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中旬, 祁崎提起行李,坐上開往城市邊緣的瑪莎拉蒂。順手打包帶走的還有助理胡塗。
某天祁連山給他一串鑰匙,笑得無比慈祥:“崎崎, 這五年你的努力大家有目共睹, 辛苦了, 不如給自己放個年假, 年紀輕輕別忘了享受人生, 畢竟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還有詩和遠方。這是當地一家高檔民宿,一切都幫你安排好了。”
一併遞過來的還有一份旅遊手冊。薄薄三頁紙, 其中兩頁打滿各種旅館、旅行社的小廣告,扉頁寫着“夢裡西鎮歡迎您”。
祁崎皺眉, 拎起薄脆的紙張抖了抖, 問:“這什麼鳥不拉屎的地方, 我更想去加勒比海。”
祁連山高深莫測道:“相信我,這裡是城市人靈魂最後的棲息地。”
祁崎把旅遊冊扔進垃圾桶, 明顯不買賬:“想讓我去負責項目就直說,別用放假當幌子。”
西鎮周圍有一圈村莊,其中產蠶絲的遙水村就是其中一個。
祁連山不跟他兜圈子,被揭穿後淡定地喝茶,說:“十月長假後要將第一批貨源和設計樣板交給合作廠商, 中途不要出什麼岔子, 你只需負責監督進程, 工作不會太辛苦, 就當給自己放假。”
祁崎癱在座椅上仰面朝天, 發牢騷:“萬惡的資本家,連我的假期都不放過。”
祁連山有些神秘地說:“給你找了個小夥伴, 你要是信得過他的能力,完全可以當甩手掌櫃。”
祁崎挑眉:“真的?”
祁連山摸着良心保證:“真的。”
……
車子離開城市圈,開了四小時之久後穿過途徑古鎮的高速公路,進入羣山環繞的村莊。
祁崎按照地址找到住址,等站在房子面前後,手中的行李箱應聲墜地。
他咬緊後牙槽,忍耐着問旁邊的胡塗:“你幫我看看,這會不會就是公司幫我們訂好的‘高檔民宿’?”
胡塗扶了一下經過村口時買的大草帽,環顧四周,又對照手中的相片,說:“祁總,沒錯啊,門前有根廢電線杆,指的就是這裡。”
他又從行李箱側面摸出一串鑰匙,徑直走上前開鎖。沉重的黑色鎖生了鏽,胡塗擰了幾下,最終順利打開。他把一圈圈的鐵鏈鬆開,推開斑駁的木門。黑洞洞的大堂裡,迎面撲來陰冷的風,還帶有久不住人的潮味和粉塵氣息。
胡塗倒不覺得破敗,反而享受地撩起T恤下襬感受穿堂風。被外面毒辣的太陽曬過後,只想找個陰涼的地方避熱解暑。
他走回臺階下,興高采烈地說:“祁總,走吧,就是這了,先收拾房間。”
祁崎嘴角抽了抽,身形不動。這一片只有兩幢緊鄰的房屋,跟隔壁那幢相比,他們這邊的簡直是山間土屋和山間別墅的差異,德里斯基爾山和珠穆朗瑪峰的差異,矮窮矬和高富帥的差異。
他吐出一口惡氣。祁連山不是叫他來享受人生的,是送他下鄉來改造的。
拿出一張卡伸到胡塗面前,財大氣粗地說:“聯繫隔壁那家,無論多少錢,租下來。”
胡塗愣了愣,看看面前的民宿,又看看隔壁。
“哦,”他放下手中的行李箱,接過卡跨過兩個房子間低矮的土牆,走到一旁去打電話。
祁崎踢了踢行李箱,滿心怨氣。這筆帳等項目結束後再找祁連山算,還說什麼“城市人靈魂最後的棲息地”,我呸。
胡塗回到民宿前,看到桑樹稀薄的陰影下,總裁正跨坐在深藍色的大行李箱上,緊鎖眉頭,一臉認真地對着手機。感嘆總裁不易,出門在外都有處理不完的工作。
他走近,聽清手機裡傳來的歡脫電子音效:“Bingo!Cool~”
“……”
祁崎玩消消樂玩得入神。
胡塗輕咳一聲,打斷他:“祁總,跟出租民宿的中介聯繫過了,這裡只有這兩家提供給遊客,隔壁那家已經提前租給別人了,他們也沒辦法。”
祁崎視線不離手機,說:“聯繫附近的酒店,四星級以下不予考慮。”
“那個……”胡塗犯難,“剛剛中介提醒了,最近旅遊旺季,連快捷酒店都訂不到。”
祁崎總算認清現實,關掉手機,盯着門前的電線杆、以及電線杆後泛着怪異綠色的小河發了會呆。隨後認栽地站起身,提起旅行箱進屋。他自言自語:“得早點離開這鬼地方……”
收拾房間時胡塗纔算體會到富家少爺的嬌氣和龜毛——
“胡塗,這裡怎麼這麼多灰!”
