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廣的佩劍和來護兒的官威對於御營兵馬的作用遠比其對雄武營將士來得大。特別是發現來護兒和宇文士及身後還跟着五千援軍的時候,很多御營兵士主動放下了武器,讓開了一刻鐘前他們還要誓死保衛的營門。
雄武營弟兄發出了一陣歡呼,蜂擁而入。“皇上答應給大夥主持公道了,宇文將軍要大義滅親!”後趕來的弟兄們快速將這個好消息傳給了先前堵在御營大門口的袍澤。儘管帶着幾分不信任,秦行師還是主動交還了兵馬指揮權。有楊廣的天子佩劍和來護兒的親口保證在,不由得他不選擇妥協。
“你和崔督尉帶領本部弟兄們圍住御營,沒我的命令,逃出來一個就殺一個!”宇文士及掃了一眼秦行師,故意把命令聲提高了幾分。安撫軍心爲重,至於秦行師先前的舉動是否違反了軍律,他沒時間去追究。
“張督尉,你點五百弟兄跟我進營拿人,有違抗者,格殺勿論!”支開了崔潛和秦行師,宇文士及又把頭轉向了張秀,目光中充滿期盼。他需要後者的全力配合,宇文家能否挺過眼前這道關口,就看張秀是否會做。
不辜負他的暗示,張秀在本部兵馬中,儘量點了與宇文家瓜葛不大,並且對自家主帥極其忠心者。其中有四十幾人甚至爲張秀親自招攬來的故鄉子弟。他們都是受了李旭和張秀二人故事激勵而來軍中謀取功名者。他們看到過將軍的錦袍,還沒看到過錦袍下隱藏的血漬和污垢。
“來老將軍,請捧天子劍入營宣佈陛下的旨意!”待張秀從容地整理好隊形後,宇文士及先向來護兒抱了抱拳,緊跟着做了個請的手勢。
“嗯。也好!”來護兒點點頭,大步走入御營深處。看到他懷中所抱的天子劍,很多軍官帶頭跪倒。張秀則根據營中衆人鎧甲上的標記,命人將職別高於校尉者一一架起來,押在隊伍的最後。
看見宇文士及親自領軍入營捉人,化及和智及兄弟兩個頓時也沒了主心骨。他們知道大勢已去,不敢螳臂當車,乖乖地在中軍擺開了香案。
“據忠心將士舉報,宇文化及、智及兄弟勾結個別御營將領,賣糧資敵。聖上口諭,着水師大都督來護兒、雄武營統領宇文士及擒拿所有相牽連者,立刻押解進宮,由陛下親自審問!”來護兒利落地轉述完了楊廣的口諭,雙手托起天子佩劍,高高地舉國了頭頂。
“不可能,難道父親沒在陛下面前求下情來麼?”宇文智及嚇得身體一軟,整個人癱倒在了香案前。沒等繼續狡辯,他的聲音立刻被一大堆喊冤聲給吞沒,“冤枉,來老將軍,我們不知情!”“我是冤枉的!”其他混在軍中撈功名的紈絝子弟們立刻失去了追殺趙子銘時的跋扈勁頭,一個個哭天搶地,乾嚎不止。
“陛下既然說他會親自審問,自然不會冤枉了一個無辜!”來護兒實在看不慣這些子侄輩們的窩囊相,冷哼了一聲,把天子劍放在了香案上,轉身出帳。藉着送上門來的機會狠狠打擊了宇文家一下,實在令他心情愉快。但既然宇文士及還能得到楊廣的信任,來護兒就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絕。所以他刻意先行一步,以免親眼目睹宇文家兄弟相殘而使雙方難堪。
“將校尉以上的人都綁了,押解進宮。其他人關在營內,隨時聽候傳訊!”宇文士及臉色冷如冰霜,喉嚨裡發出來的聲音也不帶半分感情。聽到主將的命令,張秀帶人快速撲上,將還趴在地上喊冤的將領們一個挨一個拉起來,繩捆索綁。
“冤枉。我們冤枉!”二十幾名校尉,十幾名別將、督尉、參軍個個淚流滿面。他們不敢反抗,任由張秀的親兵牽羊一般將自己捆好,牽出中軍。有人步子邁得稍微慢了,立即遭到雄武營弟兄們一頓拳打腳踢。
“讓你們砍死吳校尉!”“讓你們追殺趙參軍!”“讓你們穿得鎧甲比咱們好!”很多人趁機公報私仇,將被綁者打得鼻青臉腫。
看到身邊的同僚陸續被綁走,宇文智及心中害怕,向前匍匐幾步,一把抱住宇文士及的雙腿,“二哥,二哥救命。我知道錯了,我以後再也不敢了!”
