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九章擡槓之旅
第一件,宗室教養。
這是太后的意思,如今趙宋宗室子弟,有率府副率以上頭銜的,已達八百餘人,但宗室教官,卻只有區區六人。
太后深感憂慮,與皇后明言,什麼時候皇家宗室的見識,比西南邊陲一介孤女都不如了?
枕頭風一吹,趙曙下令增置宗室教授,總計二十七名教師。
還專門讓中書舍人起草一道詔書,傳達到各宗室家庭:學業最怕中途荒廢,教育應該持之以恆。增設教授是一方面,家長管教子女努力讀書是另一方面,都要重視起來。
這件事本來是不應該有爭議的,問題在於理工之學也成了宗室教育的內容,大臣們就開始反對了。
蘇油感覺很無語,擡槓之旅竟然從理工開始,和自己息息相關,實在是太滑稽了。
曹國舅,高小舅子,司天監,計司,先後上書,堅決站在皇帝這一邊。
高小舅子尤其囂張,如今解鹽勝過青鹽,騎刀勝過青鋒,鶴脛弩能破瘊子甲。老子在商州用理工之學,用廢材造出五百萬箭桿,滿足了整個陝西的需要,免了東南西南東京西京調運之勞。敢說理工無用的,你們都眼瞎了嗎?
大臣們這才反應過來,對喲,治理百姓是士大夫的責任,這些小道,丟給宗室不是好事兒嗎?按照自己反對的套路,培育宗室出來不成了搶自己的飯碗?
等到文彥博和王安石的奏疏一到,也言及理工於國實有幫助,第一局,皇帝贏。
第二局,派太監去陝西監軍。
皇帝你要瘋嗎?諫官呂誨立刻提出反對。
陛下,自唐以來,舉兵不利,沒有哪一次不是監軍造成的!
如今一個小小的走馬承受,官品至卑,都能讓一路不勝其害。皇帝你還要明確任命他們爲鈐轄,讓他們實際掌握一半安撫使的權力嗎?!
“乞朝廷罷之,精擇帥臣,凡事一切付委,庶幾閫外之權,得盡其用矣。”
御史傅堯俞、趙瞻皆有論列,這就僵上了。
陝西方面的反應倒是很奇特,蘇油和薛向細細商議了一番,認爲唐代的太監之禍,問題出在制度而不在人。
軍隊首長和地方官員需要監督,這條政策大方向上沒有毛病。
不過有隻有一條,監督之人的能力和操守,應該匹配得上他們的職務。
蘇油給薛向出主意,如果皇帝的意見攔不住,我們就這樣說。
人也好安排,讓他們都來渭州。
內官們敢亂來,我就敢學張乖崖,問他是要先奏後斬還是先斬後奏!
大宋就沒有太監成大氣候的土壤,我蘇明潤纔多大?十八而已。
只要不是臨戰棄土,官家再生氣也不能砍我,二十年後我也才也才三十八,照樣好漢一條!
所以我對太監沒意見,敢來儘管來,渭州現在恨不得一個人掰成兩個人用,正缺人呢!
疏奏報上,第二局,皇帝贏。
第三局,以翰林學士、禮部侍郎王疇爲樞密副使。
這個就是亂來了,大臣們堅決不再讓步。
原來一天晚上,趙曙在小殿辦公,需要人草詔,正好王疇值班。
兩人交談了一陣,趙曙高興地說:“卿清直好學,朕知之久矣,非今日也。”
沒過幾天就來了這道任命。
王疇的官聲學問其實都不錯,但是這道任命是內命,有操守的大臣是不願意接受的,因此“疇辭不拜”。
趙曙留他說了半晌,王疇只好答應了。
接下來趙曙開始做大臣們的工作,對歐陽修說道:“疇善文章。”
歐陽修回答:“其人亦勁正,但不爲赫赫之名耳。”
意思是人品好文章好有屁用,樞密副使需要鎮得住軍隊的人才行,老王不適合。
知制誥錢公輔直接封還詞頭,不替趙曙下詔書,說王疇望輕資淺,在臺素餐,不可大用。
趙曙怒了,我的第一道用人詔書你就沮格制命,這還了得?
