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夜裡,西爾族長就趕着召集本部長老,把自己徐大眼關於驅逐索頭奚部落的勝敗分析重複了一遍。幾位長老均已睡下,半夜被人拖出帳篷後一一個個怨氣沖天。待聽完了蘇啜西爾的轉述,又聽聞這些話居然出自於一個二十歲不到的異族少年之口,抱怨聲立刻被歡呼與驚歎聲所取代。都說是長生天眷顧白天鵝的子孫,非但在他們最需要的時候送來了吉兆,而且還送來了一個百年難遇的智者。
“西爾,他們打算在我部住多久,你問過麼?”額託長老最沉穩,第一個從興奮中緩過神來,關心起兩個少年的去留問題。
“我曾經試探了幾次,聽娥茹說他們兩個沒有具體安排!”蘇啜西爾鄭重地回答。如果有可能,他希望兩個少年在自家部落停留的時間越久越好。如果他們能變成自己的家人,那就是長生天除了妻子之外賜給自己的最大恩惠了。
“這幾天我仔細觀察過,他們兩個都不是商販。銀狼的護衛身上多少還有些生意人的樣子,那智慧像月牙湖般深的少年卻根本不怎麼在乎錢財。他們來我部,恐怕是爲了避禍!”另一個長老蘇啜博哥有些擔憂,皺着眉頭說道。
月牙湖是部落附近一個非常大的湖泊,湖面呈深藍色,四季溫度如一。沒有人能知道此湖到底有多深,也沒有人知道湖底通向哪裡。
“是啊,凡極美之物,都需要極大的福氣才能擁有!如果長生天沒賜給蘇啜部那麼大的福,我們接納了他們反而是接納了禍患!”幾個長老從興奮中冷靜下來,開始附和伯哥的觀點。
蘇啜人的祖先們曾經說過,太精緻的東西都是福禍並生。從中原來的兩個少年就像兩塊未經雕琢的璞玉,表面粗勵,內部卻蘊藏着逼人的光華。這麼精美的寶物,帶來的不一定全部是吉祥的徵兆。
“我記得二十年前晚晴來咱們部落的時候,長老您也說過同樣的話。但是,這二十年她給部落帶來了什麼,我想大夥都能看到!”蘇啜西爾皺了皺眉頭,低聲反駁。
“是啊,西爾族長當年說得對。他們在草原外發生過什麼,那是草原外的事情。來到了我們的部落,就要看是否給能給部落帶來甘泉和春風!”衆長老們齊聲附和。“當年如果不是西爾立排衆意把陳姓女子留了下來,咱們怎麼能學會如何醃製肉食,如何能知道如何儲藏那些夏天才能見到的菜蔬。這些年,從女人的縫製的衣服到部落裡圍欄外邊抵擋野獸的鹿角,哪一樣好主意不是她出的!”
蘇啜西爾聽着衆人的恭維,臉上慢慢顯出幾分得意。當年他極力挽留陳晚晴,很大程度上是因爲貪戀對方的氣質和容貌。但現在誰都不能否認,他的見識比當時的長老們高了一些。假設沒有他當初的堅持,也就沒有蘇啜部今天的興旺。
“西爾,我並不是懷疑他們的身份。長生天在上,我,蘇啜部的伯克只是擔憂,這樣的幸運不可能長久地屬於蘇啜部!”伯克長老見自己被衆人孤立,指天發誓。
“伯克,我從沒懷疑過你的智慧!”西爾見伯克的神情有些着急,低聲解釋道。在霫族部落裡,族長的命令是否能得到有效執行,與各位長老的支持密不可分,所以他不能也不想與任何長老把關係弄僵。
“他們該來時來,該走時自然會走。這是長生天賜給我部的福緣,可遇,卻不能奢望永遠佔有!”伯克點點頭,緩緩地說道。
“你想提醒我們,關鍵還要靠自己。這是睿智之言,我們大夥都不會忘記。但是,長生天借兩個少年給賜給咱們的機會,咱們也要牢牢把握!”西爾點頭,對伯克的話表示同意。
衆長老見西爾族長在興奮中還保持着獨立和清醒,自然都非常高興。很快,大夥就達成了一致意見。傾部落所能滿足兩位少年的需求,盡力把讓長生天賜給的好運多停留些時日。同時,部落加快壯大自己的速度,不奢求永遠保持好運。
事實證明,長老們商討了半宿得出來的意見前半部分純屬多餘。熱情蘇啜部牧民聽說銀狼將留在部落裡過冬,早就毫無保留對兩個少年敞開了胸懷。送別的商隊之後,不用西爾族長動員,立刻有人拿了白氈,扯了繩子,前來幫兩個少年搭帳篷。