“胡塗,這牀單多久沒換?還能不能睡人?”
“胡塗,這關二爺能不能挪出去?感覺被窺視了。”
“……”
房間裡不斷傳出祁崎的吐槽聲,胡塗翻了個白眼,繼續彎腰擦拭長椅,決定一概不理。
他已經利索地收拾好自己的房間,把牀單被套都拿到院子裡曬,此刻正在後院的葡萄架下收拾。他發現,這裡雖然破舊了一點,但屋裡通風涼快,還附帶後院。院子裡花花草草雖然長得雜亂,但拾掇拾掇也是十分賞心悅目的,而且靠牆的地方有葡萄架,上面的葡萄還未成熟,只紅了一兩顆。已經在城市混跡多年的他,很久沒體驗過這種農家生活了。
“胡塗——有蟑螂!”
屋裡突然傳來慘絕人寰的叫聲,連嗓音都變了調,很難想象那是高貴冷豔的祁崎發出的聲音。
胡塗直起腰吐出一口氣,退下袖套將抹布扔進水盆裡,沒好氣地嚷嚷:“來了來了,別亂叫!”
“還是不是男人,連蟑螂都怕……”
胡塗心裡犯嘀咕,祁崎的生活自理能力,怕是連小孩都不如。
經過協商,最後祁崎佔了胡塗最先選擇的房間。在胡塗看來,有心思聽男人逼逼叨,不如自己重新收拾一個房間出來。
到了傍晚時分,兩人一起做飯,因爲沒有車可以去鎮上,又沒有外賣服務,只能自給自足。來這裡前對接人聯繫過他們,想爲他們接風洗塵。但祁崎最討厭麻煩,就拒絕了。
現在想來,怪他把一切想得太樂觀。
這幢房子不僅表面破,連內部基礎設施也很簡陋,連個天然氣竈都沒,除了電燈、電視、熱水器外,沒有其他通電的產品。
廚房裡,祁崎拿手臂擋在面前,往爐竈裡塞乾柴,被煙火氣嗆得火大。他用鉗子敲敲竈臺,理直氣壯地問:“我爲什麼要在這裡燒火!”
胡塗把鍋鏟遞給他:“要不你來燒菜?”
