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人站在湖的對岸, 靜靜地注視着這邊,脣角帶着淡然的微笑,就像是無數次站在她背後對她說:“沒關係, 有我在。”
陸小風激動地剛想喊他, 卻突然看到他的胸口冒出鮮紅的血跡, 將白色的襯衫渲染出一大奪紅色的玫瑰。血跡放肆地侵佔潔白的地盤, 衣衫下襬邊沿時不時低落下寶石般的血珠。
他依舊微笑着, 眼神中沒有一絲波動。
陸小風驚呆了,當他的腳下都血流成河之時,她終於放聲尖叫。
“啊!”
睜開眼是白色的天花板, 空氣中沒有聞到意想中的血腥味,但仔細吸了吸鼻子才發現因爲重感冒什麼味道都聞不出。陸小風不敢閉上眼睛, 那個血紅的身影還在她的腦海裡迴盪, 她急促地呼吸着, 讓自己冷靜下來。
是夢,原來是夢。
“陸小風, 陸小風!”
陸小風愣了下,終於意識到有人在叫她,她慢慢側過頭,看到一張急切的臉,是蘇致若, 不知爲何, 她剛纔還驚恐不定的情緒一下子安靜下來。
“你怎麼了, 做噩夢了?”
蘇致若緊張地看着陸小風, 她滿頭是汗, 劉海貼在額頭上,眼神空洞茫然, 像是丟了魂似的對着他看了好半天才把焦距對上。
“我這是在醫院?”陸小風擡起左手摸了摸臉頰不確定地問。
她剛纔的眼神讓他心驚,蘇致若定了定神,回道:“還在醫院,你在掛最後一袋鹽水。”
陸小風試着自己用左手撐了撐,又倒了下去,只好說:“扶我起來。”
“你還是躺着吧。”
“沒關係,已經好多了。”
蘇致若用手背感覺了下她額頭的溫度,又找來溫度計量了下,燒已經退了,他這纔將陸小風扶起來,又把枕頭擺好讓她靠得舒服一點。
陸小風的頭已經不那麼暈了,就好像有人幫她把身體裡沉重的鉛塊移走,感覺輕鬆了許多。她知道這歸功於蘇致若,如果不是他堅持強硬地把她拖到醫院,她可能真的會燒出問題。陸小風偏過頭,看到蘇致若正用一種探究的眼神看她。
陸小風奇怪道:“你幹嘛用那種眼神看我。”
“我在想,你是不是恢復正常了。”
陸小風一愣,隨即明白過來,有些尷尬地說:“對不起,我一生病就會變得控制不了脾氣。”
“你是雙重人格嗎?”蘇致若一抓住機會立刻抱怨道,“你知不知道爲了給你看個病,我受了多大的罪,哪有人敢用那種命令的口氣對我說話,還要我抱來抱去,不肯下地走一步,一路上有多少人看着我,我長這麼大第一次這麼丟人。”
陸小風心裡覺得好笑,臉上做出疑惑狀:“可是,我好像記得有人說過只要我肯來看病他什麼都答應,難道連這麼點小事都做不了?”
蘇致若詫異地張大了嘴巴:“你……我什麼時候說過那樣的話了,你肯定燒糊塗了。”
“是嗎?”陸小風失望地搖搖頭。
“你那是什麼眼神?”蘇致若扭捏地避開陸小風的眼神,可又忍不住瞄兩眼。
陸小風忍不住說:“你還真奇怪。不過,”她擡起頭看着管子裡透明的藥水,扯了扯嘴角,“謝謝你把我帶到了醫院。”
本以爲在這個時候呆在這裡會讓她承受不了,可現在卻感覺很平靜,就好像面對一處深淵,恐懼那裡頭的黑暗,站在懸崖的邊緣遲遲不敢跨出一步到對面的平地,直到此處的地面崩裂,不得不跨出的時候,才發現其實並不是那麼難。
即使想起那可怕的場景,也沒有意想之中的痛苦不堪,或許是因爲她不是孤身一人,還有人陪在她身邊,即使他什麼都不知道,卻成了她安定的來源。
蘇致若受不了她臉上的落寞,故意岔開話題:“你現在知道謝謝了,光說可是不行的,得有實際表示。”
陸小風有些疲憊地眯了眯眼,卻強打精神地問:“要禮物?”
