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九章一路上
峽江如今是水季,多是繁忙下行的船隻。
江岸懸崖上的五尺棧道,騾馬羣代替了縴夫,拉着貨船上行。
還有馬車,如同螞蟻搬家一般,沿着棧道西行。
種誼看着這與天爭食的景象:“太壯觀了……”
小七哥站到種誼的身邊:“少爺的本事不是打戰,不是做文章,看到了吧?這條路,他修的!”
“哇……”種誼崇拜的小星星還沒來得及冒出眼珠,小七腦門上就捱了蘇油一下:“瞎說什麼?這條棧道,最早可以追溯到庸蜀時期,戰國時秦國爲了攻伐楚國,修了第二次,劉備伐東吳,修了第三次,看那棧道下,就是諸葛大丞相唯一的手書石刻!”
“你家少爺的修,是修理的修,不是修建的修,傳出去讓人家笑掉大牙。”
說完看着崖壁上的棧道,自己眼裡卻開始冒小星星:“修好後就沒有來過,原來真的很壯觀啊,突然有點成就感了呢……”
種誼和小七哥:“……”
船行首先到達的是木葉渡,就是當年蘇油用船運送僞裝的夔州熟蠻攻伐浪老關的地方。
成王敗寇,如今的田守忠,乃是狼狫軍都指揮,而且奪得了渭州大捷的首功,正兒八經的一軍指揮使,朝廷的翊麾校尉了。
岸上的寨老早就帶着夷人們在此等着了,一見到大船前頭金燦燦的大銅鼓就老淚縱橫:“大巫給我們送銅鼓回來了,比他狗日的鹿溪蠻的大得多!上邊還有支格阿魯!我們木葉部再不會被周圍看不起了……”
蘇油還在船上,就遠遠看着一羣穿着藍色衫子的夷人開始行跪拜之禮,嘴裡胡亂喊着謝謝大巫的話語,不由得暗忖這夷人到底還是實誠,一個銅鼓,部落忠誠度起碼加五點。
待得船到碼頭,蘇油下船,將寨老扶起來:“不用謝我,這是貴寨好兒郎,拿鮮血換來的榮譽。朝廷不但要獎勵你們銅鼓,還要在你們寨子裡立一塊豐碑——木葉軍人護國烈士紀念碑!讓後世,讓所有大宋人,記得你們的付出,享受應有的榮光!”
說完對着船上一揮手:“下來吧。”
幾名身穿正軍服色的年輕人走下船來,其中一個笑着對寨老行了一個軍禮:“爹!孩兒回來了。”
寨老頓時勃然大怒:“你怎麼回來了?!犯啥事兒了官家不要你?!你狗日敢給寨子丟臉,看我不打死……”
蘇油趕緊攔住:“誤會誤會,木依此戰前後斬首六人,其中還有一位百夫長,是朝廷的大功臣。”
“還有其他幾位,也有不小的功勳,這次就是作爲代表木葉縣子弟兵們回來看看,給大家講講在那邊的生活和戰鬥。”
“狼狫兵兇悍啊,渭州方面的意思,這樣的兵,送去多少要多少,所以他們這次回來還有個任務,就是看看還沒有願意參軍的娃子,去前線建立功勳,搏場富貴。”
寨老說道:“有,我們木葉縣種地養羊是現學,可是家家自幼習武,打仗那是不用教,敢玩命!”
木葉縣是蘇油待得最長時間的一個縣,因爲狼狫兵是輕騎兵,在野戰中硬碰硬地用騎兵對決方式吃掉了西夏的輕騎兵,大漲軍威的同時,也成爲這一戰中的傷亡最大的部隊。
蘇油上烈士家走訪,詢問有沒有生活困難,要求縣令妥善解決,照顧,還要爲家屬發放撫卹。
紀念碑立起來後,蘇油還按照夷人的風俗,以大巫身份舉行了招魂儀式,最後留下招兵代表,安撫好衆人後,方纔離去。
木葉蠻,再次成爲夷人中的高姓部族,縣中男兒自幼習武,長成爲國征戰,立功受獎,也成了這一帶後來的風俗。
八月稻熟,蘇油終於巡視到了夔州。
夔州人可真是望穿秋水,如今的夔州港,可是大江上吞吐量最大的港口,同時還是造船基地,倉儲中心,物資集散中心。
夔州錢莊一天的進出流水,在絲麻和糧食的盛產期,一日就高達十多萬貫!