西爾族長征得長老們的同意,在緊鄰自己家的氈包羣的部族核心之地劃出了兩畝見方的一片區域來,算作徐、李兩個少年的“宅基”。沒等兩個少年推脫,得到了長老私下授意的阿思蘭、杜爾等年青人早已把木樁打了下去。
草原上生存條件惡劣,能活着長到二十歲的霫族男子個個身體都很強壯。他們平日以放牧、打獵爲生,因此每個人的力氣都極大。在阿思蘭的指揮調度下,不到一上午功夫,兩個又大,又厚,通體雪白的氈包就已經建好。爲了體現客人身份的尊貴,西爾族長又特地命人拿來了熟好的黃羊皮,把氈包外壁的底部位置圍了一圈皮邊。經此不惜血本的裝飾,兩個並排而立的氈包立刻就像日出時分的兩朵白雲般明亮了起來。
“謝,謝謝諸位兄弟。謝謝西爾族長!”李旭難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新家一步步完工,心中的感激不知道該如何來表達。經過前兩天與霫人的交易,新氈子和黃羊皮的價格他清清楚楚。但賣蜀錦賺來的銀子大部分已經託付給九叔帶回了中原,此刻手中剩下的那幾個銀鈴當,絕對支付不起氈帳半堵牆壁的造價。
“你們一個給部落帶來的好運,另一個給部落帶來的智慧。所以,這兩個氈包,是蘇啜部的一點心意。希望中原來的客人喜歡我們傾盡全力提供的住所,肯在這裡多逗留一段時間!”西爾族長的話說得禮貌而又客氣,即使經過了翻譯,依然讓少年感受到了其中的真摯。
“謝謝族長,在此期間,任何對部落有好處的事,我們兩個都會竭盡全力去做,就像在爲自己的家人做事一樣!”徐大眼以霫人的方式施禮,答謝。
“我想,蘇啜部的夜空將因爲你們的出現而明亮!”西爾手按肩膀,還了半禮,然後大笑着離開了忙碌的人羣。徐大眼的答覆讓他非常開心,有這個睿智少年的傾力輔佐,雪化之前,他將爲本部贏來最大的榮耀。
不需要太久,有半年時間,白天鵝就可以凌空展開自己的翅膀。
族長蘇啜西爾一走,年青的牧人們立刻活躍了起來。有人開始跟李旭搭話,羞羞答答地邀請對方看在今天出力的情面上,抽時間帶着聖狼到自己的氈包中喝一碗奶茶,給氈包中增添些福氣。有人則跟徐大眼套交情,問他能否傳授一些漢人的智慧。至於徐大眼到底擁有什麼智慧,牧人們也不清楚。但是他們清楚地知道,幾乎所有部落長老在提及徐大眼時,都要在他的名字前加一個前綴,“智慧比月牙湖還深的……”。在蘇啜部少年的記憶中,近二十年來從沒有人獲得過如此讚譽。
雖然彼此之間十句裡邊九句話需要用手比劃着來溝通,但笑容是沒有族羣界限的。很快,年青人們就混熟了,一邊愉快地哼着牧歌,一邊完成了氈包內部的佈置。
杜爾家裡富足,所以他贈了一套油漆還沒脫落的木箱子給李旭做傢俱。阿思蘭的老婆手巧,捧來了幾塊表面上刺了花的羊毛地毯。其他的幾個年青人則視自己的家境,或送地氈,或送鍋、碗。李旭和徐大眼連連推辭,衆牧人卻突然“聽不懂”他們的手語,把兩人推在一旁,徑自將禮物放在氈包中合適的位置。
“對於新加入部落的英雄,霫人必須讓他們活得和自己一樣舒適!”娥茹低聲向徐大眼解釋霫族的傳統。兩位少年是否符合英雄的標準,長老們早已得出了結論。如果他們堅持不接受牧人的禮物,反而顯得是瞧不起對方,認爲對方的禮物不配擺在自己的氈包內。
“可,可我們沒任何東西可回報他們!”李旭紅着臉說道。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小窩,他非常高興。但平白受了人家這麼多好處,又令他心裡感到非常不安。
“你可以用美酒答謝他們,霫人不會拒絕主人家的邀請!”陶闊脫絲悄悄地嘀咕了幾句,“至於酒,晴姨說她那裡還有幾罈子沙棗精釀,如果你們用上好的白紙交換,她不介意先賒帳!”
