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七百六十四章老都知
然而呂惠卿同樣也是被趙頊點名評價過的人。
王安石復相後,已經成長出足夠政治智慧的趙頊,曾不止一次明確對王安石說過,呂惠卿小人,愛卿你信任不得。
數月之前呂惠卿得到了升遷,陛見時還得到了陛下不錯的評價,沒說的,這就是做給面前這位看的了。
聽說李夔生了個好兒子,其母曾夜夢一人,身着唐代官吏服色,手持一柄雪亮的短刀,立於北斗之下。
李妻醒來後,喜滋滋地告訴自己夫君,說是夢到了魁星,將來這兒子肯定能夠得中進士。
李夔告訴自己老婆想多了,魁星立的是北斗之上,你這是北斗之下,不搭界的;
而且魁星手裡捉筆,你這偏是捉刀,還是不對。
聽你所言,那人穿着綠袍,纔不過六七品,看來也不是什麼大官轉世。
其妻不禁悶悶不樂。
但是夜夢總是徵兆,於是待到送孩子入京,李妻便將這事情順便與石薇講了。
石薇又將之當做小故事告訴了漏勺,問道:“你覺得夔妻所夢之人,到底是誰?”
漏勺說我也不知道啊,整個唐代,此等綠袍小官多如過江之鯽,這誰記得住呢?
倒是旁聽的易安小妹崽一肚子的典故,告訴石薇,此人該是狄仁傑。
漏勺嚇了一大跳,師妹你別開玩笑,狄仁傑兩任宰相,怎麼會這樣寒酸。
易安笑師兄你不細讀書,只記得狄公平生大事兒,這其實是狄公未發達時,任幷州法曹時的形貌。
夔妻夢到那人手裡拿着雪亮的刀子,那就是唐時幷州所產,叫做“並刀”。
周邦彥的《少年遊》裡,第一句就是:“並刀如水,吳鹽勝雪,纖手破新橙”。
幷州在唐代屬河東道,爲今山西太原一帶,太原正好也是狄公的故鄉。
狄公任幷州法曹的時候,長史藺仁基經常對人稱讚:“狄公之賢,北斗以南,一人而已。”
所以夔妻夢到的那名“小官員”,其實來頭頗大,應該就是唐代名相——狄仁傑。
蘇利涉在半路火車添煤加水的時候下車遛彎,聽人講過這故事,如今看着李夔身邊一臉嚴肅的娃,心裡不由得好笑。
小破孩兒,你還真把自己當做未來宰相了?
這一切只是蘇利涉心中一晃而過的念頭,他是中官,也不好與文官搭話,只點頭算是招呼,之後便越過李夔,直接進到了殿內。
趙煦正在看着地圖,從地圖上壓着的透明賽露絡薄膜來看,李夔剛剛是給趙煦覆盤了之前韃靼的整個行動。
蘇利涉看着趙煦,一時有些恍惚,似乎是看到了二十年前那個登極不久,憂勞國事的年輕皇帝。
喉嚨都有些哽咽:“臣蘇利涉……拜見陛下。”
趙煦趕緊丟下木筆,繞過地圖扶住蘇利涉:“老都知免禮,你是侍奉皇爺爺的老管事,如非朝會儀典,平日常禮即可。”
蘇利涉眼中含淚:“陛下與先帝,臉龐、眉毛、鼻樑,幾乎都一模一樣,臣剛纔進殿中,還以爲見着先帝了……”
說完又端詳了一眼趙煦:“到底還是有些不一樣,陛下眼睛更像娘娘,比先帝要大一些。”
這種話換作誰來說怕都是大不敬,不過在蘇利涉這裡卻沒什麼忌諱。
守分謹慎,年過七十,乃當年仁宗賜給英宗掌管內院的潛邸之臣,差不多就是趙煦如今最年老的“家人”了。
加上風格高尚,新近又立了招引女直的大功,不由得趙煦不加倍的客氣。
扶着蘇利涉入了座,趙煦這才自己坐下,說道:“若非收到石得一、趙仲遷奏報,卻不知道老都知竟然去了遼東,聽聞都知最初留在那裡,竟然是爲了找尋一味藥材?”