聽見親弟弟的哭聲,宇文士及再也繃不住臉,眼淚滾滾而落。“你還知道錯了!整個宇文家都被你們兩個害慘了。阿爺此時還在陛下面前賠罪,這賣國求榮的罪行,又豈是隨隨便便可寬恕的!”
宇文智及平素最討厭自己的二哥羅嗦,此刻不敢還嘴,只是抱着對方的大腿一個勁兒地哀哭。宇文化及卻很光棍兒,上前推了他一把,大聲呵斥道,“哭什麼,你哭,他就有膽子幫你麼?咱們兩個死了,宇文家正出的從此就剩下了他一個,他現在不落井下石,你就該唸佛了,還癡心妄想他來救你!”
“大哥說得哪裡話來,我剛聽到此事,恨不得用自己的性命爲你二人頂罪!”宇文士及抹了把淚,哽咽着申辯。
“事實上,最後卻是你來捉我二人歸案!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當,此事除了智及和我,以及咱們宇文家的幾個親兵,沒有其他人涉案。你儘管抓我兩個去交差,別難爲我麾下弟兄!”宇文化及不肯聽弟弟解釋,背過雙手,大步走到張秀面前,“綁吧,張督尉。恭喜你又立了一大功!”
“末將多有得罪!”張秀先向宇文化及施了個禮,然後親自捧着一根繩子,站到了認罪者背後。他的身材遠遠沒有宇文化及高,幾乎要翹起腳來才能將繩子擺正。在把繩子穿過宇文化及腋窩下的一瞬間,張秀以極低的聲音衝着宇文化及耳朵嘀咕道:“懋叔唆使,鄭旅率牽線。你只是受人蠱惑!”
說罷,他快速將頭從宇文化及耳邊撤開,衝着所有人大喊道:“大夥剛剛死裡逃生,按理,張某不該爲難諸位。但上命在身,不敢有違。諸位放心,皇上是有道明君。大夥見了他儘管實話實說,切莫胡亂攀扯!”
“哼,你以爲我等是那民間潑婦!”宇文化及冷哼了一聲,大步走向帳門。在轉身的瞬間,他用靴跟重重踩了張秀一腳。
痛楚隨着狂喜一道涌上了張秀的腦門,他知道宇文化及聽懂了自己的暗示。將捆綁其他將領的差事交給了麾下一名校尉,帶着自己的絕對嫡系走入了中軍側後的另一個皮帳。
宇文家嫡系專用的議事皮帳內,幾個家族的心腹死士正亂作一團。看到張秀進入,他們立刻圍攏了上來。“張督尉,你可得跟二公子說一聲,讓他救世子一救!”宇文化及的遠房叔叔,也是他的貼身幕僚宇文懋率先說道。因爲平素走動頻繁,他跟張秀混得很熟,知道對方是家主親自收服的親信,關鍵時刻可以引爲後援。
“小聲,別讓外邊的人聽見。國公爺被皇上留下做人質了,二公子也不好輕舉妄動。他讓我問你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都有誰參與?多少人知道詳情?”張秀謹慎地四下看了看,先命令自己的親信把住帳口,然後以極低的聲音追問。
“說來話長,開始大夥以爲守不住這裡,就奉國公爺的命令給自家謀個出路!”宇文懋不敢隱瞞,用蚊蚋大小的聲音彙報。
“長話短說,就咱們一家麼。朝中其他大臣呢?”張秀皺了皺眉,催促。
“開始換了十個平安令。裴大人給牽的頭,虞大人也有份。但他們老奸巨猾,都沒派心腹參加具體交易。後來二公子進了城,他們就建議大夥停手。可突厥人開出的價錢實在誘惑,三公子抵禦不…….”
“荒唐,假如突厥人讓你開城門,你們也幹?這麼大的事兒,怎麼不知會二公子?讓我們連個照應都沒法做!”儘管事先猜到了,張秀還是爲這筆交易而震驚。裴寂,虞世基,再加上一個宇文述,這三個人皆是眼前大隋文武之中的領軍人物,國之干城。但危難面前,他們想到的卻是如何出賣大隋來換取自家的平安。
他感到心底一陣陰寒,臉上卻不得不帶着和善的微笑。這是當年宇文述親自“傳授”給他的絕技,引誘他透漏恩師楊夫子與和李旭之間關係的那天,宇文述臉上帶着的是同樣的笑容,看起來是一樣的可以信賴。
“哪會呢?咱們只管賣東西,不開城門!”宇文家族的另一位遠親宇文傑見張秀一幅胸有成竹的模樣,心情大定,嬉皮笑臉地回答。“老爺和世子最初也是一番好心,準備給大夥留條活路。至於二公子和你,老爺特意叮囑過,說二公子心太善,不適合做這些事情!”