兩個少年立刻歡呼起來,無論任何民族,酒都是男人們最好的交流工具。在商隊南返前,徐大眼已經託人帶了書信,請自己的家族明年開春後無論如何要運一批上好的紙張來蘇啜部。晴姨肯用存放了多年的沙棗酒賒借,是筆求之不得的好買賣。
當即,李旭就牽了牲口,跟着陶闊脫絲去族長家中搬酒。衆牧人聽說有晴姨親手釀的沙棗酒可喝,心情更是愉快。有人立刻騎着馬去野外拖自己家的肥羊,有人則快速回家取來夏天收集的幹蘑菇、黃花等物。家境富裕的杜爾和他的妻子則貢獻了一小罐香料和精鹽,衆人收拾好了氈包,立刻在李旭和徐大眼的家門前支起火堆,唱起歌來。
這一餐啃掉了兩頭羊,喝光了五個罈子沙棗酒和十幾皮口袋馬奶纔算盡興。從此,阿思藍、杜爾、萼跌泰、拔細彌等蘇啜部的年青俊傑就跟徐、李二人交上了朋友。大夥白天在一起比賽騎術,晚上輪番在各家氈包中喝幾碗馬奶酒,日子過得分外逍遙快活。
三天後,臨近各部紛紛有年青的牧人趕着牲口,拖着氈子,在蘇啜部外圍紮營。蘇啜西爾等人對自己部衆宣稱,各部年青人是過來參加圍獵的,請族人們不必驚慌。暗地裡,卻開始着手按行軍打仗的結構,把牧人們組織成捕獵隊,每百人爲一隊分頭到指定的區域射殺黃羊,藉此訓練牧人們相互之間的配合。
徐大眼立刻大顯身手,各隊人馬之間如何傳遞消息,如何相互照應,如何辨識不屬於本部族但職位在於自己之上的軍官,都經由他的手一一整飭。在個別軍事應用方面,霫人原來就有自己的習慣,徐大眼經過與蘇啜西爾核心人物的辯論、推演,參照中原的軍隊爲標準,取其中更合理的推廣到捕獵隊中。
比起徐大眼整訓軍隊的忙碌,部族交給李旭的工作就簡單多了。他只需要每天早晨在牧人們開始訓練時陪着小狼甘羅在隊伍前轉一圈,就算爲部落立了大功。甘羅好似天生就是當神棍的料,每當與李旭並肩出現於牧人們的面前時,總是能擺出一幅落落大方的姿態。所以,每天早上,當一人一狼走出營寨,四野裡總是響起如山地裂般的歡呼聲:“附離,附離!”
附離,在霫族語言中即是狼,又代表着侍衛。李旭既然被族長們介紹爲銀狼的侍衛,所以沒幾天功夫,他就擁有了同樣的一個霫族名字,附離。而對於徐大眼,從族長西爾到普通牧人,都學着晴姨,非常尊敬地稱他爲先生。
爲了答謝兩位少年對部族的貢獻,蘇啜西爾不斷把牧人們捕獲來的獵物轉贈給二人。並且通過長老們的合議,從部落的共同物資中調了十幾匹馬,五頭母牛和七十餘隻羊歸屬於二人名下。按霫族規矩,這些牲畜不用兩個少年自己管理,每天自然有部落中的青年輪番出役,把整個部落中的牲畜趕到野外去放養。至於將來收穫的牛奶,羊羔之類,則由負責輜重管理的長老伯克統計,累加到二人的財產當中。
如此一來,兩個少年登時躍入了部落中的富裕階層。與人喝酒時更放得開,不時還能回贈一些禮物表示自己對主人的感謝。但是,阿思藍等人似乎早就達成了默契,無論二人贈送什麼,第二天大夥肯定會將加倍的禮物贈還回來。一來二去,反倒嚇得李旭不敢再充大方了。
“附離,過幾天大夥整隊出去打獵,你參加麼?”某天酒後,阿思藍帶着幾分醉意問道。
“去,不過我的騎射之術太差,肯定會讓你們失望!”李旭爽快的回答,經過十餘天交往,他的突厥語有了長足進步。受周圍霫族青壯的影響,個人的性格也慢慢豪放起來。
箭法差,這是李旭無法否認的事實。九叔離開後,他曾經嘗試着藉助九叔傳授的口訣來快速提高自己的射藝。結果上了馬背才知道,口訣這東西聽起來簡單,做起來卻艱難異常。