蘇利涉點頭,心中有些沉重:“臣幹當過御藥院。當年永厚皇帝不豫,是臣隨侍的醫藥。”
“永厚之疾,久在潛邸時便有,也曾多次發作。”
“之前身體胖大,到後來消瘦得不成樣子,此分明是消渴之症。”
“《千金方》有言,消渴病者慎者三:一飲酒,二房事,三鹹食及面。能慎此者,雖不服藥而自可無它;不如此者,縱有金丹亦不可救,深思慎之!”
“而此三者,永厚皆不能免,即位之後,便消沉抑鬱。朝臣每以永厚性情使然,而臣後來思忖,其實,這也當算作症狀之一。”
“而當時醫案,認爲永厚乃是憂思過度,心陰受損,肝氣失和所致的髒躁之疾。”
“因爲心陰不足,心失所養,則精神恍惚,睡眠不安,心中煩亂。”
“而肝氣失和,疏泄失常,則悲傷欲哭,不能自主,或言行妄爲。”
“永厚的症狀裡,這些倒是的確都有。”
“於是醫官開出了甘麥大棗湯。”
“甘麥大棗湯中,小麥養心陰,益心氣,安心神,除煩熱;甘草補益心氣,和中緩急;大棗甘平質潤,益氣和中,潤燥緩急。”
“然永厚行用此藥之後,病勢不得緩解,治平四年正月朔那場大風霾後,病勢反倒突然轉重……不日就……不日就……”
說到這裡,雖然事情經過了很多年,蘇利涉還是忍不住唏噓垂泣起來。
趙煦趕緊安慰道:“收到石得一的奏章之後,我也命內宮檔查了當年永厚皇帝醫案。”
“當時老都知已經遷了供備庫使,而永厚不豫後,你又申請調職回御藥院,侍醫藥最勤,言輒流涕。”
“別人避之不及的差遣,你卻甘之如飴。”
“及帝崩,又乞與醫官同貶,三上表待罪,而神考不許。”
“你的懷疑也是對的,我命京師大學堂醫學院重考了舊案,也認爲永厚晚年諸多精神症狀,當是消渴引起的抑鬱所致,三位御醫,的確有誤診之嫌。”
蘇利涉淚流滿面:“當年臣也有疑惑,醫官藥不對症是肯定的,只恨臣醫術不精,未能……”
內侍送來熱手帕,蘇利涉擦拭了一番,拱手道歉:“臣失態了……事情是這樣的,臣退守宮觀之後,遍訪名醫,就想知道治療消渴之法。”
“此症原屬富貴之症,多食而少動,體格肥胖者,就容易患上。”
“元祐間臣得海客一方,說是遼東有一種紫杉,其樹皮製作成泡飲,可療消渴之症。”
“臣便搭乘海船,前往遼東尋找這味藥材,結果在女直部落裡,找到了此樹。”
“之後臣便在完顏部住了下來,推究藥性,順便也幫女直人料理料理生意,做做通譯,還有就是幫他們看看病。”
“以臣這三腳貓的醫術,也在女直人中得了個醫士之名。”
趙煦笑道:“那這消渴症的方子,都知推究出來了嗎?”
蘇利涉說道:“這些年臣倒是有些心得,以山藥、生石膏、黃芪、生地、知母、玄蔘、麥冬、茯苓,還有高麗的一項特產藥材菟絲子,加上紫杉皮,配成一道方劑‘消渴湯’。”
“不過女直人裡沒有這樣的病人,倒是遼國和高麗的貴人裡邊,偶有一二,也能見效。”
趙煦點頭:“此方交給京師大學堂去參詳,想來有他們推求辯證,比老都知一人摸索來得快。”
蘇利涉說道:“女直人受遼人欺壓得厲害,契丹的囂張跋扈,陛下可能難以想象。”
“一介鷹路使節,就敢要女直頭人妻女陪夜,直如禽獸。”
“臣實在看不過去,就給劾裡鉢、盈歌他們出出對付遼人的主意,不料得女直人看重,讓我做了謀主。”
“臣本欲推辭,然司徒知道後,遣戶部員外郎薛忠來與我密計,說朝廷正缺扶持女直,牽制遼國之人,命我繼續留在那裡,助女直人壯大實力。”
“於是臣與阿骨打商議之後,統合諸部,內政上設勃極烈制度,軍事上設謀克猛安制度,以抗遼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