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獵鹿(四)

看見一個與自己年齡相仿的女子鵲巢鳩佔,陶闊脫絲立刻變了臉。那女婢阿芸年齡遠比陶闊脫絲大,最是明白這少女心機。,見對方臉色突變,立刻跪倒下來,低聲叫道:“奴婢阿芸,見過女主人,祝女主人吉祥安康!”

陶闊脫絲本欲拔刀拼命,聽了這一聲問候,再瞪起朦朧的睡眼來看清楚了阿芸脖子上的奴隸項圈和的小腿,心中怨氣立刻煙消雲散。諸霫聯軍一戰消滅索頭奚部,男女俘虜抓了五、六名,其中蘇啜部功勞最大,出兵人數最多,所以分得的戰俘數量也最多。像對方這種脖頸被套了項圈的男女奴隸,幾乎蘇啜部每名戰士都能分到一、兩個。何況李旭在此戰中居功甚偉,按草原的規矩,蘇啜部如果不分給他十個、八個奴隸,反而倒是族長和諸位長老處事不公了。更令陶闊脫絲欣慰的一點是,女奴即便受寵,也永遠取代不了主人的位置,所以她完全不用爲李旭被別人搶走而擔心。

“就你一個人麼?怎麼沒人給你搭建氈包?”陶闊脫絲伸手將阿芸攙扶起來,故作和氣地問道。能理解李旭擁有奴隸是一回事,能寬容到讓心上人與別的女子總是同住一個氈帳則是遠超出少女的心胸之外的另一回事。不把是非曲直弄清楚,少女永遠不肯善罷甘休。

“徐賢者說主人不喜歡使喚別人,所以分給主人的其他奴隸都被族長換成了牛羊。奴婢是晚晴夫人送於主人的,說是替伺候主人日常起居。昨晚剛來,還沒來得及搭帳篷。蒙主人開恩,允許奴婢在門口睡了一夜!”阿芸垂着頭,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想想昨夜自己分明睡的是整個氈帳最溫暖的火盆旁,偷偷向李旭投過了感激的一瞥。

“哦!”陶闊脫絲微微點頭,臉上的笑容更加明朗。既然阿芸是臥在門口睡了一夜,自然和附離這個‘笨蛋’不會發生什麼。再上下打量了一遍阿芸,偷偷和對方比了比身高的膚色,她心中的自信更滿。從手腕上退下一串銀鈴,儘量學着大人的口吻說道:“這個賞你了,一會兒去我會命人給你在旁邊搭一個氈帳。既然你是伺候附離的,我自然不會虧待你!”

幾句話說得不倫不類,向是在示威,又像在討好。女婢阿芸心中暗笑着把銀鈴接了,再度跪倒叩頭。晚晴夫人安排她到李旭的氈包,就是爲了讓她以過來人的身份指導兩個主人男女之事,陶闊脫絲如果好言相待,阿芸自然也決定盡心盡力。如果陶闊脫絲剛一見面就給人以下馬威的話,那就休怪阿芸在傳授“技藝”時故意把李旭向歪道上指引了。

李旭自然不知道片刻之間,兩個少女已經交手了十幾招,裡邊的攻守殺伐一點兒不比兩軍交兵激烈程度差。本來還在發愁怎麼向陶闊脫絲解釋阿芸的事,見兩個少女突然就熟絡起來,根本不需要自己這個氈包的主人圓場,打心底長出了一口氣。正欲請陶闊脫絲就座喝一碗奶茶,好歹也算在自己的氈包裡招待過一回朋友。野蠻少女卻伸手過了抓住了他的胳膊,不由分說地向氈包外邊扯。

“附離哥哥,今天說好了出去賽馬的麼?我特地從馬羣中套了匹駿馬給你,出去看看你喜歡不喜歡。”說罷,示威般將頭靠在了李旭肩膀之上。

李旭登時大窘,外人面前既不敢拆穿陶闊脫絲的謊言,說自己從沒約過與她出外踏青。又不敢避開肩膀傷了少女顏面,只好紅着臉,任憑陶闊脫絲像草原情侶一樣與自己並肩出了家門。