騎在馬上放箭不比站在地上彎弓,首先要過的就是在馬背上坐穩這一關。用手拉着繮繩,雙腿夾着馬鐙飛奔,李旭在中原時就可以做得到。但雙手同時與坐騎失去聯絡,單憑膝蓋和腳跟與戰馬交流的方式他卻從來沒嘗試過。所以每每拉開弓,坐騎就再不聽指揮。不是跑向了靶子反面,就是把李旭摔下了馬背。總之,對着固定靶,百射之中他也難以蒙中一箭。更甭說像九叔那樣信手而發,每發必中了。甚至經常是弓箭離弦後再不知去向,想要回收都找不到其蹤影。
好在霫部的羽箭儲備充足,並且全是爲了騎射而制。看在他每天都早早起來鼓舞士氣的面子上,控制輜重的伯克長老傳下話來,附離學射,想用多少支箭就多少支箭。所以李旭上午領一百支箭出門,晚上只歸還五十支,也沒人跟他計較。
“沒關係,只要你與甘羅同行,咱們帶回的獵物肯定是各隊人馬中最多的!”阿思藍非常信任地說道。這是李旭留在部落的第十天,加上他先前作爲商人的那五天,一共是半個月光景。十二天前,在陪同李旭參加招待諸位長老的酒宴後,阿思藍擁抱了自己的妻子。而本月妻子沒有見紅,這說明又一個小生命已經在妻子的腹中生根發芽。
長生天恩賜下來的幸運是否與自己那天替甘羅說話有關,阿思藍不敢猜測。但他相信,只要跟在甘羅身邊,就不斷會有好運落在自己的氈包中。
“出發前,我會盡力提高自己的箭術!至少把射出去的箭全找回來!”李旭笑着承諾。
承諾歸承諾,理想和現實的距離總是相差太遠。李旭第一次出獵的日子很快到了,他與阿思藍、杜爾、徐大眼、甘羅一隊,帶着尾巴般甩也甩不掉的陶闊脫絲,在外邊飛奔了一整天,捕獲了七頭黃羊,三隻狐狸,還有整整一袋子肥肥大大的沙雞。除了他自己以外,隊伍中無論男女幾乎每個人都有斬獲。而他非但毫無所得,還多次在疾馳中掉下了馬背。其中一次左腿掛在了馬鐙間,被坐騎拖出去二十幾步遠,差點把衆人給嚇死在當場。
“附離,你以後還是不要騎在馬上放箭了吧!”傍晚,按晴姨傳授的方法用鹽水給李旭擦拭傷口的陶闊脫絲有些心疼地祈求道。聽晴姨說,漢人男子以讀書多爲榮,而不是像霫人這邊比弓馬嫺熟,所以陶闊脫絲已經不在乎自己的好朋友是否能打到獵物。
“我曾經答應給你射一頭雕呢?”李旭笑着伸出手,摸了摸陶闊脫絲白中帶金的頭髮。在中原,他從來沒見過任何一個女人生長着如此一頭漂亮的銀絲。這不是老嫗頭上那種憔悴的白,而是從髮梢到髮根都迸射着生命的光澤。
“去,去,摔死活該!”陶闊脫絲突然冷了臉,惡狠狠地將沾了鹽水的淨布按在了李旭被戰馬石頭擦出無數傷痕的小腿上。
“哎呀!”李旭疼得大叫一聲跳了起來,想欲發做,看看對方那幅怒氣衝衝的模樣,終歸還是決定息事寧人。
“唯女子和小人難養,聖人之言,誠不我欺焉!”吃了大虧的李旭搖頭晃腦地說道。
“聖人死了一千年了!”陶闊脫絲知道李旭嘴裡肯定叨唸的不是什麼好話,用自己能想出來的最犀利語言回敬道。
李旭連連搖頭,不跟這蠻族女子一般見識。晚上睡覺時,被小腿上傳來的痛楚疼得輾轉難眠,眼前卻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陶闊脫絲生氣時的模樣。
“她爲什麼發那麼大的火?”李旭奇怪地想。轉眼心中又涌起這樣一句評價,“不過,她發火的樣子也挺好看的……”
無論腿上的傷有多疼,李旭還是決定把自己的射術先煉好。九叔說過,自己不能總是讓別人來保護。眼下在霫部,徐大眼和西爾族長都會照顧自己。將來回了中原,茂功兄要去博取功名,自己總不能跟在他身後當累贅。況且九叔說過,射箭沒有秘訣,只是手熟而已。
他在騎射上肯下功夫,阿思藍和杜爾也毫不吝嗇地將自己學射時的一些感悟傳授給他。身體和坐騎如何協調,弓箭瞄準目標時怎樣配合馬背的起伏等。這些都是需要用實踐去感悟的道理,每個人的悟性不同,得出的經驗也不一樣。所以在書本上的口訣中根本不會總結,也不能靠死記硬背來掌握。