“禮物。”蘇致若挑了挑眉,眼底有一抹莫測,“這倒是個不錯的主意。”
“嗯,那你先想想要什麼禮物,我先睡一下,待會叫我。”陸小風的眼皮又沉了下來,她往下挪了挪,重新躺倒在病牀上。
有一雙眼睛在注視着她,在那雙眼睛的注視下夢魘都無處可藏,自行退卻,她的呼吸很快變得綿長安穩。
這一場病是五年來她好得最快的一次。
雖然病好了大半,但陸小風的身體還很虛,精神不濟,這也跟她長期日夜顛倒的生活有關,一旦生病就會拖很久,哪怕不發燒不咳嗽,人也要調理數日才能恢復體力。鑑於此,蘇致若堅決地制定了一張嚴格的作息表,必須遵守三大原則:早睡早起,鍛鍊身體以及按時用餐。
鍛鍊身體量力而行,她目前的狀況先得調整時差,傍晚的時候陸小風抱着靠枕迷迷糊糊,哈欠連天,編輯那邊說她的新構思可行,讓她儘快開始寫稿,他們新推出的小說雜誌給她空了個位置放連載,可以她目前遲緩的狀態實在無法碼字,腦袋像生了鏽的機械錶,對着電腦沒有任何靈感。
大門鎖眼裡傳出鑰匙轉動的聲音,陸小風關上電視,稍微坐起來點,蘇致若的身影片刻後出現在玄關,陸小風看了眼時鐘,他比平時晚了兩個小時。
天氣越來越冷,今天的預報是二到十度,可北風一吹,生生給人零下的感覺。蘇致若身體素質跟他清瘦的身板成反比,就這天氣他還只穿了件襯衣外加一件米色的羊毛大衣。他今天一進門陸小風就覺得看着有點奇怪,直到他走到跟前拉開大衣露出抱在懷裡的外帶碗她才恍然。
“快點嚐嚐。”蘇致若拿出碗把東西盛出來,“爲了買這個我排了一小時的隊,應該沒有冷掉,本來是帶着保溫瓶去的,可是不小心打碎了。”
陸小風走過來看到碗裡的藥膳,一下子明白過來。在城北有一家很有名的粥店,各式各樣的粥都有賣,而且食材新鮮,用料充足,烹飪細緻,營養成分高,雖然價錢比其他店要貴不少,可仍有大把的人慕名而去,長長的隊伍從街頭排到街尾是常有的事。從家裡到粥店開車來回至少一個小時,陸小風知道那需要穿越半座城市才能到達。因爲她很喜歡喝那裡的粥,所以以前她和那個人經常下了班直接衝到那裡,哪怕要排上很長時間的隊伍也在所不惜。如果她生病了,他會一大早她醒來前開車去那裡買粥給她喝,直到她的病完全康復,因此那裡的老闆都認得他,以後再去都會給他們打折。
他走後她再也沒有去過那,她以爲她一輩子再也不會喝到那裡的粥,可那冒着熱氣帶着藥香的味道刺激着她的神經。
現在又有一個人爲她買來粥。
看到陸小風呆掉的樣子,蘇致若得意地說:“這家店的粥很養生,我以前生病我媽都會買來給我喝,你來試試看。”
陸小風看着蘇致若遞來的勺子呼吸凝滯了片刻,她接下勺子,問:“你特地去買的?”
“……剛好在那附近辦事……”蘇致若不自在地聳聳肩,又有些期待地等她的反應。
他只要一害羞就會紅臉,雖然已經和努力掩飾卻依然逃不過她的眼睛,他的身上帶着外面的寒氣,粥卻是熱的,想到他剛進門時捧着粥的樣子,陸小風張了張嘴,身體裡有一股壓力讓她說不出話,眼圈卻酸得頭腦發脹。
蘇致若見陸小風遲遲不吃神情也不太好看,剛纔還很高調的心情瞬間被壓扁,他拉長了臉問:“怎麼不吃?”
陸小風低下頭,小小地吃了一口,當那熟悉的口感瀰漫開,她的眼前頓時霧氣騰騰:“因爲只有一小碗,我想慢點吃。”
蘇致若繃緊的臉這纔鬆下來,他踟躕了一下,說:“如果你覺得好,我明天再去買。”
陸小風倏然放下勺子,她端着碗起身依然保持低頭的姿勢說:“不用了,明天週末你不上班,不用特地去,這邊到粥店路程很遠,排隊也很辛苦……”
蘇致若眼神閃爍了下說:“沒有關係,如果你覺得不好意思,那你答應我一件事,算是我要的禮物。”
“什麼?”
“過兩天有個聚會,需要帶女伴,你陪我去。”蘇致若把這句他練了很久的話終於不帶打結地說了出來。
陸小風一愣:“我?爲什麼是我?”
蘇致若理直氣壯地說:“爲什麼不是你,你不是說過要有實際表示麼,我都沒讓你買禮物,只是做件事罷了。”
陸小風理虧只好答應:“可以是可以,不過是什麼聚會?”
蘇致若打了個馬虎眼:“到時候就知道了,也就是後天,你明天有沒有空,要做些準備。”
“好的,沒什麼問題。”
“那麼……”
門鈴響了,兩個人一同停下,陸小風看了看時鐘,快九點了,這個時候會有誰?
“我去。”
蘇致若接起電話:“喂,哪位?”
那頭的人沒聲音,蘇致若又問了一遍:“哪位?”
不一會,那頭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廖可巖,我找陸小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