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三章老太君的智慧
太不把當朝二品當人了!
生氣了,拜會老太君去!
老太君面色挺好,正招呼婆子媳婦們置辦酒席。
膳食娘子正在給老太君看單子,將蘇油過來:“可算是來了救星了!文曲姑爺快來看看,這火單可還行得。”
蘇油先給老太君問了安,老太君說道:“你讓人送來的稀奇古怪太多,尤其是打南邊送來的那些,呵呵呵……”
蘇油將火單取過:“都是張散那小子弄出來的,汴京人也是好新奇,總以爲沒見過的就是好東西。然後認爲做法一定就繁複,價錢就一定貴。聽說方知味南食齋,一道瑤柱蝦仁釀絲瓜,賣到了三貫一盤?”
這個老太太跟膳食娘子倒是都不清楚:“方知味啊?是挺貴的……”
蘇油搖頭:“其實呀,就是一道食材而已,做法可簡可繁,關鍵在於滋味。”
“比如這個瑤柱,就是一個提鮮。清水浸泡,挑去老筋洗去沙子,用姜蔥料酒和清水蒸制。”
“湯汁作爲鮮味劑,可以加入到各色菜餚當中,這個瑤柱本身,炒韭菜,釀絲瓜,蒸蛋,剁碎拌肉餡包餃子蒸炊餅,其實都行。”
“海味都是乾貨,需要泡發,手法也很多,哇塞這是海蔘嗎?快快快拿來我看看!”
真是海蔘,不過這海蔘實在是誇張,乾貨都有近一尺長!
蘇油咋舌:“好東西啊,這玩意發出來,怕不得有扁罐小腿那麼粗!”
提到這個老太太不樂意了:“還探花郎呢!你這都給取的什麼小名?!”
蘇油笑道:“老太君,這是依眉山風俗,賤命好養,看扁罐現在多壯實?”
“再說了,漢武帝小名叫豬仔,唐太宗最喜歡的公主叫犀牛娃,我取個扁罐,也不過分是吧?”
老太太說道:“聽說你還是根據眉山什麼土地小學的罐子取的名?反正老身是去找道隆大和尚求了幾道平安符,放到那幾個罐子裡,交代你家八公拿回去埋到可龍裡梨花樹下了。你說這要是磕着碰着,應到我曾孫孫身上可咋得了……”
呃……蘇油倒是從來沒想到過這些,當時就是隨口一說,沒想到老太太這麼上心。
不過這也是長輩的關愛之情,蘇油嬉皮笑臉:“家有一老如有一寶,你看我們就考慮不到這些,還是老太君你想得周全!”
說完看了火單:“就弄豬肉吧,加上雞鴨魚,牛羊在陝西都吃膩了。最多弄個拌雜肚。”
“菜色五品一湯,葷素各半,分量不要多,卻要精緻美味,色香俱全,免得人家說我們暴得富貴,窮奢極侈。”
老太太覺得探花孫婿幹什麼都能說出一篇道道,連連點頭:“是是是,這本就是祖上武烈王定下的規矩,不過以前是日破日敗,規矩用不上而已。”
蘇油看着廳裡邊的陳設,有些無語,石家倒騰的金屬奢侈品,再如何低調,也是金光燦燦晃眼睛。
想到這裡說道:“呃,老太君,之前拜託你留意的物件?”
