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四十四章李清
自己身邊的讀書人也很多,這番道理愣是讓以往自詡學富五車的那些人挑不出毛病來。
而自己也是第一次知道,這個家樑是多麼的不簡單,聽聞還曾經和益西威舍在眉山學宮同學過,果然了不起。
被自己的敵人集團的人在己方最擅長的領域擊敗,秉常不但沒有生氣,反而對家樑更加欣賞。
這就是真正人才的標準,理論和實幹都是出類拔萃,環顧自己身周,只有一個李清,可以與之相匹。
李清和家樑差不多,飽讀詩書,人卻非常務實,自己身邊的人多有賣弄文才顯擺自己的壞毛病,而李清沒有。
正想到這裡,內侍來報:“陛下,李清殿外候旨。”
“宣。”秉常收拾起心情,準備接待自己最看重的臣子。
李清三十多歲,祖籍乃是秦鳳路的漢人,後家族遷移到了鳴沙,成爲了西夏人,歷代皆有出仕西夏的族人。
少年隨叔父遊歷行商,遠去過大秦,大宋,遼國。
遼國的情形,讓年輕的李清深有觸動,這是一個與西夏差不多,以遊牧立業的國家。然自澶淵之盟後,遼國與大宋,不聞兵革八十年,經濟民生,取得了極大的發展。
那西夏爲何就不行?
見小李清雄心勃勃,叔父就跟他開玩笑,問道如果你是西夏宰相,那當如何?
當年的小李清也不慚愧,說道:“興文教,厚民生,通商路,足兵足食。聯結青唐,橫山,遼國,與宋爭河套全境。”
“掩有河套,祁連,賀蘭,崑崙,黑山,瀚海,於此中厚養二十年,天下不足平也。”
叔父大驚,認爲李清骨相清奇,乃人中龍鳳,於是着意培養,開始爲其聘請名士,大儒,文韜武略,弓馬槍劍,無所不學。
待到三十出頭,李清已經成爲沙洲名將,秉常親政後,將之調回興慶府,充任王室侍講,日親日近,成爲秉常的智囊和聯絡控制外朝的重要人物。
李清即便在軍中統帥之時,也常做文士裝扮,現在進來,依然是一身儒衫,俊朗非常,尤其是一雙眸子,靈動有神,是西夏著名的美男子。
李清來到殿內,躬身施禮:“臣李清,參見陛下。”
秉常擺手:“李卿,說過多次,不要如此拘束。”
李清躬身道:“禮序尊卑,不可廢也。”
秉常不禁搖頭:“朝中一個家樑,一個你,還知道在我面前守禮,其餘諸臣,哪裡還將我放在眼裡?”
李清低聲道:“陛下,這些言語說出來除了宣泄一口悶氣,並無任何益處,今後還請慎言。”
秉常不悅道:“難道朕貴爲天子,一句抱怨都說不得?”
李清毫不退讓:“天子進退喜怒,自有法度,何況……現在正是關鍵時候。”
秉常問道:“改制之事,可是已然準備完畢?”
“正是,”李清說道:“接下里尚有數月,陛下可以習練禮儀,製作冠裳,在正旦大朝會上宣佈恢復漢制!”
“好!辛苦愛卿了。”秉常大喜:“朝中大臣,聯絡得如何了?”
李清說道:“如今願意復行漢制的,除了嵬名家的舊族親黨,尚有與青唐,橫山,河湟,涇渭相接的諸州諸路。”
“那些人早就習慣了與漢人接觸,也有不少早就在穿漢服,說漢話,習農耕,與宋人通商,復行漢制對他們來說,本就是輕而易舉之事。”
說完低聲對秉常說道:“還要啓稟陛下一條大好消息,控制青唐橫山和鹽夏韋蘭四州宋貨的大豪商唐四郎,我們也接上頭了!”
“真的?!”秉常喜動顏色:“他如何說?”
李清說道:“唐四郎說如今西夏梁氏勢大,他和樑家人的生意做得很大。”
“不過從商賈的利益來說,樑家是重要客戶,而陛下,也是潛在客戶。”
“他可以答應陛下,動用自己的關係,爲陛下建立一條與大宋溝通的通道,不過具體事宜他不參與,只負責轉達雙方意圖。”
“九經,佛經,這些都沒有問題,不過那什麼理工之學,不是大行的顯學,他可以搞到算術初步,物理初步,化學初步有些難,至於《金融論》,卻是聽都沒用聽說過,估計即便在汴京城,也不好找。”
秉常問道:“那軍器呢?”