“奴婢恭送主人!”女婢阿芸努力憋住肚子裡的笑意,把二人送到了氈包口。部族突遭大變,自己的身份一下從部族長老的孫女,人人呵護的明珠變成了別人的女奴,令阿芸的心痛得已經麻木。待見了兩個相戀少年懵懵懂懂的模樣,已如死灰的心中多少又見到了些亮光。

“是努力教導主人如何猜女人心思呢,還是不教?”望着李旭和陶闊脫絲的背影,阿芸微笑着想。

氈包外果真拴着兩匹渾身上下沒有半根雜毛的桃花驄。每匹駿馬都配了新漆過的馬鞍,鍍了錫的馬鐙,搖頭擺尾,神俊異常。

不由分說,陶闊脫絲將李旭推上馬背,自己跳上另一匹戰馬,揚鞭向部落外的曠野中馳去。李旭見對方滿臉神秘,以爲她要找個僻靜之處說二人之事,趕緊縱馬跟了上來。

此時草原上正值春暖花開,紅的、黃的、紫的、藍的各色鮮花滿眼。馬蹄踏在織錦般的原野上,拂面春風中還帶着醉人的花香氣,天地之間諸般風景,無一處令人心曠神怡。再襯托着碧藍碧藍如水洗過般的天空,隱隱約約飄蕩於草尖上的牧歌,不知不覺間,二人已經迷醉於其中,想說的話也似乎都忘記了。

“陶闊脫絲,我,有話要對你說!”李旭盡情享受了一會兒草原上的風景,終於鼓起了勇氣,吞吞吐吐的說道。馬蹄聲細碎,他的聲音又過小,根本沒激起對方絲毫反應。

“陶,陶闊脫絲,你慢一點,我有,有話!”李旭知道陶闊脫絲沒聽見自己的話,正要加大聲音重複一遍,馬背上的少女卻側過頭來,對着李旭大喊道:“快點走,正午之前要趕到月牙湖!”

“那咱們到湖邊再說!”李旭心裡嘟囔了一句,策馬緊緊跟上。奚部被消滅後,這一帶的草原已經全被霫族諸部佔據,所以跑得再遠,也不用擔心二人的危險。況且能和陶闊脫絲並絡在原野中疾馳,李旭心中覺得非常快意。不知不覺間希望這種縱馬逐風的時間能長一點,再長一點,長到自己厭倦爲止。

春風得意馬蹄急,月牙湖距離蘇啜部雖然遠,對兩個熱戀中的年青人而言卻是轉瞬而至。陶闊脫絲放慢繮繩,與李旭並肩圍着湖兜了半個圈子,找了湖水看上去最藍的一處岸邊跳下馬了背。

“陶闊……”李旭一邊下馬一邊叫道。自一大早出來,野蠻少女臉上的表情就神神密密的,連話都不像平時那麼多。這種反常的狀態讓李旭心裡感到七上八下、,既怕對方按照霫人習俗再弄出什麼古怪事情來,又期盼着在着春天的曠野間能發生些什麼。

“噓!”陶闊脫絲做了一禁聲的手勢,制止了李旭羅嗦。從馬背上取下一個麻布口袋倒過了一扯,倒出來的卻是嶄新的紅銅炭盆和小半袋精製木炭。

“點火!”望着茫然不解的李旭,陶闊脫絲低聲命令。

“嗯!”李旭木然地吹燃了火折,整個心亂成了一團。詩經裡有過男女在野外相遇,築巢而居的句子。但十餘年的書讀下來,李旭早已把那些句子當成了託物言志。眼前少女如花,炭火如酒,四野間春色無邊。如果此時陶闊脫絲再有什麼異常舉動?李旭感覺到自己心中有一種焦灼的渴望在慢慢升騰。

果然,少女在炭盆中的火焰開始發藍時,紅着臉叫道:“你,你轉過身去!“

“啊--唉!”李旭下巴差點落到了地上,連忙轉身。面紅耳赤地聽着背後悉悉嗦嗦的衣服摩擦聲,結結巴巴地解釋:“陶,陶闊脫絲,你,你對我好,我,我心裡,心裡其實是明白的!我,我自己也,也非常非常喜歡你…….”