大相國寺有個古玩區,宋人好新奇,如蘇油發明的贗品蜜蠟娃娃,碳粉加香料擠壓成型的獸型香碳,那是值老鼻子錢。
反而那些極品的文物,什麼商周青銅,戰國琉璃,秦磚漢瓦,沒有得到其應有的重視。
比如大蘇在鳳翔淘到的四塊門板,上面是吳道子的親筆,所費不過十萬錢,也就是一百貫而已。
蘇洵死後,四扇門板,就成了老翁井家廟的裝飾畫。
這些東西,如今也有愛好者在研究收集,不過受經濟力量所限,也不是想做就能做的。
大宋如今最值錢的古玩,是書法作品,一些碑拓,其價值都不菲。
其它如鐘王的書帖,歷代大文人的詩稿,哪怕一張碎紙,價格都嚇死人。
然後是藝術類的東西,主要繪畫作品,當然不是匠人畫,而是文人畫。
再其次,就是書籍了,對於士大夫之家來說,這就是底蘊,積澱,和無數代人的持續投資。
蘇油如今也在搞這個,眉山蘇家底蘊其實不怎麼樣,主要是出了兩代妖孽纔有了點看頭。
到了第三代,那就真的“我願兒孫愚且魯,無災無病到公卿”了。
其實這樣也挺好的,但是這是另一件事兒了,而蘇油收集這些的目的,還是爲以後建立博物館做準備。
基本盤已經在手,眼光就該放得更遠一些。
老太太笑道:“大相國寺的小販們也賊了,只要達之問過的東西,小販轉身就敢翻倍要價。”
說完又憤憤不平:“還有那個劉頒,真真是處處跟我石家作對。”
蘇油摸了摸鼻子,人家劉家那纔是史志、金石的傳統世家。
哥哥劉敞,那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春秋》《漢書》的權威學者,家中收藏無數先秦鼎鼐,通過辨識銘文,推究三代典章的大學問家。
弟弟劉攽,幫司馬光寫《資治通鑑》,自己還寫《東漢刊誤》,《漢書標註》,《漢宮儀》,聽說最近正在寫《五代春秋》,《內傳國語》兩部鉅著。
二劉的藏書,是京中之最,家庭對教育非常重視。
劉攽的妻子,那也是程夫人一樣的人物。家中沒什麼錢,不過藏書達幾千卷,號稱“墨莊”。
連同劉敞的兒子劉奉世,後世並稱“墨莊三劉”。
石家跟人家這樣的家庭搶青銅器,只怕在劉家人的眼裡,那纔是暴發戶嫌錢多,搶到的東西全都明珠暗投了。
蘇油赧笑道:“老太君,那一會把這些東西都裝盛起來,我明日去拜訪拜訪劉家人。對了薇兒呢?”
老太君說道:“薇兒和幾位嬸孃嫂嫂在校場弄槍棒,你想去看看?”
蘇油擺手:“不去了,我還不如看教膳食娘子調理飲食去。”
老太君拉着蘇油的手:“最近朝政紛雜,你回京後便來石府,也算是好事兒。”
“就聽老身的,打從今天起,就住在這裡。出去見見劉家大郎那樣的書呆是沒問題的,其餘的人都別見,一切等大朝會之後再說。”
蘇油笑道:“熟人大多在外頭,京中相熟的還真不太多,就一個章子厚,估計大朝會後也要回荊湖,其餘也就介甫公還算熟悉。”
老太君癟了癟嘴:“王介甫當年入京,那是士林推重百姓歡悅,都說這天下有救了。如今數年過去,宗室宗室攔着街罵,諫官諫官大朝會罵,百姓百姓衝進家罵。不說別的,就這樣處處得罪人的性子,能得了好?”
“老婆子沒別的見識,就是事情看得多了,反正這種人,你可得離遠點。”
說起這個蘇油突然想起來,蘇軾給劉敞的祭文裡有一段話:“自公之亡,未幾於茲。學失本原,邪說並馳。大言滔天,詭論蔑世。不謂自便,曰固其理。豈不自有,人或嘆嘻。孰能誦言,以告其非。”
如今這篇文章在京中極爲流行,被大家用作攻擊王安石的利器,都說這是大蘇在詆譭王安石的鐵證。
天可憐見,謠言止於智者。大蘇固然喜歡皮裡陽秋詆譭王安石,不過公是先生是熙寧元年去世的,那時候王安石還在金陵守喪呢!
也不知道王安石的小本本上有沒有這筆。
想到這裡又來了一個問題,當年龍老頭入京,就是劉敞和歐陽修力抵。“昌期違古畔道,學非而博,王制之所必誅,未使即少正卯之刑,已幸矣,又何賞焉。”
“昌期聞之,懼不敢受賜。”
可是劉敞卻對蘇油的“情理論”頗爲讚許,併爲蘇油的“情理論”中提到的“情之上者”下了定義——“仁義即性、禮樂即情。”
所以說如今的思潮頗爲混亂,大家都在摸索和貪求,有時衝突,有時認同。
不過真正的大學問家,態度是寬容和坦蕩的,人品也都還在及格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