“……”祁崎沒了聲,目露兇光地繼續幹活。
到了鄉下,祁崎在生活方面處處仰仗胡塗,因此胡助理覺得腰板直了,說話也有底氣了,有時甚至能對祁崎的某些行爲指手畫腳了。
祁崎自知在家務事方面不如他,也就忍氣吞聲,暗自盤算:“明天就去招個保姆來。”
吃完飯後天空基本全暗了,只剩夕陽最後一抹橙紅在天邊逗留。胡塗自覺地去洗碗,祁崎一手抱着電腦,一手拎起椅子到門前去找信號。無線網卡插上後,閃了半天連不上網,祁崎開始不耐煩。
九月晝夜溫差大,白天還在延續夏日的高溫,傍晚就吹起了秋的蕭瑟。祁崎在等待網頁加載的過程中,看向遠方起起伏伏的山巒影子,沒了城市裡的燈火,周圍都隱在黑暗中,萬事萬物都只剩下個暗色的影子。一瞬間,孤獨感不可避免地襲來。
這時,遠方駛來一輛汽車,探照燈搖搖晃晃地靠近民宿,車子顛簸着在隔壁的民宿前剎車。
祁崎坐在原地觀察他的新鄰居。因爲天色暗,看不清牌照,無從判斷他們從哪裡來。車子熄火後,從車上走下兩個身材頎長的男人,其中一個戴眼鏡。等另一個慢悠悠從副駕上下來,繞到車前,祁崎盯着看了半天沒敢認。
但就算是在黑暗中,他相信自己也不會看錯,那人是晉冬。
忽然想到,晉冬或許就是祁連山口中所謂的“小夥伴”。他再次給祁連山的“坑兒子”能力做出認定——專業戶級別。
明知他對晉冬心存芥蒂,越少接觸越好,卻偏偏要找他來幫忙。還給兩人安排了環境如此不對等的民宿,晉冬纔是他兒子吧!
擡起電腦遮在臉面前,祁崎半站起身,悄無聲息地、試圖不引起任何動靜地溜進房屋內。對於晉冬的業務能力,他放一百個心,既然已經有人在這裡負責了,他決定連夜打包走人,並且假裝自己沒來過。
可是還沒跨進大門,胡塗洗好碗後甩着手出來,看到祁崎“猶抱筆記本半遮面”的樣子,明朗地問:“祁總,你去哪裡?”
聲音不大不小,卻引起了站在不遠處的兩人注意。
祁崎一隻腳懸在門檻上方:“……”
身後傳來腳步聲,果不其然,一道熟悉的男音開口:“祁總,沒想到在這遇見你,什麼時候到的?”
祁崎沒有立即轉身,而是瞪了一眼胡塗,怪他總能弄巧成拙,將手中的電腦重重地塞進他懷裡。
雲淡風輕地雙手插進褲兜,他轉而面向晉冬:“也就下午剛到,怎麼,祁董事長沒告訴你我會來?”
晉冬實話實說:“只說會盡力說服你,沒想到你真會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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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崎:“……”
感覺自己被祁連山賣了。
祁崎這時纔看清晉冬身後沉默的男人,揚了揚下巴,問:“楚設計師不留在XYZ可以嗎?好不容易聘來的,怎麼捨得隨便帶出來。”
眼見祁崎又要挑起戰火,胡塗捏了把汗,忽然有點同情起這位新晉設計師。因爲背叛了維納設計部,早已被祁崎拉進了黑名單,大概整個職業生涯都會被針對了。
楚青還算淡定,不卑不亢道:“有幸能參與到此次項目中,還請多關照。”
晉冬出來圓場,岔開話題說:“祁總住這還習慣嗎?我看這條件……我們租的民宿裡還有不少空餘房間,祁總要是願意……”
“不願意,”祁崎冷笑一聲,一步步走下臺階,來到晉冬面前,“我非——常滿意這裡的條件,住豪宅習慣了,總想體驗不同的生活。喂,不過是運氣好訂到好一點的民宿,你這是看不起誰?”
胡塗一手端着電腦,趕緊過來拉住像是在挑釁對面的總裁:“祁總,祁總,網連上了,不是還有遠程會議嗎?時間不早了。”
祁崎回頭看他一眼,很給面子地接過電腦,朝晉冬和楚青虛假地笑笑:“不好意思,還有事,無論如何歡迎你們的到來,希望日後相處順利。”
拿着筆記本電腦準備離開,又像想起什麼一樣回過身:“作爲新鄰居,給你們提個醒,這裡沒有網口,信號也不好,希望你們帶了網卡。”
晉冬和楚青對視一眼,陷入沉默。
楚青爲難地開口:“祁總……我們屋裡有Wi-Fi。”
胡塗:“……”
祁崎:“……”
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過了好一會,屋裡模模糊糊傳來祁崎的聲音:“嗨呀!好氣呀!”
屋外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