“唉,早讓二公子與我知曉,也不會出這麼大亂子。雄武營的人怎麼知道的情況,盜走了什麼證據?”張秀跺了跺腳,故作懊惱地抱怨。
“是個賬冊,本來要銷燬的,結果不知道雄武營的那幾個人從哪得來的消息,竟然敢上門來偷。不過他們也沒佔到什麼便宜,來了二十幾人,只活着逃走了三個去!”
“逃走一個都是麻煩。傑叔,你去把咱們家所有知情的人找來,大夥在這個皮帳裡扮作我的親兵,待來護兒走遠後,我帶你們悄悄離開!”
“世子做事一向小心,知情的人差不多都在這裡了。還有幾個小兵,稀裡糊塗的,被抓到也說不出什麼所以然來。張督尉犯不到替他們操心。”宇文懋接過話頭,主動彙報。能逃出御營,大夥就不愁找到活路。宇文家的知交故舊遍天下,出去蟄伏一段時間,回來後大夥照樣趾高氣揚。
“既然如此,大夥準備換衣服。傑叔,親衛中有個叫鄭信的旅率,你把他也找來,二公子特意吩咐帶他一道走!”張秀點點頭,又道。
“我馬上去,謝張將軍費心!”宇文傑連連答應着,閃身走出了帳門。“張秀這小子識像,不枉老爺當年栽培他一次。”得意洋洋地想着,他走到親兵們的軍帳,從中叫出了忐忑不安的旅率鄭信,拉着他一道去找張秀覆命。
“張督尉找我做什麼?”旅率鄭信一臉茫然,狐疑地問。他只是一個普通的親兵旅率,算不上宇文士及的心腹,從來沒參與過家族中的機密事。方纔來護兒入營捉人,所有底層士卒都躲入了軍帳。作爲一名小小的旅率,他也老老實實地呆在自己的營帳內,唯恐稍有不慎便引火燒身。
很多飛來橫禍出現時往往不帶任何端倪。“不該問就別問,二公子親自點的你!”宇文傑驕傲地回了一句,同時加快了腳步。能被二公子看中的人,有幾個不飛黃騰達?想那張秀,起初不過是名小卒,幾年之間便做到了五品武職。要是二公子親自點我的名…。做着美夢,他不覺又回到了先前的軍帳。
站在門口的張秀等得已經有些不耐煩了,見二人回來,皺着眉頭命令,“趕快進去換衣服,天亮之前必須上路,否則就來不及了!”
“哎,哎,煩勞大人久等!”在張秀面前的宇文傑馬上又換了另一份神態,卑躬屈膝地答應。皮帳裡已經沒有了其他人,幾個張秀的親兵捧着兩套衣服在等。不敢過分勞煩對方,宇文述和鄭信從親兵手裡接過衣服,手忙腳亂地向身上套。
剛從親兵身上脫下來的衣服還帶着體溫,摸起來暖暖的。只是小了些,胸口處稍嫌緊繃。宇文述用力扯了扯,卻發覺身上的有些不對,他藉着帳子中間的火把又仔細看了看,入眼的是一團血。
緊接着,一柄刀尖從舊的血跡處冒出來,給衣服上再添一抹殷紅。宇文述感覺到全身的力氣慢慢消失,彌留之際,他不甘心地扭過頭,看見張秀倒揹着手,施施然離開了軍帳。
留下兩個心腹死士繼續善後,張秀帶着其餘的親衛又轉回中軍。此時衆人的注意力皆在宇文化及兄弟三個的表現上,因而根本沒人發覺他曾經離開過。張秀迅速掃了一眼,發現中軍帳內大部分御營將領都已經被綁走,只有宇文家的老三智及不肯奉旨伏綁,依舊在哭着喊着告饒。
“二哥,二哥,我求求你了。嫂子是聖上的女兒,您是他的親女婿,不能看着我被砍頭啊!”這傢伙嗓子早已經哭啞,卻抱着宇文士及的腿死活不肯放開。前來拿人的雄武營士卒既知此人已經活不到中午,不忍心當着自家主將的面用強,所以只好等着宇文士及自己發話。而宇文士及早就哭得軟了,蹲下身子,手抱着弟弟的脖頸泣不成聲,“聖上親自下的令,我,我怎敢當衆駁他。你二嫂遠在洛陽….嗚嗚…”
“二哥,我知道錯了,我認罰。你可以讓皇上打我板子,充軍,發配,我願意去嶺南,我願意去。二哥,別讓我死啊!”