“附離哥哥,我知道你喜歡我,否則,我也不會厚着臉皮一再的來纏你!”少女的聲音從背後傳來,突然帶了幾分羞意。

“雪,雪化了,商隊…”不知道是因爲炭火太熱,還是過於緊張。李旭滿頭大汗,喘息着說道。他想告訴陶闊脫絲,等下次商隊來時,自己就託九叔給父母帶信。稟明自己與陶闊託絲的感情後。這樣,估計下次商隊來臨,自己就可以娶陶闊脫絲過門。在霫部這些日子,他已經攢了不少牲口、財富,加上蘇啜西爾贈給,自己無法送出的那部分,足夠讓陶闊脫絲跟着自己離開好殺的霫部,找個安靜的地方去衣食無憂的過完這一生。

這些想法雖然好,李旭的嘴巴卻沒有腦子這麼利落,纔來得及把商隊馬上會到來的話說完,身後卻傳來了“撲通”的一聲。

“陶闊脫絲!”李旭再顧不得男女大妨,趕緊回頭,卻見到陶闊脫絲在水面上做了個鬼臉,一個猛子向水底扎去。

“陶……!”李旭望着擺在石頭上一堆釵環鈴鏈,心中追憶着方纔在水面上消失的一雙潔白腳丫,不覺又癡了。

“月牙湖水四季一個溫度,冬天看上去冒白煙。夏天時卻能把人凍死!”阿思藍等人當日的介紹又浮現在耳邊。猛然想到這一層,他心中旖念頓失,跑到炭盆邊,拼命地用嘴巴吹起火來。

正心急得火燒火燎般時,水面上突然起了一串漣漪。陶闊脫思那一頭白中透金的長髮率先從湖中露了出來,緊接着,是一張凍得白中透青的臉,癡癡的目光看了看李旭,感動地叫道:“傻瓜,炭吹不旺的。我馬上就回來,你不用擔心我!”

說完,少女長呼了一口氣,又消失在淡藍色的波光深處。

在中原時,李旭只在莊子前的小河裡邊撲騰過幾下,水性甚差,游泳技能僅限於狗刨,所以無論此刻陶闊脫絲在湖中做什麼,他都只有在岸邊乾着急的份兒。等着,等着,好不容易盼到陶闊脫絲再度於水面上露頭,趕緊把手攏在嘴巴邊上大聲招呼對方上岸。

“傻附離,不要擔心,我曾經在這個湖中游過很多次!”少女衝着李旭扮了鬼臉,一低頭,又潛了下去。

“水中冷,小心些!”李旭衝着水面上的漣漪徒勞地喊了一聲,又開始了新一輪漫長的等待。

這下足足等了半柱香時間,陶闊脫絲纔再度將頭嘆出了水面。雙脣已經凍成了青黑色,面孔也因爲湖水的寒冷而愈發蒼白。卻有一分真實的笑容綻放在如此蒼白的臉上,彷彿揀到了什麼珍寶般,少女笑着衝李旭喊道:“附,附,附,附離,繩,繩子!”

李旭被那凍僵了的聲音嚇得心慌意亂,以爲對方是戲水脫了力,沒有辦法游回岸邊。趕緊順着陶闊脫絲示意的方向回頭去找,在二人的坐騎背上,果然各自掛着一大團繩索。他三步並做兩步衝過去,解下其中一根,一頭拎在手中,另一頭奮力向少女拋去。

“笨,笨附離,把兩根繩子結在一起!”少女在水面上瑟縮着,上下牙不斷碰撞。

“哎,哎,你快些上來!”李旭心疼地喊。此番也顧不上男女大妨了,只覺得瞪大眼睛看着陶闊脫絲走上岸邊來才能安心。

“快,接繩子,水裡冷!”陶闊脫絲不斷撲騰着,哆哆嗦嗦地喊。

李旭拗她不過,只好將兩根繩索接起來,自己握住了繩索的最末端。陶闊脫絲留給他一個凍僵了的微笑,牽着繩子的另一端再度快速潛了下去。李旭看得心驚肉跳,不知道古怪少女到底想幹什麼,心中只盼望這次是最後一回下潛了,千萬別再弄出什麼花樣來。不知道又等了多長時間,一柱香,或幾百年,直到握着繩子的手臂都開始發軟,水花突然一翻,全天下最美麗的臉孔終於又探了上來。

