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四章 何爲先

第五百零四章何爲先

趙頊獨自關在小房間裡,揹着自己母親和弟弟狂笑着翻看賬簿的時候,蘇油卻從銀行事務中抽身出來,開始了他的日常工作。

定出工作安排,每日上午聽取胄案,匠作各方面的簡報,做出批示。

中午在胄案小憩一個時辰。

下午則巡視各處工坊,科研院所,要不就是河渠,工地。

偶爾溜號躲懶,在可貞樓與到訪的讀書人們打屁聊天,哦不,交流思想。

晚上吃過晚飯,還要檢查士子們的蠟刻書版,觀看信件,需要回復的,都得一一回復。

恢復規格還挺高,動不動就要和詩,比數學題還要燒腦。

而且趙頊或者唐鐵頭還會隔三差五的遣人來喚,打擾蘇油的正常工作,畢竟這娃身上還揹着一個翰林侍讀的身份。

唐鐵頭現在集中精力啃積欠這塊硬骨頭,治理三角債的任務其實主要是蘇油在負責。

汴京如今的經濟結構,看起來非常可怕,但是相對後世那是簡單太多了。

真正刨去內府,計司所屬各衙門,專榷這些唐鐵頭親自操刀的部分,剩下的那些真正商務,相比蜀中,簡直就是毛毛雨。

所以蘇油雖然一天天過得相當充實,其實還是有些養尊處優了。

這天蘇油正在皇城西北監工,李憲來了。

皇宋以仁孝治國,皇帝上臺第一件事情,就是給長輩修造宮殿。

兩所新宮殿,自然是將作監的任務,太皇太后的那所,叫慶壽宮,皇太后的那所,叫寶慈宮。

李憲看着兩所高大的木質樑柱框架,不由得嘖嘖稱奇:“果然厲害,往年兩座大殿,修造起碼一年,如今看來,竟然能在半年就完工?怎麼做到的?”

蘇油腦袋上扣着個藤盔,對李憲笑道:“有了鋸牀,刨牀,標準尺寸的構件,以及手拉葫蘆吊,手腳架扣件等設備,效率不翻兩番,我都不好意思說嘴。”

李憲低聲說道:“什麼時候上大梁,我在官家那裡提提,過來看看西洋景。”

蘇油同樣低聲道:“禮花籌備處弄出來一百多支神機銃,上四軍幾家都指揮吵吵嚷嚷,我覺得還是先給內衛裝備起來比較妥當。”

“皇城司離陛下最近,不過他們的職責更多是刺探汴京消息,用不上;寬衣天武就是儀仗隊人樣子,說白了純粹擺設;因此神機銃最好的接收者,莫過於御龍弓箭直和弩直,畢竟神機銃和弓弩一般,都是遠程武器嘛。”

李憲就摸着下巴笑了,這次人情交換不虧,這下自己知道該往哪個方向活動了。

兩人奸笑完畢,蘇油這才問道:“內使前來,只是監察工程進度嗎?”

李憲說道:“這是其一,另外午後官家閒暇,請司馬學士講學。文公,韓公皆至,對了,還有富公,說是你治療軟足病的建議極好,臨行前想與你一見,陛下寬準了。”

當日下午,趙頊在邇英閣接見羣臣。

歷史上富弼這次入見,因爲足疾,趙頊特意指令他乘坐肩輿至殿門,令其子紹庭掖以進,且命毋拜。

如今富弼當日用不着了,不過還是杵着邛杖。

司馬光進讀《資治通鑑》,讀到蘇秦約六國從事爲止。

講課結束,趙頊問道:“蘇秦、張儀,掉三寸之舌,乃能如是乎?”

司馬光回答到:“縱橫之術,其實無益於治理國家。臣之所以要將它寫在書裡,,是想讓後人見識當時風俗——專以辯說爲高,君王悉國而聽之。所謂‘利口覆邦’,說得就是他們了。”

趙頊說道:“聞卿進讀,終日忘倦。”

又轉頭對文彥博等說道:“天下敝事至多,不可不興革啊……相公們,有什麼辦法嗎?”

文彥博說道:“陛下,這就好比琴瑟不調,必先解弦而後重新上弦。”

韓絳說道:“爲政立事,當有大小先後之序,所謂綱舉目張,先從大的急的做起。”

富弼知道趙頊銳於有爲,勸道:“人君好惡,不可令人窺測,可窺測則奸人得以傅會其意。”

“陛下當如天之鑑人,善惡皆所自取,然後誅賞隨之,則功罪無不得其實矣。”

趙頊嘆氣:“當今理財最爲急務,養兵備邊,府庫不可不豐,大臣都應該留意節用。”

“漢文身衣弋綈,非徒然也,數十年間,終有成效。以此言之,事不可不勉。”

富弼說道:“陛下臨御未久,當先佈德澤,干戈一起,所繫禍福不細。願二十年口不言兵,亦不宜重賞邊功。”

蘇油躬身道:“陛下,漢文之德,不在身衣弋綈,而在使民生各有所安,衣食各有所據。富公所言不言兵者,是指大宋近二十年大體的戰略方針,並非完全不戰。”

“韓公在陝西便做得很好,修建甘谷城,將大宋的影響繼續向青唐延伸,厚培戰略態勢,以更加利於掌控青唐。”

“這是隨着關中實力的增強,所採取的自然措施,所謂水到渠成者也。”

“如果說陝西戰略態勢,是以渭州爲頭腦,關中爲腹心,青唐作左臂,橫山做右臂的話;那大宋便是以汴京爲頭腦,蜀中杭揚爲腹心,陝西做左臂,河北做右臂,形成整體的戰略防禦態勢。”

“然而如今大宋,雖然左臂漸復,但右臂尤其羸弱。羸弱的原因,就在於作爲血脈的黃河,累次爆管。”

“陛下,如今已近四月,桃花汛漸起,七月八月的大汛,需要警惕。”

“我認爲河務考察,當是至重,河北生民,受不起再一次漂沒了啊……”

趙頊沉默良久:“蘇油,你主事地方日久,如今到了京中,便不要一味埋頭在實務上,還是要學會開闊眼界格局。”

“仁宗皇帝對你恩遇有加,朕也對你寄有厚望,需要你儘快提升自己,明白嗎?”

靠,被批評了!蘇油趕緊躬身:“謝陛下指點。”

趙頊這纔對其餘各人言道:“諸公,爲治者,何所先?”

韓絳說道:“梳理爲先。”

文彥博說道:“節用爲先。”

司馬光說道:“察人爲先。”

富弼說道:“阜安宇內爲先。”

蘇油看了看大佬們:“呃,臣認爲諸公所言皆有道理,那麼諸事何不併舉,比如韓公負責梳理制度,文公負責節用財富,司馬公負責察人忠奸,富公……”

說道這裡啞火了,富弼說的阜安宇內,必須是宰執之位。

富弼微微一笑:“臣年邁衰朽,疾病纏身,就連能否替陛下治理好汝州,都已經憂心忡忡,擔心力不從心。”

趙頊還想挽留:“富公,不若留使集禧觀,備位諮詢,若何?”

富弼態度堅決:“韓公去了陝西,歐陽去了陳州,老臣何德何能,能超邁二公?陛下,還請成全老臣,讓老臣保留一點名節吧。”

趙頊嘆了一口氣:“那就還請富公在汝州將養調理,你與韓琦,歐陽修,都是兩朝重臣,朝廷今後還要多有仰賴。”

富弼鬆了口氣,躬身道:“謝陛下隆恩。”

蘇油在這次召見之後,再沒有被打擾工作,安安心心地料理其胄案和將作的事務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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