“我若能救你,自然全力去救。可,可你犯下的是滅族之罪,滅族之罪啊!”宇文士及一邊哭,一邊數落。“那些金銀,生帶不來死帶不去。咱們宇文家又未曾少了你的吃穿,你要金銀做什麼…….”
“我,我,我也不知道!我一時糊塗!”宇文智及無言自辯,繼續啞着嗓子乾嚎。鼻涕眼淚源源不斷,將宇文士及的護腿鎧甲抹溼了一大片。
張秀看看時間已經差不多,湊上前,低聲勸道:“宇文將軍先請節哀吧。聖上還在行宮裡等你的消息呢。你繳令繳得越晚,聖上心裡的火氣越大!”
“沒良心的張秀!我二哥平時怎麼待你!嗚嗚嗚-,如果沒我宇文家,怎麼會有你的今天!”宇文智及立刻擡起頭,一把鼻涕一把淚地痛罵。
“綁了,如果他再亂說話,用幹馬糞堵了嘴!”張秀可不怕這沒心肝的東西,雙眉一豎,怒喝道。
兩個親衛立刻上前,用力將宇文智及從其兄身邊扯開。“二哥,二哥救我!”情知入行宮後必死無疑,宇文智及掙扎着呼救。
“你還是伏綁吧。待會兒見到陛下,老老實實認罪。二哥能爲你做的,早已經做過了!”衆目睽睽之下,宇文士及不得不硬起心腸,抹了把眼睛,抽泣着叮囑。在手背蓋住眼皮之前的剎那,他快速用目光和張秀交流了一次。從後者的鎮定的眼神中,知道整個宇文家族有了倖存下去的希望。
營帳外,來護兒早已等得不耐煩。見張秀綁了宇文智及出來,立刻命人壓了去行宮交令。此時東方已經開始發亮,被亂兵驚擾了一夜的百姓們偷偷從門後探出頭,四下張望。看到一長串大官們被牽羊一般牽向了行宮,立刻又將頭縮進了門,上栓落鎖。
“恐怕是打仗不賣命吧,該殺!”有人偷偷地在屋子中嘀咕。
“不好說,被抓的全是同一個營的,弄不好是兵變!”有人見識稍高,小聲跟親戚們分析。
“盡胡說,你怎麼知道?”
“看衣裳麼,先入城那夥的衣裳和後入城那夥不一樣!”被反駁者有理有據地解釋。
“突厥人還沒退呢,怎麼可能?”
“突厥人退了吧!前天下午開始,他們就沒再向城裡扔過大石頭!”
“可不是麼,突厥人估計是走了!”衆人瞬間高興起來,躲在院牆後小聲歡呼。隋軍既然已經開始自相殘殺了,突厥想必是退了!大夥的家業都保住了,不用再整日地擔心。至於外邊兩夥隋軍爲什麼打架,誰輸誰贏,行宮裡的皇上安危如何?距離太遙遠,大夥管不到,也不想爲此而頭疼。
眼下,雁門城裡頭最疼的人便是裴矩和虞世基兩個。自從鎮殿將軍楊文宣將賬本呈上金殿,兩位肱股重臣心裡就急冒了火。可面對着殺氣騰騰的楊廣,他們誰也沒有勇氣承認自己曾經參與了這筆“大買賣”。二人一心盼望着宇文化及和智及兩兄弟犯混到底,乾脆帶着御營兵馬造反。那樣,藉着平叛者的手,所有罪證都會被消滅得一乾二淨。事後只要兩位參掌朝政的大人咬定宇文述老賊胡亂攀污,誰也無法將罪名加到他們頭上。
怎料事實偏偏於他們的心願相違,宇文化及和智及哥兩個居然束手就擒了。而奉旨出宮的來戶兒和樊子蓋兩人也沒有辜負楊廣的期望,在宇文士及的幫助下順利地接管了城內所有軍隊的指揮權,將一場風暴快速消弭於無形。
“這下可慘了!”看着跪倒在皇帝面前叩頭如搗蒜了宇文氏兄弟,內史侍郎參掌朝政虞世基冷汗瞬間溼透了官袍。他手中的權力完全依賴於楊廣的信任,只要宇文兄弟兩個如實招供,整個虞家一樣要萬劫不復。
他偷眼看向素有智者之名的黃門侍郎參掌朝政裴矩,發現對方的臉色亦白如草灰。“人證物證俱在!”裴矩想起了自己當地方官員審問犯人時經常說的一句話,兩腿慢慢開始打戰。
宇文述早已脫去了官帽,跪在大殿中央請罪。見到自己的兒子被押了進來,膝行幾步,靠過去,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耳光。“咱宇文傢什麼時候缺這點兒小錢了,你們兩個沒出息的東西!那軍糧涉及陛下安危,也是可以拿來賣的麼?”
