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連綿的天氣總是會讓人的心情莫名地鬱悶, 陸小風裹緊了圍巾衝進雨裡快步走向公車站。編輯說她這次的構思很不錯,前段日子她在網上開了專欄,更新的壓力要比以前大很多, 不過她很喜歡現在這種生活狀態, 鬆散卻不頹廢, 有人和她一起吃飯、看電影, 哪怕是鬥嘴爭辯都那麼有意思, 工作的時候全神貫注,累了靠在沙發裡喝上一杯咖啡,一天下來雖然簡單也很滿足。更讓她滿意的是她的“寫作事業”貌似有了光明的前途, 先是在網上開了專欄,後來說是有出版商看了她的《追逐在背叛中的愛情》, 看中她的創作, 要大力推出她的書, 這給了她莫大的自信。
陸小風朝不遠處探了探腦袋,車子還沒來, 耐心很好的她難得有些着急,蘇致若上次跟她玩超級瑪麗輸了,不用懷疑,蘇大爺是超級瑪麗的忠實FANS,今晚他許諾做一頓大餐, 兩人約好去超市購買食材, 眼看着約定的時間就要到了, 想到他那張不耐煩的臉陸小風搖了搖頭, 繼續無奈地等。
車來車往, 路邊的積水時常被飛速而過的車輪濺起,車站裡的人對着車屁股罵罵咧咧卻也無可奈何。陸小風小心地避讓, 可突然又一輛轎車飛馳而過,冰冷的泥水生生濺在陸小風的牛仔褲上。陸小風愣了愣,急忙拿出紙巾,但已經來不及,斑駁的印子根本擦不掉。
那輛黑色轎車在不遠處猛地停了下來,隨即倒退回陸小風面前。陸小風正低頭和那些泥漬奮戰,忽然有隻手優雅地遞上一塊格子方帕。
在陸小風的記憶裡,只有一個人會在左手的食指戴一枚十字架紋路鑲嵌深藍寶石的戒指,也只有一個人會將格子方帕隨身攜帶。
像是被強效麻醉針戳了一下,陸小風全身麻痹了片刻,一動不動地盯着那隻託着方帕的手。
“小姐?”那人等了好半會終於對一直在發愣的陸小風出聲詢問。
這個聲音讓陸小風一個激靈,猛地清醒過來,她始終低着頭,不着痕跡地後退了步,裝作繼續擦拭,鎮定不失冷淡地說:“沒關係。”
那隻手停頓了一秒,慢慢收回。
“不好意思,雨天車難開。”言辭裡不細聽很難察覺出那根深蒂固的傲慢,但入耳的聲音是極爲柔和的。
陸小風背脊一陣發涼,再次搖了搖頭,她屏息強行剋制情緒,才控制住自己不上去掐死這個男人。
當然,空手掐死他的機率是——零。
男人沒再說什麼,過了會,黑色轎車離去。公車恰好在這時晃晃悠悠到達,陸小風卻站着沒動,公車停了半分鐘,擠到不能再擠的時候,又搖搖晃晃地開走。
陸小風擡頭看向遠處的紅綠燈,視線一會模糊一會清晰,剛纔那短短的幾句話比寒風更刺骨地扎入她的耳朵,停留在她的腦海。
蕭唯,突如其來的相遇,他有沒有認出她來?
趕到約定好的超市門口,老遠就能看到蘇致若頂着一張臭臉不爽地瞪着她。
“抱歉,路上有點堵。”
蘇致若點點頭,笑得有些假:“有點堵?”
陸小風裝作沒看見。
蘇致若吸了口氣,誰都知道他最恨等人,等待的滋味讓他覺得自己像塊放在鐵板上的牛排。不過,這次他很快收起黑臉,拉起陸小風往超市走。
“以後這種情況就打車,或者給我個電話我去接你,發你短信都不回,電話也不接。”他不滿不是她遲到,而是沒法聯繫上她,讓他忍不住擔憂她在路上是不是出了什麼狀況。
陸小風立即從包裡拿出手機,屏幕上赫然顯示5個未接電話和7條未讀短信。
她理虧,所以她很識相地連連點頭:“對不起,以後我會注意。”
蘇致若瞥了她一眼,臉色有所緩和:“今天就算了,先去買菜。”
挑菜從來不是陸小風的任務,她只管在旁邊推着車子跟着走。可是,陸小風時常走神,她的腦袋還停留在剛纔那個時刻,遇見蕭唯的那個時刻。
現在想來還是心有餘悸。
蕭唯究竟有沒有認出她?應該沒有吧,不然以他的個性如何會那麼簡單放她走,但也有可能他當時沒有認出她,現在認出來了,如果是這樣,他會有什麼行動?
陸小風的手在手套裡熱得冒汗,身上卻是冷意陣陣,吸進的每一口氣都會把胸口凝結似的。蕭唯的手段她很清楚,他最喜歡折磨人,用盡一切手段打壓你的精神和身體,但他不是一下子將你置於死地,而是一點點地推進,就好像你是他手中的螞蟻,他用手指掐着針,用針尖沾着毒藥,把你的身體慢慢剝離,往往這個時候他的臉上是極其愉悅的笑容,眉梢都帶着愜意。
“你到底在想什麼?”
