北軍人馬,這次被陳克復悉數的調給薛世雄,讓其率部南下圍剿竇建德。薛世雄身在曹營心在漢,雖然歸降了陳破軍,但一心卻還掛念着大隋朝廷。這次領兵南下,如果不是念着自己及部下的家眷都盡在陳克復的掌握中,他都要率部南下洛陽,投奔朝廷而去。
一路南下,軍中之事薛世雄盡交由其弟薛定國決斷,自己諸事不聞。薛定國戰場勇猛,但是對於行軍中的一些瑣事,也是十分不耐煩,乾脆全都丟給了自己的部將,自己則一路悠閒的喝着小酒。
軍中主副將都如此,部下的將校也都差不多。一路上,沒有幾個有心的,昨夜天黑前駐紮在牛口,甚至都沒有將校去督促。那些紮營的士卒皆草草安下營寨即完,連必要的防備都沒有做。
濃霧中的秋日清晨陣陣寒意侵人。在那一大片帳篷周圍,用後勤部隊的糧車所草草圍成營牆的後面。值守的士卒抱着槍在懷,不時的跺腳驅寒。
不經意間的一擡頭。他彷彿看到那濃霧之中,影影綽綽的許多人馬。
抱着懷的士卒停下腳,轉頭認真的往那遠處看去,“那是什麼。怎麼感覺影影綽綽的?”
“能是什麼,不是樹木,就是林中的野鹿兔子什麼的。”
“看起來倒有些像走獸,只是怎麼看起來不止一隻啊。”
老兵聽後從糧車後面站起身後,跳上那糧車上遠遠張望。這一看,卻讓他心頭狂跳,面色一變。“不好,是有兵馬來襲!”
下面的那名士卒聽到是兵馬來襲,猶自有些不敢相信。這河北之地,眼下還有敢來襲擊他們的?他們的後面就是陳王的四萬大軍。北面就是剛剛斬殺高士達的羅將軍兩萬大軍,東面還有李副帥的五萬大軍。這附近,如今就剩下一個要去征剿的亂匪竇建德,就那竇建德不聞風而逃就已經不錯了,他還敢主動進攻?
正在他胡思亂想之時,突然一道弓弦聲響起,那糧車之上的老兵突然應聲而倒。啪的一聲,那熟悉的老兵屍體就摔在了他的旁邊。眉心處一枚白色的羽箭還在震動。老兵那睜的大大的眼中,勿自還留着驚恐與絕望的眼神。
士卒倒吸一口涼氣。再也壓制不住心頭的恐懼,跌跌撞撞的就往後跑去。一邊跑,一邊大聲的吼叫,“敵襲!敵襲!有兵馬來襲!”
歇斯底里的嚎叫,驚動了大營的其它士卒。
這個時候,竇建德等人見行蹤暴露,立即不再潛行,發一聲大吼,率着兩千騎兵一馬當先,就直撲大營而來。後面的步卒也是發出狂吼亂叫,嗚裡哇拉的老老少少各提着五花八門的武器,跟在騎兵的後面,如螞蟻一般匯聚而來。
“是亂軍!”
“竇建德來了!”
“有騎兵!”
“是大軍!”
大營外那簡陋的糧車防線上,各式各樣的報警聲響起。
“嗚嗚嗚!”
急促的牛角號聲在營中四處響起,敵襲的警報已經發出,這支河北降軍在危急關頭沒有丟掉他們曾經精銳的名號,一個個的快速反應過來。
只是濃霧太大,大到他們只聽到大營的四面八方皆有警報,可是卻根本不知道來的人馬有多少,對方主攻哪一面。
薛定國第一時間騎着戰馬趕到最外圍的防線上,騎在馬上巡視着吆喝:“怕什麼!亂軍不過烏合之衆,人數再多也不是我們對手!擺好陣勢等着他們過來!”他的鎮定和威嚴壓制了全場的騷動,校尉劈頭給了慌張的士兵一個耳光,打得他眼冒金星:“你!慌什麼?站回隊列裡面去!”拳打腳踢的把他們趕回了原地,隊伍安靜了下來。
薛世雄那乾瘦的身子也出現在了大營前線,他擡着看了看四周那無比簡陋的糧車防線,眉頭皺了皺。不過這個時候也不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薛世雄撥出橫刀,大喊道,“奇兵結盾陣!列長槍陣!”