化及兄弟不敢躲閃,瞬間便被打得面頰紅腫,鼻血長流。宇文述打完了兒子,掄起胳膊再打自己,“是我這個老混蛋養兒不教,平日過於縱容你們。是我自己尋死,怪不得別人!”
他年齡已經年近古稀,白髮滿頭。此刻臉上一把鼻涕一把血,看上去分外可憐。纔打了幾下,宇文士及第一個受不住,長跪在金殿中央,對着楊廣乞求道:“陛下聖明,臣不敢請陛下饒恕宇文家滔天大罪。但請陛下念在家父多年鞍前馬後服侍的情分上,讓他得以終老。所有罪責,士及願爲家父分擔。縱斧質加身,絕不敢怨!”
“你好好活着。你對陛下忠心耿耿,是我這老不死和你兩個無法無天的兄弟惹了禍!不關你得事!”宇文述怎肯把最後一個兒子也牽連進去,從化及兄弟兩個身邊再爬到士及面前,用力推了他一把,哭叫道。
“二弟替我在爺孃膝下盡孝。我一時糊塗,受人蠱惑做錯了事,千刀萬剮不能贖罪。但千不該,萬不該,不該連累了父親!”宇文化及也用膝蓋爬過來,嗚咽相和。
眼看着兄弟父子哭做一團,百官心生憐憫,不斷有人陪着垂淚。那虞世基何等聰明之人,見到自己最擔心的事情遲遲沒有發生,立刻猜出宇文家準備把罪行自己扛了。他受人如此宏恩,不得不投桃報李。大步出列,在楊廣面前啓奏道:“陛下,宇文老將軍爲大隋戎馬半生,縱有教子無方之過,亦罪不致死。請陛下念在多年君臣之情上,對其網開一面!”
“突厥人剛剛退兵,如果此案牽連過廣,難免被人誤解!”裴矩素來八面玲瓏,緊跟在虞世基身後啓奏。
有兩個參掌朝政帶頭,其他文官哪個敢不跟隨。況且宇文述在朝中的黨羽本來就已經打算出面救主。陸陸續續,朝堂上站出了二十幾位四品以上高官,衆口一詞地替宇文述討饒。
楊廣本來和宇文述私交就厚,被老傢伙一哭,心腸早就軟了。再看到這麼多人替宇文述求情,更有了徇私枉法的藉口。長嘆了一聲,回答:“諸位愛卿都歸班吧,古人云,罪不及妻駑。何況宇文化及和智及都已成年,所作所爲與其父輩何干?!”
“謝陛下隆恩!”一干馬屁之臣齊聲唱頌,氣得武將隊列中的來護兒等人兩眼發藍。“當年殺賀若弼時怎麼沒見陛下如此寬容!”大夥心中暗自抱怨,嘴上卻只能跟隨大流一道讚頌楊廣決斷聖明。
“宇文化及,宇文智及,你兄弟二人可知罪?”楊廣過足了聖明君主的癮,終於把注意力集中在正事上。
“臣貪生怕死,唯恐城破後玉石俱焚。所以,所以就用軍糧和箭矢換了幾枚平安令。智及他只是從犯,稀裡糊塗地跟着我這個當哥哥的分贓。請陛下開恩,把所有罪責讓化及來承擔,饒智及一死。也不要牽連我營裡的兄弟,他們都不知情,也無權過問我這個主帥行事!”宇文化及磕了個頭,大聲回答。
“罪臣貪財,聽人說賣點軍糧不妨礙戰守大局,所以一時糊塗就答應了。罪臣該死,請萬歲責罰!”經歷了剛纔一番折騰,宇文智及這個懵懂無賴也早就明白了想讓家族脫困的唯一辦法是主動把全部罪責承擔下來,以免其他人落井下石。因而一改先前窩囊相,長跪在宇文化及身邊坦白。
“你們兩個吃裡扒外的蠢才!”楊廣又氣又憐,喝罵。他氣的是宇文化及兄弟二人膽大包天,心中卻憐對方兄弟情深,不像自家,所有兄弟最後都反目成仇。
“罪臣愚蠢,辜負了陛下器重。臣願領千刀之刑,請陛下放智及一條活路!”宇文化及知道自己認罪態度越好,活下來的希望越大,一邊叩頭,一邊哀告。
“罪臣願意和哥哥同生共死,請陛下只處置我兄弟二人,別牽連無辜!”宇文智及也突然光棍起來,大聲嚷嚷,願意與其兄同生共死。
“御營兄弟都有守土之功。既然宇文化及兄弟已經認罪,臣請陛下追出此事主謀,開釋其他將領回營安撫軍心!”來護兒不願就這樣被宇文家矇混過關,上前啓奏。
“臣附議來將軍之言!”