“拉!”陶闊脫絲已經凍得說不出話,一面奮力向岸邊遊着,一面比比劃劃地示意。

李旭用力扯動繩索,初時手上覺得空無一物,到了後來繩索繃直,又覺得彷彿有千斤重負系在繩子另一端,用盡全身力氣才能扯得其動上一動。

少女跳上岸,牽過一匹馬,將繩索末端套在了馬脖子上。然後拉住繮繩,死命將戰馬朝遠離岸邊方向扯。戰馬唏溜溜一聲長嘶,四踢蹦了個筆直,二人一馬齊心協力,終於讓長繩一寸寸向岸邊回收,一寸、兩寸,沙岸上腳印串串,慢慢靠向了炭盆。突然,水面上騰起一股巨浪,一團黑呼呼地物體躍將出來,被繩索快速拖上了堤岸。

“成了,我知道湖底一定就有!”陶闊脫絲大叫一聲,緩緩軟倒在了草地上。

李旭顧不上去看繩索另一端系得是什麼寶貝,趕緊跳到少女身邊,解開長袍子,把凍僵了的陶闊脫絲抱在了懷中。少女的身體一震,立刻變得僵直,緊接着不由自主地哆嗦起來。被湖水浸透了的小衣將徹骨寒意一散入李旭懷中,不斷換回來的,卻是少年男子身體上特有的堅定和溫暖。

李旭抱着冰塊一樣的陶闊脫絲,心中無一絲塵雜。儘管陶闊脫絲下水時只穿了貼身小衣,被水浸透後那層薄薄的衣衫已經遮不住任何春色,但他卻不敢涌出任何輕慢之意。只是用力抱着對方,唯恐一鬆手,上蒼賜給自己的寶貝就化作一場春夢散掉。此刻,那長索另一端繫着的“寶貝”他已經看得清楚,那是一塊二尺多長,半尺多寬繡跡斑斑的石頭。

是星星鐵,草原上牧人眼中的至寶。有的人在草地上尋覓經年,也湊不齊一把刀分量的無價之寶。數百年來,附近所有草場幾乎都被人找遍了,卻沒有人想過到寒冷的湖面下碰一碰運氣。聰明的陶闊脫絲想到了,所以她才帶着炭火,在陽光最明媚的時刻來到月牙湖邊。

想想剛纔陶闊脫絲解衣服時自己心中那些旋旖想法,李旭就覺得面紅耳赤。暗罵自己枉讀了這麼多年聖賢書,卻把如此真誠的情義總向歪裡想。在如此真實的情義面前,什麼世俗禮教,什麼男女大妨,統統可以去見鬼。“她是真心真意地對我好,所以我也要真心真意地對她,絕無半分辜負!”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懷中僵直的少女身體慢慢開始變軟,顫抖的感覺不再,代之的是一股冰雪消融般的溫柔。李旭緩緩地低頭,正看見陶闊脫絲忽閃忽閃的大眼睛。二人目光相遇,少女立刻紅霞滿臉,眼睛緊緊的閉住,長長的睫毛卻顫抖出了人間最美妙的韻律。

輕輕地低下頭,李旭將雙脣碰在那雙睫毛上。不用人教,這是他出於本能的表達方式。少女的身體再度僵硬,彷彿寒意未散盡般顫抖起來,鼻孔中的呼吸也瞬間沉重,噴在李旭臉上熱浪滾滾。

李旭擡起頭,對着那雙嬌豔的雙脣吻了下去。七分緊張,兩分溫柔,一分幸福的感覺瞬間涌遍全身,他的身體也不由自主地開始顫抖。頭腦中傳來陣陣暈眩,緊閉的雙目中卻看到了萬丈陽光,那陽光是如此絢麗,令草原上的春日都黯然失色。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李旭緩緩地擡起來頭來。他感覺到自己瞬間長大了,瞬間變得強壯無比,心頭涌起的責任感和滿足感涌遍全身,彷彿伸出手就可以把頭上的蒼穹給撐起來。哪怕是草原上的暴風雪突然而至,他亦可挺直身軀,給懷中人一個無風、無雪、世界上最寧靜、最溫暖棲息之地!