“跳蕩兵左右候陣,押住陣腳!”
“弓手隊弓箭準備!”
“弩手隊準備!”
隨着薛世雄的大吼,本來還有些慌亂的士卒們,立即找到了主心骨。
“扎穩陣腳!”傳令兵奔來喝嚷:“第一排,蹲下!”士兵們把長矛的杆託擱在地上,矛尖前指,彎腰迎敵。軍官們在他們的耳朵邊上大叫大吼:“爲了大隋,殺死亂軍!”
盾牌兵們紛紛提着方形金屬大盾,在那糧車前匆匆樹起盾陣。還有無數的長矛兵,持着長矛匆匆樹起長矛組成槍陣。但是匆忙間,更多的士卒還在匆匆趕來。
“扎穩陣腳!”傳令兵再次號令。聽命的士卒們,更加把腳牢牢的釘在地面上,緊握着長矛,所有人的心都在砰砰狂跳。
竇建德率着騎兵以難以置信的高速度壓近!每一眨眼,就貼近一點!可以看見了,那高高的旗幟,那長長的騎槍。騎兵那猙獰的面孔,馬鼻孔噴出的的白氣。兵馬奔騰向前,勢如風暴。厲若狂飆,兩千人馬以密集的陣型卷殺而來,那勢頭卻彷彿成千上萬!
風吹開一片霧氣,人們的眼界清楚了些。突然。一個恐怖的嗓音在方陣中嚷起:“天哪!那不是亂軍!那是遼東軍!”
那士卒的大嗓門瞬間引起一陣陣的慌亂,衆人紛紛擡頭望去,果見隱隱約約之中,那些狂衝而來的騎兵,果然人人都身着標誌着遼東軍的黑色明光鎧甲,甚至連他們手中端着的騎槍,都是標準的遼東軍裝備。那黑色的明光戰甲。那黑鐵頭盔之上一縷耀眼的紅色盔纓,在霧氣中若隱若現,迎風招展。
這些鎧甲裝備是這麼的熟悉,因爲自歸降之後。他們的裝備也全都換成了這種黑色的明光鎧甲。遼東軍的鎧甲都是用水力衝牀衝壓的鐵片甲葉製作而成,這種批量流水生產的鎧甲,成本更低,重量更輕,但是防護力反而更加的堅固一些。他們都只看一眼,都能確認那些就是遼東軍的鎧甲。
一時間,衆人面色狂變,心中驚疑不定。雖然歸降了遼東軍。但是到現在,他們心中都沒有半點的安全感。特別是其它的兵馬人麼整編了。要麼解甲了,偏偏他們還是全編制的存在着。這讓衆人更是心中一直惶惶不安。此時一看到這些霧氣中突然殺出的遼東軍,一時間立馬決得這是陳破軍要殺俘。
有人驚慌不定,有人遲疑不決,有人轉身後退。
薛世雄騎在馬上大聲呼喚:“這些不是遼東軍,他們是上次伏擊了郭洵部的竇建德亂軍,他們穿的鎧甲是上次繳獲郭洵部的鎧甲。弟兄們不要怕,回到隊列中去!……”
“殺!”
一陣巨大的呼喝,忽然裂天而起,將他的話淹沒。
大地在崩裂,天在塌!
竇建德與部下諸將各率數百騎兵,在濃霧之中殺出。趁着薛世雄的防線還沒有完成,竇建德與麾下十三個養子躍馬橫槍,率先縱馬躍過那低矮簡陋的糧車防線,殺入薛世雄大營。
身上披着上次繳獲而來的精良鎧甲,竇建德揮舞着手中大槍,縱橫披靡,勢不可擋。長槍挑落一個個的河北軍,那簡陋的防線瞬間破開一個大洞。後面大霧之中,源源不斷的步卒涌出,如潮水一般的自缺口中涌入大營。
一支支的火把點燃,那些痛入大營的農民軍開始不斷的四處縱火。
不遠處,義軍大將高雅賢率着百餘騎成功突破了大營防線,殺入營中,打開的缺口中,不斷的涌進越來越多的農民軍。
範願率部打開一道缺口,董康買率部打開一道缺口,曹湛率部打開一道缺口,曹旦率部打開一道缺口,程名振率部打開一道缺口。.....