貶!貶去滁州當團練副使,不籤書本州事的團練副使!
這實際上就是奪乾淨差事編管居住。
貶知制誥的詔書還是得知制誥來寫,知制誥祖無擇再次奉還,處罰太重,這詔書我來不了。
趙曙又想接着處罰祖無擇,首撫韓琦不幹了,想盡辦法撈老祖出水,結果被連累罰銅三十斤。
這事情說起來最無辜的是王疇,老頭今年五十八了,卻被皇帝推出來當槍。
原因就是他當年屢次上書要求太后還政,趙曙如今要“報答”他。
報答的方式其實有很多,可用樞密副使這個王疇最不適合的職位來“報答”,實在是叫人無語。
老頭是梅詢的女婿,梅詢什麼人?大宋士大夫風雅的典範。
相傳梅詢每天早上出門之前,都要焚兩爐香,把官袍展開,覆蓋在香爐上。
然後把長袖聚攏起來,不讓香氣散去。到了辦公室坐下後,他就把袖子展開,使整個辦公室都充滿了香味。
他的薰香還經常變幻,宋真宗和宋仁宗都非常喜歡,兩位皇帝經常傳喚他,就爲了專門聞聞梅詢的新配的薰香。
據《夢溪筆談》載,梅詢在翰林院時,有一次苦於起草公文,到開封府大街上散步解悶。
看見一個老兵躺在街角曬太陽,不禁感嘆:“真快活啊!”
於是停步問老兵:“汝識字否?”
老兵回答:“不識字。”
老頭點點頭說:“那就更快活了呀。”
頗有魏晉風度。
老頭一輩子官運不咋的,不過學生們卻官運亨通,很多都是宰相參政。歐陽修給他寫的墓誌銘,王安石給他寫的神道碑。
加上梅老頭還有個大宋第一等的詩人兒子梅堯臣,翰林學士兒子梅鼎臣,他的女婿,加上王疇自己的聲名,只要不是鬼打牆一般的樞密副使任命,朝臣中是絕對不會有什麼阻力的。
可趙曙偏偏就這麼做了,蘇油只能解讀成他在拿國家大事和朝臣們賭氣。
只要是我的意志,就算是亂命你們也得聽!我要權力,我有權力!
王疇半年後就死了,估計和這件事情不是沒有關係。
第三局,還是皇帝贏,不過兩名知制誥連續拒絕草詔,贏得不是一般的慘。
經過這次事件,趙曙對自己的影響力,終於有了一個正確的判斷,蘇油猜測,趙曙開始琢磨換一種鬥爭方式的心思,就是從這裡開始的。
官家和朝臣們幾次小小的博弈,影響的人卻很多,很廣。
蘇小妹抱着幾本筆記,低着頭,走在從秘書省回慈壽宮的路上。
慈壽宮,秘書省,太常寺,三點一線的日常。
“秘省所藏書畫,歲一曝之,自五月一日始,至八月罷。”
爲了防蛀防黴之需,各朝秘書省都會有曝書的習慣。
由於大宋需要晾曬的藏書實在太多,因而還得分批分次,一般要持續三到四個月。
有時候皇帝一高興,就讓大臣學士們都來參觀,於是曝書這項活動,漸漸變成了半開放的雅集,變成了書展。
皇家書展自然不同凡響,除了大量的藏書,還有珍貴的古玩、字畫藏品,讓人一飽眼福。
期間還準備了茶水果品,款待觀書的大臣學士,晚飯時間還擺酒設宴,供才子大臣煮酒論書。
蘇小妹如今是宮廷小學教師,教授內容就是理工,因此得到特許,可以參觀密閣圖書。
蘇小妹覺得蘇頌老大哥的法子很好,於是她也效仿,帶着本子在密閣抄錄。
不過鵝毛筆的效率比毛筆快得多,一天能抄數萬字。
抄的多是古人的數學資料,這也是爲了編造教材。
將古人的文字型數學專著,翻譯成理工簡單易懂的表述,除了易於傳授和推廣,也容易引起士大夫們的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