“末將附議!”
剎那間,又有十幾個平素和宇文家合不來的文武出列,明着替御營將領們說情,暗地裡請求楊廣將此事追查到底。
坐在御案後的楊廣用力揉了下太陽穴,從半夜折騰到天亮,他已經非常疲憊了。但來護兒提醒得的確有道理,這背後得隱情絕不像宇文化及承認得那樣簡單。幾萬石軍糧不是小數,居然神不知鬼不覺地便被運出了城,並且在一個多月內持續交易了十幾次。事前沒有經過謹慎的謀劃,執行時沒有人周密配合,絕對不可能做得到。
“你怎麼和咄吉那廝聯絡上的,莫不成他與你有舊交麼?”揮手命令來護兒等人歸班後,楊廣強打起精神繼續問案。
“罪臣不敢欺騙聖上。是臣的心腹幕僚宇文懋直接插手此事,所以才能瞞過了營裡的其他人。至於聯絡始畢可汗的,是罪臣營裡一個名叫鄭信的旅率。他是突厥人安插的眼線,大軍剛入城,他便找上了宇文懋。本來他二人還想讓罪臣打開城門,放始畢可汗進來。臣一時良心發現,所以,所以就堅持沒敢答應!”宇文化及又磕了個頭,回答得滴水不漏。
“你倒還有良心!”楊廣冷笑一聲,罵道。
“臣家世受皇上眷顧,所以不敢辜負!”宇文化及臉皮厚不可度,迴應得毫不猶豫。
“那你爲何盜賣軍糧軍資,來將軍,火速去御營捉拿宇文懋和鄭信二人歸案。”楊廣用力一拍桌子,喝令。他認爲案情已經很明白了,是突厥人的眼線先勾結了宇文化及和心腹,然後宇文化及和智及兄弟貪贓。至於自己身邊的臣子,全是對大隋忠心耿耿,沒一人蔘與。
實情是這樣麼?在來護兒轉身出宮的瞬間,楊廣疲倦的想。也許這一切都是謊言,可追求下去有什麼意義呢。這些臣子之中,有哪個是能和自己同生共死的?換了突厥人做皇帝,他們不是一樣在底下爲功名利祿而奔走?
“事實”正如他所料,片刻後,來護兒便帶回了宇文懋和鄭信的死迅。從知情者口中,來護兒得知這兩人是在與雄武營的人爭奪某樣東西時被殺的。身邊還有幾具雄武營弟兄的屍體爲證。老將軍怎肯相信這種一看便知道有隱情的結果,懇請楊廣下旨捉拿其他與此案有關的將領,一定要本案徹查到底。
“這是明顯的殺人滅口,請陛下決斷!”來護兒大聲啓奏,臉色青如鍋底。
“臣聞昔日官渡戰後,魏武繳獲書信一筐。陛下可知當日魏武因何而焚之?”御史大夫,參掌朝政裴蘊快步上前,引經據典。
他的話令楊廣感覺愈發疲憊。‘繼續追究能怎樣,讓朕把所有可能參與者都殺了麼?’大隋皇帝陛下搖搖頭,心中得出了目前看起來最正確的答案。“把宇文化和宇文智及推下去斬了吧,其他人,無論是否有牽連,朕一概不追究了!”
“陛下!”來護兒上前幾步,跪倒。
“陛下饒命!”宇文智及一邊掙扎,一邊哀告。
“謝陛下―――!”宇文述哭拜,謝恩,然後一頭栽倒在御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