每隔三個月,便有三艘夔州型大型縱帆船下水,換上了高鐵桅的縱帆船,帆面更大速度更快,水運的興盛,甚至帶動了峽州,江陵,鄂州,嶽州的繁榮。
楚地本來在大宋不算繁華地區,如今也有了一絲崛起的跡象。
具有前瞻性目光的大船商們,除了張散這種被蘇油支得沒邊的,注意力都不約而同地落到了八百里洞庭周圍。
那裡可是離蜀中最近的一塊價值窪地,水運便捷,土壤肥沃。剩下的障礙,就是叢林,瘴疫,蠻夷。
這一切,都是因爲一個巨大的經濟區和這個經濟區出口處的巨大港口帶來的。
夔州轉運司,按察司,知州,通判,巫山,奉節,木葉縣的知縣,還有云安諸監都監,地方耆老,都在碼頭上等待。
老熟人倒是還有不少,推官吳才接了孫修的判官職位,正待與蘇油介紹各位新任的各位官員,樑員外搶先一把上前抓住蘇油的右手:“這回跑不了了。”
周圍生熟蠻代表一看,上前抓腰帶的抓腰帶,拉袖子的拉袖子:“大巫先去我們寨子!我們殺大肥豬!”
“大肥豬算啥,椎牛!我們椎牛!”
弄得夾在官員和代表中間的知州直翻白眼,當着我的面喊要椎牛,當這裡是陵井富順呢?不怕罰款?
夔州路轉運使原是蘇油的上官,不過蘇油在夔州的時候,一窮二白,轉運使司當時在渝州;等到夔州搞好了,轉運使司回來了,蘇油又走了。
兩年之後,蘇油再次回來,已經與他平起平坐。
看着連鬍子都還沒有長出來的蘇油,轉運使不由得拱手:“明潤當真是年少有爲,甘棠之惠,百姓至今銘記於心。”
蘇油安撫好漢夷代表,整理好衣裳,這才拱手:“不敢不敢,蘇油當年頑劣衝動,全賴轉運使寬宏博量,任由蘇油施展,纔有仕途上的一絲進步。說起來,都是轉運使的提攜,夔州局面,起碼有一半是轉運使知我用我之功。”
這場面話說得轉運使紅光滿面:“哈哈哈,客氣了,明潤總是那麼謙遜,走,愚兄與你方知味接風,我們席間詳談!哎呀,劉小郎君,怎麼躲在後面?對了,還沒有恭賀明潤燕爾之喜,這位便是縣君吧?”
從轉運使的話風裡,就知道劉嗣在夔州是如何風生水起。
石薇腰裡掛着長劍,懷中抱着木客,任誰一看便知是聞名遐邇的縣君。
石薇微微一笑,算是見禮,然後對蘇油說道:“小油哥哥你們自去吧,我先去福田院看看。”
吳才還待客套,蘇油拉住他:“當年你藥材鋪鬧狐狸,那白毛和腳印就是木客留下的,薇兒當時一直在暗中救治夔州的孤寡,所以讓她自去吧,她是放心不下福田院中的老人。”
吳才這才一拍腦門:“原來是仙卿光降,無怪來無影去無蹤!”
蘇油笑道:“當年薇兒未嫁,連我都躲着,惹得你家宅不寧,老吳我這裡給你道個歉。”
吳才雙手連擺:“明潤說哪裡話來,這可是求都求不來的福氣!仙卿關愛貧弱,只配救人之藥,銀錢分文未取。這就是要暗示我廣開善門扶危濟困啊!哎喲只恨我愚鈍凡夫,錯過此節,白白丟了一段仙緣。”
說完後悔得直跺腳。
蘇油都傻了,天師道這樣蠱惑人心的嗎?這屁股都歪到哪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