薛世雄的大營防線,就如同一道薄薄的草紙,一捅就破。短短的時間,大營唯一的這道防線,在還沒來得急聚集兵馬結陣防寒之時,就已經接二連三的被攻破。無數的農民軍涌入大營,四處縱火繞殺,河北軍雖精銳,可未結陣的士卒單兵戰力再強,一力卻也敵不過七八人一小夥,二三十人一小隊的圍殺。
兵敗如山倒!
薛世雄頭一次理會到了這句話的意思。
潰敗,徹底的潰敗。
他的兵馬根本還沒有來的及集結,大營就已經被那些亂軍攻入了。鋪天蓋地的亂軍到處都是,根本不給河北軍集結聚攏的機會。無法結陣,就無法發揮出精銳之師的優勢。匆匆集結起來的各支小隊,很快的就被人數更多的亂軍淹沒。
竇建德停止了撕殺,他騎馬站在大營外圍,心情激盪的看着這一切。薛世雄完了,他的大營完了,處處火光沖天,到處都是他們義軍的人馬。
“將軍,後面的二十萬人馬到了。”
一身文士裝束的凌敬策馬上前,語氣激動的道。
“來的好。”竇建德大笑道,“傳本將令,讓那二十萬弟兄在外圍將這包圍起來,一個薛世雄的人馬也不要走漏。薛世雄在河北威風了一輩子,只怕他也從沒有想過,今日會敗在我們這些泥腿子手上吧?哈哈哈!”
身旁衆人跟着大笑起來,眼下勝負已定,衆人心情皆都大好。薛世雄的三萬人馬,如今已經被分割成了一塊一小塊,根本無法集結聚攏,只能等着他們一點一點的吞掉。此刻之前,他們又有哪一個敢想象,他們居然一朝擊敗了河北名將薛世雄。他們居然以一郡烏合之衆,將薛世雄的三萬河北精銳給徹底擊敗。
一想到此,衆人無不放聲大放。甚至細心的竇紅線,還看到了父親那狂笑的眼角還有淚水滑落。
頃刻間,整路大軍煙消雲散,不復存在。那些亂軍騎兵還在四處衝擊着奔逃的河北士兵,歡呼着開始了一場大屠殺。成千上萬亂軍士卒的歡呼聲與成千上萬河北軍士卒臨死的慘叫同樣高入雲霄。
薛世雄停止了無用的呼喊,這時候也再無任何力量可以挽救大軍的潰敗了。他靜靜的看着面前自己的無數的兵馬在大營之中狼奔兔突,看着一羣又一羣的潰兵被如潮水一般涌來的亂軍給包圍,看着那些亂軍在他們身前放聲狂笑,開始屠殺,看到滿地的旗幟被踐踏。看到那些亂民每殺死一人,就迫不及待的去扒河北軍屍體上的鎧甲,甚至連裡面的戰袍鞋子都沒有放過,留下了那**白花花的河北士兵屍體。
恥辱啊,尚未交鋒,三萬大軍就被如此輕易的擊潰了!相比之下,臨渝着之降算得了什麼?他從沒有想過有一天,縱橫河北,威鎮邊塞的河北軍,有朝一日居然會被一羣如同叫花子一般的亂軍擊潰。
他的親衛隊長薛林氣喘吁吁的跑過來:“大人,亂軍太多了,我們也趕緊撤吧!”薛世雄扭頭看了他一眼,沉默,目光脫離殺戮的戰場,投向茫茫的天際。
薛林以爲他沒聽見,重複:“大人,我們撤吧!留得青山在……”
“你走吧!薛林。”薛世雄雙腿一夾自己的戰馬,望向薛林:“回去以後,告訴我那四個兒子,時代變了,他們也不必再總記着從前。”長嘆一聲,輕輕說:“順應潮流,方是武將的歸宿,我以前太傻了,妄想以一已之力改變大勢,才致今日三萬弟兄葬身於此!我對不起弟兄們!”
薛林撲上去拉住繮繩:“大人,您要去哪裡?”
薛世雄笑而不答,拔出橫刀噌的割斷了繮繩,掣馬奔馳。方向與所有人相反,他直直對着亂軍中最大的一面旗幟舉劍衝了過去。薛林呆呆的立在原地,目送着那個瘦弱卻又萬分偉岸的背影慢慢消失在逆向的人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