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百八十八章僞鈔
麥餅拿過寶鈔仔細看了,然後連聲稱謝。
兩百文說多不多,也是自己跟翁翁四五天的伙食,今天是遇到大善人了。
不過麥餅的動作卻引起了王寀的主意,輕輕拉了拉蘇油的袖子。
蘇油也立刻反應了過來:“麥餅這是信不過寶鈔?”
麥餅趕緊將寶鈔收好:“不瞞大官人,寶鈔好是好,但是錢財出入,翁翁說要仔細一些。”
蘇油的心思依舊在把玩折刀上,漫不經心地說道:“皇宋寶鈔套印反覆無比,怎麼,害怕收到假的不成?”
麥餅走進屋裡,拿出一張百文的寶鈔出來:“官人看看這個。”
蘇油將寶鈔收到手裡,心頭就是咯噔一下,這紙質就不對。
大宋寶鈔的用紙乃是三層壓制,中間一層軋了花,那是水印,外面兩層如今加用了南海蕉麻、石粉,鈔紙和水印銅模的技術,不是一般印坊能夠掌握的。
此外就是礦料油墨,這種墨的配方是最高機密,鎖在皇宋銀行總部保險箱裡,大宋能夠掌控的人一個巴掌都數得過來。
還有油印技術,電蝕刻的印鈔銅輥高達七套,七套都是對應不同的顏色,套印使用的機械,比膛線機牀還要精密,銅棍不沾油,還要噴天方膠爲主料的膠水親墨,印好的鈔票也要經過噴膠固色。此後還有硅膠乾燥。
這一整套的技術,不是如今尋常工坊能夠做得出來的。
然而現在自己的手上,竟然有了一張假鈔!
假鈔製作技術非常粗糙,各色套印存在錯位,線條比真鈔粗得多,圖畫也明顯不夠精緻,用了工筆畫的顏料,鮮豔程度和正宗的油墨沒法相比,爲了提高紙張的挺括程度,紙鈔用了明礬。
用明礬是宋工筆畫的手法,工筆畫線條很細,爲了防止顏色相互侵染,在作畫的底子上要塗抹膠礬,而且每一次着色之後,也要用膠礬固色,防止污染。
這張鈔票,明顯使用了這樣的技術。
雖然蘇油一眼就能看出是假的,但是對於鄉野民間的老百姓來說,塗上點污漬,將之當做一張陳舊鈔票使用,也很容易就能矇混過關。
蘇油輕笑一聲:“喲?還真有,這人是把畫兒當做錢來用了,這畫工還過得去的。”
麥餅好氣哦:“不知道什麼人這麼壞!百文夠我和翁翁一天飯食了!”
說完有些不好意思:“我說拿出去悄悄用掉,可翁翁不許,說那就是又害了別人,我就收起來了,提醒自己不能再犯這種錯。”
蘇油點頭:“這事兒好玩兒,麥餅我再給你兩百文,換下這張假鈔,我在朝中也有幾個同年,我拿去交給他們看看去。”
老匠人連忙擺手:“這如何使得,官人覺得要有用就只管拿去,要是以假換真,老不才怕是今後都睡不着覺了。”
蘇油也不計較,將假鈔交給王寀:“也行,過幾天可能有公人來盤問,老丈與麥餅照實回答就是,不用害怕。”
老匠人說道:“沈青天開闢出這片場地,讓匠戶們有了好營生,我們都是感激的,官府這幾年都乾的人事兒,咱們喜歡得很,肯定有問必答。”
“什麼沈青天?”蘇油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哦你說的沈括沈存中啊!因爲政績突出,官家宣召他入朝了。”
“官老爺的名諱可不敢瞎叫!”老匠人現在對這和藹的讀書人非常有好感,見他衣着樸素,精熟事情,倒是更像那種受父兄恩蔭,卻又考舉艱難,於是頂着個讀書人身份爲家族行商的商賈,特意好心提醒:“大名府是大軍州,階級注重得很。”
蘇油起身,給老匠人施了一禮,正色道:“老人家說的是,到了一地就要依一地的規矩,受教了。”
“嗐!我就瞎提個醒!”老匠人何曾受過讀書人這般禮敬,反倒是一下子侷促了起來:“幾位的馬掌修好了,要是得勁,下回記得還來照顧老不才就行!”
……
回到節度府,蘇油已經面色沉重,叫來幾個小的:“等不了四十三節度回來了,輔道現在就去行會,瞭解一下大名府各項生計,尤其是每年運入的煤鐵,看看有多少。再取幾份樣品來。”
王寀應聲去了。
蘇油又唰唰唰寫下幾張貼子說道:“子正你持我文書,去都轉運司請王運帥,對了,還有轉運副使,大名通判,一起叫過來。”
高世則接過貼子,唱了個喏,也去了。
蘇油這纔對王彥弼說道:“輔之,看看這個。”
王彥弼將之接過,大驚失色:“僞鈔?”
蘇油說道:“從寶鈔問世的那一天起,這東西就遲早會出現,這事情只能交給你,悄悄去查。”
“這個紙張有古怪,是石紙的配方,裡邊一樣有五色麻絮,大宋用這樣紙張的地方不多,你明白?”
王彥弼說道:“銀行票據,衙門賬冊。”
蘇油那手指輕輕敲擊這桌面:“除了來源,還有去向。燈光昏暗,錢財巨大,流動頻繁,不易被告發的那些地方,最容易出手。”
王彥弼點頭:“那就是勾欄和賭檔!”
蘇油扭頭問程嶽:“大名府的毛賊路子你熟不熟?”
程嶽雙手橫抱在胸前,似乎還在賭氣:“哼!我還以爲老爺用不着我呢!”
蘇油制止:“幾十歲的人了撒什麼嬌!你是我節度府教頭,這事兒你得管,趁現在大家對你們幾位都不熟悉,剛好出去調查,輔之方言氣質都不符,正好你倆扮上一扮。”
交代兩人如此這般這般如此,打發他們去了,蘇油這才從招文袋裡邊取出折刀,開始給趙煦寫密摺。
“臣蘇油敬問陛下起居康泰:
昨日抵達大名,今日送扁罐他們去登州後,便去城北逛了逛。
大名府地方不錯,河北百姓雖然彪悍,但是其實民風質樸,今日在城北孫家鋪子換馬掌,孫老匠人就是其中的典型……
老匠人有個孫子叫麥餅,祖孫倆憑手藝一天也能夠賺三四百文錢,其中飲食就要花掉百文,留下的那點錢財,臣估摸着繳納了稅收,店租,一日最多能留下百文左右。
這樣一個小鐵匠鋪子,一個月收入三貫,一年不過三十多貫,其中衣履就得四五貫,加上三短兩不齊的開銷,要是想要麥餅讀書,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孫老匠人的手藝不錯,他替軍中更換馬掌,不收工錢只收本錢,然後用廢馬掌的鐵料製作些小刀具小工具發賣,臣看手藝相當不錯,就買了一柄魚刀送與陛下。”
“這手藝叫馬齒嵌鋼加覆土燒刃,麥餅做的拋光,機械的,孫老匠人還抱怨孫子偷奸耍滑……”
“他們都是好老百姓,但是卻被不法之徒騙過,用僞鈔跟他們買東西,臣正在暗查此事,事情進展今後會一一詳報陛下……”
如此絮絮叨叨寫了厚厚一沓子,然後將魚刀裹在裡邊,放入密摺,鎖上鎖,叫人發往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