“附離哥哥……”懷抱中的少女夢囈般地叫。可能是因爲受寒或者其他緣故,她的鼻孔彷彿有些堵,聲音聽起來帶着尾音,縈縈擾擾。

“嗯!”李旭夢囈般地答。彷彿也受了些寒,聲音低沉若磁。

兩匹戰馬受不住這般甜膩的聲音,四散奔逃。一匹因爲沒有負荷而遠遁,另一匹卻因爲拖着一塊巨大的星星鐵而無法撒開四蹄,只好向前掙扎了幾步,趴在了地上,把耳朵埋進了草叢中間。

“附離哥哥,你是不是嫌我出身胡族?”少女嘆息般,幽然相問。

“不是,絕對不是。我李旭對長生天發誓,如果……”李旭趕緊舉起右手大叫,方欲賭咒,一根春蔥般的手指卻輕輕地擋在了他的雙脣之間。

“傻瓜,不是就不是了,幹什麼要發誓呢?我又不是不相信你!”少女笑面如花,陶然地說道。

“我,我只是……”李旭心中又是感動,又是甜蜜。想了一下,終於鼓起勇氣說道:“按我們中原的習俗,如果喜歡一個人,必須先告知雙方父母。然後男方請了媒人去提親,待女方父母允許後,才能在衆人面前接受長者祝福,然後才能,才能,才能入洞房行周公之禮!”

李旭突然間加大的聲音,將心中所有想說的話都說了出來。他不想再隱瞞,也不想再逃避。他要讓陶闊脫絲知道,從第一眼見到起,自己就喜歡上了對方。真心的喜歡,也知道她的一片心意。所以,待稟明父母后,他要堂堂正正地娶陶闊脫絲過門,堂堂正正地讓她做自己的新娘。

“傻瓜,誰答應做你的新娘了!”陶闊脫絲雖然不明白周公之禮是什麼意思,從李旭漲紅的臉上卻也猜到了些大概。胸口的擔憂盡散,甜蜜和幸福的感覺將所有空白之處緊緊填滿。她笑罵了一句,輕輕垂下了頭,從脖頸到耳根盡是一片霞光之色。

“我從來沒嫌你是胡女,就像你從來沒嫌我是漢兒一樣。我先前,只是對你的尊重!”李旭低頭啄了一下粉紅色的脖頸,在少女耳邊說道。

少女的身體愈發柔軟,春雪一般“融化”在李旭胸口,一動不動。半晌,才換了個更舒服的依靠姿勢,緊閉着雙眼追問道:“那,那麻子叔,疤瘌叔他們,他們爲什麼沒有成親,就,就…….”

說到後來,因爲害羞,聲音已經細不可聞。

“他們那是露水夫妻,做不得真的!”李旭嘆了口氣,低聲向陶闊脫絲解釋。眼前卻瞬間浮現出徐大眼酒後那失落的模樣。娥茹對徐大眼的感情,恐怕也如陶闊脫絲對自己這般炙烈。可若她知道徐大眼是因爲家族名譽而不肯相娶,不知道她到底會有多傷心。

“什麼是露水夫妻?”陶闊脫絲低聲追問。她的漢語師父是晴姨,對於一個大家豪門女子來說,露水夫妻這個詞,想必是從沒在異族面前提起過。

“就像草尖上的露水,只在夜晚存在,天一亮就被日光曬乾,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李旭想了想,用陶闊脫絲能理解的話打了個貼切的比方。在中原,這種行爲見不得光,所以他得話中不知不覺間已經帶上了輕蔑味道。

“露水夫妻,這個詞真美,你們漢人就是聰明,能造出這麼有意思的詞來!”陶闊脫絲根本沒感覺到詞彙中的貶低之意,在李旭懷中扭動着身體,對露水一詞幽然神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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