有了這些高手的指點,李旭慢慢對弓箭、戰馬和身邊的風有了感覺。每箭出手,不再在是毫無目的亂飛,而是落在了與靶子相同的方向。偶爾運氣好蒙對了,也能一箭把紅心穿個透。這是他的絕活,別人想箭透重靶,即便有他那麼大的膂力,也沒他手中那把大隋在國力最鼎盛時期打造的騎弓。
他是少年人心性,見到自己已經可以射中固定靶子,就忍不住想再出門打一次獵,洗刷上一回被丟下馬背的恥辱。順便讓陶闊脫絲這小女子瞧瞧,自己不是光憑着甘羅的面子在她部落裡白吃白喝。幾個霫部青壯正啃秋天留下來的肉乾啃得嘴巴寡淡,一經李旭提起,立刻紛紛響應。
爲了多收穫一些獵物,阿思藍特意選了一個雪晴後的上午。地面上有了一層雪,等於給野獸佈置下了無數天然陷阱。特別是野兔、黃羊這類蹄子較小的生物,它們的腳踩不住雪,奔跑的速度連平時的三成都不到。對於李旭這種剛掌握了射固定靶子的庸手,雪後打獵,有斬獲的概率大增。
衆人向西爾族長請示後,高高興興地出了營寨。放眼望去,只見遠處的丘陵,近處的草場全被積雪所覆蓋,整個世界彷彿都被鋪了一層厚厚的白氈般整潔。而頭上淺灰色的天空則剛好形成了一個巨大的穹廬,把雪白的氈子和氈子上的部落倒扣於其下。
正因爲頭上有些薄薄的雲,所以積雪反射回來的陽光纔不那麼刺眼。天地間一片乾淨,人的目力也能在雪地上看得更遠。小狼甘羅早就按耐不住,長嚎一聲,率先衝了出去。李旭、徐大眼等人縱馬跟上,風一般捲過了雪野。
被大雪清洗過後的空氣呼吸起來帶着股甜甜的味道,雖然冷,但是很長人的精神。四周的景色很美,配上剛剛長出銀色硬毛的小狼,還有一羣年青的獵人,奼紫嫣紅的少女,風物已經可以拿來入畫。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年青人的手中沒有任何獵物。這倒不是因爲他們的射技差,從出了營寨門那一刻到跑得甘羅開始吐舌頭喘息爲止,沒有任何獵物出現在他們的視線之內。
“肯能是最近總圍獵,把部落周圍的野獸都嚇跑了!”娥茹輕輕地擰了擰鼻子,臉上的笑容如初雪後的陽光般亮麗。
“幾千人輪番出獵,膽子再大的野獸也會趕緊搬家!”徐大眼開了一個並不十分高明的玩笑。有娥茹在的時候,他的智慧總是快速地衰退。有時表現出來的“愚笨”程度甚至已經可以和李旭相提並論。
“不如大夥走遠些,去月牙湖邊碰碰運氣。那個湖冬天不結冰,天冷的時候總是有野獸去找湖邊找草根啃!”蘇啜杜爾大聲建議。這麼多人空手而歸,肯定會被族人偷偷笑話。況且自家的乾肉已經不多了,胡亂殺羊的話,則會被家中老人罵做糟蹋東西。
“那邊距離咱們的營寨已經有了距離,一旦遇到索頭奚人,未免有些麻煩!”一行人中以阿思藍年齡最長,他的主張也最持重。
陶闊脫絲、杜爾等人都不說話了,紛紛把目光集中在徐大眼臉上。此人是部族中公認的智者,他的建議在全隊中最有影響。
徐大眼看到了衆人目光中的期盼,特別是李旭,這位好兄弟想必憋了很長時間要洗刷上回落馬之恥。回頭再看看溫婉體貼的娥茹,心中漸漸發軟,想了想,猶豫着說道:“應該不會有什麼麻煩,他們的營地與月牙湖的距離是咱們的數倍。即使和冒雪出來打獵的奚人在湖畔相遇,雙方互相不知道對方底細,理智的人不會輕易挑起事端!”
“也好,咱們就去月牙湖,儘量在天黑前向回趕。帕黛又懷孕了,我剛好去在湖邊收集些星星鐵,等將來孩子出生時替他打把彎刀!”阿思藍略一沉吟,爽快地回答。
妻子懷孕的時機好,如果生下一個男孩,希望他像先生一樣聰明,像附離兄弟一般好運。又要做父親的阿思藍的眼神和聽說妻子第一次懷孕時同樣炙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