“唐四郎說軍器是嚴禁。”李清苦笑道:“不過他有渠道從二林部那裡弄到一些長刀,不過鶴脛弩就別想了,錢賺得再多也沒用,得有腦袋花才行,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付出足夠多的代價,得到大宋政府和皇帝的首肯。”
“多大的代價?”
“唐四郎說了,要從二林走私軍器,必須經過岷州,知通遠軍,岷州刺史高遵裕,乃是宋國皇帝的國舅。”
“宋國皇帝派高遵裕領軍,目的就是讓國舅立功,升節度,做使相,成爲自己控制朝堂的力量。”
“如果西夏能夠聯絡高國舅,將曲野河南之地歸還宋朝,讓高國舅領此大功,別說二林長刀,鶴脛弩,甚至……震天雷都好說。”
“真的?!”秉常猛然站起來,在殿內來回踱步:“要是能得到震天雷,大事足定。”
李清說道:“曲野河本爲兩國界河,雙方有約,官私不得耕種。”
“因爲土地肥沃,水草豐美,宋民自仁宗之朝,便有盜耕者,甚至有州官將之作爲職田。”
“樑丞相秉政之後,與宋朝提出交涉,宋朝州府訟至轉運司,轉運司則根據條約,嚴格了禁令。”
“其後梁氏族人侵地日烈,曲野河南北閒田,盡皆落入梁氏之手,成爲他們的重要財源。”
秉常幽幽地說道:“也就是說,我們再將河南地歸還,除了能得到大宋的大力支持,安定邊境,還能打擊梁氏,是吧?”
李清趕緊躬身:“陛下,此事斷不可行,國內阻力畢竟很大,梁氏也不會同意的。”
秉常急了:“那就趕緊想辦法啊……”
李清拱手道:“此事需要做得巧妙,不能如此魯莽行事。”
“好在臣已然與宋國聯繫上了,待臣先將這個意思轉達給宋朝,看看他們的反應再說。”
“如果能夠由宋朝高國舅發起提議,與大夏重申國界,然後在談判中,曲野河南必將成爲爭議重點,到時候再順水推舟,梁氏想要拒絕,也來不及了。”
秉常滿意地點頭:“朕得愛卿相助以來,輕鬆了許多,不再如涸轍之魚了。待到諸事底定,定策元勳,非卿不任!”
李清躬身道:“陛下,還要向皇后學習,多行巡狩之計,除了辨別臣下能否,還能籠絡各部首領,據臣所察,保泰軍司都統治禹藏花麻,乃陛下表舅,一向痛恨梁氏專權。”
“除了嵬名家族和禹藏花麻,其餘如西使城守訛勃哆、偏將廝都羅潘,也擁護陛下。”
“甚至天都山李文釗,都派人前來聯絡,說陛下有明君之相,恢復之心,只要一聲詔下,他願意替義兵,清君側!”
李文釗如今勢力也不小,天都山是開國皇帝行宮,樑永能,家樑,樑屹多埋前後數次圍剿,結果被李文釗依託有利地形和精兵一一化解,加上宋朝明裡暗裡的襄助,竟然越剿勢力越大,地位越鞏固,隱然如橫山一般,成爲了涇渭宋軍的屏障。
不過諒祚死後,李文釗不再奉行以前推翻夏國的口號,不再那麼激越,梁氏也不願意和這位厲害的戰略家硬碰硬虛耗國力,雙方戰事也終於告一段落。
陝西這幾年安定發展,李文釗吸引火力的功勞也不小。
這麼多勢力都看好自己,也讓秉常有些驚喜:“那就辛苦愛卿,繼續聯絡,今年大朝會,利用外部酋首入興慶府之計,我們宣佈易轍更張,恢復漢制。”
“之後愛卿便出使宋國,與之商議國界。曲野河南,本就是宋土,朕能給!”
“合約重申之日,便是梁氏被架上火爐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