陸小風一直在緊張地思考着,突然聽到聲音茫然地擡起頭,恰好對上蘇致若近在咫尺的眼睛,猛地回過神,朝四周一看,這才發現他們已經出了超市,蘇致若手上提着兩隻袋子,臉色已經不怎麼好看。
她笑了笑企圖掩飾掉不安:“沒什麼。”
蘇致若吸了口氣,皺眉道:“你以爲我這麼好騙?不要小看我這個警察的敏感。”
“真的沒什麼。”陸小風聳了聳肩,避過他探究的目光走到車門邊,“回去吧。”
“等等。”
蘇致若一把按住車門,低下頭試探地問:“今天編輯給你臉色看了?”
陸小風剛想說沒有,轉念一想立刻改口道:“差不多。”與其被他刨根究底,不如找個藉口認了。
蘇致若明顯鬆了口氣,接着不屑地說:“我還當是什麼大事,這種小事不用放在心上。你們編輯沒有欣賞水平,你不用跟她計較。”
陸小風笑着反問:“你又沒看過我的小說,怎麼知道我們編輯沒有水平?”
蘇致若把兩大袋子東西扔到後座,一邊發動車子,一邊慢條斯理地說:“誰說我沒看過?”
陸小風一愣:“你看過?”
蘇致若勾起脣角,臉上露出孩子氣的得意:“局裡有個女同事在看,就順便看了看。從實招來,你是不是從我這裡得到靈感的?”
“什麼?”
“就是《追逐背叛中的愛情》裡面的警匪題材,寫得還真像回事。”
陸小風無奈地搖了搖頭:“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你搬來前我就已經寫好第一本了。”
“是嗎,那你還有點才華。”從這大爺口中聽到這樣的讚美已實屬不易,緊接着,他又說,“不過那個結局是怎麼回事?”
“結局有什麼不對嗎?”
“爲什麼是悲劇,讓男主角入獄,女主角死去,你也太狠了吧。”
“悲劇能讓人印象深刻,這樣纔不落俗套。”
蘇致若若有所思地瞥了她一眼,可還是不解:“通常言情小說不都是大團圓結局,這樣才受歡迎。”他這番見解是從卓文楠那裡聽來的,文楠因爲這個結局鬱悶了好幾天。
“那你是要我讓那個女警跟那個罪犯好,然後浪跡天涯?”陸小風的左手無意識地摸上右手手腕。
蘇致若開始嚴肅地思考這個問題,警察和罪犯,擺在現實絕不會有什麼好結果,可是這只是小說,小說不就是給人以美好來寄慰,何必那麼較真。
於是,他說:“我問你,你寫的那個女警察到底愛不愛那個老大?”
陸小風垂下眼,盯着右手腕,她沒有直接回答他:“你覺得呢?”
蘇致若沉吟一下,說:“愛吧,撇除黑道身份不說,那個男人有點魅力,再說那個女警不愛他,爲什麼在他死後選擇自殺?”
“她不是自殺,是被人撞死的。”
“但她可以避過,可她沒有。”
陸小風突然啞聲,車窗上劃過的雨滴倒印在她臉上,好似奔騰的淚水。
許久後,陸小風平靜地給出了答案:“警察是不能愛上罪犯的。”
蘇致若對她的理論不以爲然:“也許警察不應該愛上罪犯,可人的感情是不能控制的,何況,愛情和身份無關。”
“愛情可能跟身份無關,但沒有完全拋離身份的愛情,身份總是會成爲愛情的阻礙。”陸小風話鋒一轉,“比如你和我,如果讓你媽媽知道我們現在的關係,你說她會不會氣到爆血管?”
蘇致若窘,隨即強硬道:“我媽那邊你不用擔心,她就是一隻紙老虎,到最後還是會順着我。”
順利把問題轉移,陸小風暗暗鬆了口氣,不知爲何,跟蘇致若談這本小說會讓她莫名地緊張,雖然他什麼都不知道,小說裡的故事也和她的經歷不完全一樣,但總歸帶了點影子,加之今天鬼使神差地碰見了蕭唯,她心裡莫名發慌,不是心虛,而是有點說不出的害怕。
片刻後,陸小風回了一句:“是嗎,那和我媽還真不一樣。”
“你媽?”蘇致若有點好奇。
“我媽是真老虎。”
“這個蝦你想油爆還是清蒸?”
“清蒸吧,比較鮮。”
“也好。”
“今天餐後甜點別忘了。”
“知道了。”
兩個人在電梯裡閒聊着,談到吃,陸小風漸漸來了興致,難得這個人自願供她奴役,她一定要牢牢把握住機會。
正當他們談到甜點吃什麼時,電梯到了,蘇致若先走出來,卻立即停住。
陸小風緊跟着剎住腳步,奇怪地推了推他:“怎麼了?”
“大嬸,你找誰?”
蘇致若打量了下不知從哪冒出來的,還是站在他家門口的阿姨,問道。
那位被他稱爲大嬸的阿姨手裡提着個行李袋,穿着一件厚實的羽絨衣,全身上下散發着一種嚴謹肅然的氣息,她板着一張教科書似的臉,像閱卷老師一樣,不放過一個角落,把蘇致若看了個透,好像蘇致若就是塊砧板上的魚,還是被颳了鱗的。
末了,她把視線投向蘇致若背後的陸小風,不客氣地說:“小風,就是這個男人欺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