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百零三章飽便飛
司馬光心裡認爲,爲了解決大宋的各種問題,蘇油不得已投身朝政,雖然天縱聰明,卻終究因此耽誤了學問義理上的進益,沒有到達本來可以到達的高度,實在是非常可惜的,也是大宋的損失。
於是他給蘇遲寫了一封信,說天佑大宋,如今又送來了一個你,你的長輩們爲了給天下人創造出了一個可以安心研究學問的環境,犧牲了自己。
你一定要好好珍惜,好好進益,不要辜負了你小幺爺的努力啊。
蘇遲收到信後亞歷山大,將之轉給了蘇油。
蘇油看過之後也不由得啼笑皆非。
大宋士大夫裡不少性格中也有可愛的一面,司馬光固然僵化固執,但是對於他所看重的後輩,卻真是不遺餘力。
經哲學院中還有一個細小的分支,就是西哲館。
庫羅和艾爾普帶來大量的西方著作,經過兩人這麼多年的翻譯,已然基本完成,因此也成爲了研究對象。
此外還有佛道兩門,這就是學院裡還有和尚道士出沒的原因。
除了這幾個學院,剩下的就全是蘇油的大本營了。
數學院長賈憲、天文學院陳昭明、地理學院趙宗佑、物理學院蘇小妹、化學院張象中、醫學院錢乙、農學院郟亶、美術學院李公麟、音樂學院張麒。
不論官階,只論學術成就和影響力。
沈括過於熱中官場,權衡了好久都沒決定下來,最後蘇油放棄了,說算了你等下一屆吧。
還有個經濟學院在籌建,主要是章惇走了,蘇油想請史洞修坐鎮,結果把史洞修嚇出了一場病,反捱了二十七娘一通埋怨。
一介商賈想登大雅之堂,小幺叔虧你想得出來!
蘇油只能作罷,感慨資產階級沒覺悟。
其實還有一個人可以,趙顥,但是蘇油又不想請。
於是經濟學院只能一直“籌建”。
除了這些院長,大學堂底下還有無數的人才,比如數學的朱吉、劉益,醫學的唐慎微。
還有各地學院學問已經非常精深的理工教員,以及將作監軍器監司天監的高級工程師,原四通商號的設計師,和分散到全國的各種“興趣小組”人才。
很多人都是多專多能,比如大蘇,除了文學,美術哲學經學史學都拿得出手,甚至連農學的種樹都能插一腳。
比如沈括蘇頌陳昭明,那是天文地理物理化學數學生物都精通。
其中沈括還能搞農田水利外交,蘇頌還能幹外交醫學機械官制史,陳昭明還能搞船舶橋樑設計。
生員更加不用發愁,現在大宋還沒有奢侈到大學生畢業送外賣的程度,京師大學堂的定位非常精準,就是要培養各種學術的高級貨色。
理工一脈的大學生根本不用愁畢業找不到工作,宗室豪強各地的產業面臨大發展,如今正需要大量理工人才充實。
文科就更加不用愁了,各路學子可以一邊在文經史哲三院增進修爲,順便等待參加朝廷科舉!
不過各院課題都很繁重,因此生員在蘇油的嚴格控制下,只招收了三百人。
……
汴渠堤上,柳亭旁,蔡京正在與弟弟蔡卞送別。
兩人所議,還是朝廷大事。
蔡卞看着長堤下來往的船隻,又看着柳蔭濃密的水泥長堤:“這些柳樹,還是司徒治洛汴渠時種下的吧?十年下來,竟然都這麼大了。”
蔡京說道:“弟弟這是要效仿恆溫,來一番樹猶如此,人何以堪的感慨?”
蔡卞微笑:“兄長多慮了,我是安石相公的半子,此番能得司徒竭力周旋,保住了岳父大人的地位名聲不說,還舉薦我做宣告使節赴遼,也是做老了的差事。”
“如今宋遼關係不同往日,這任使節,怕是歷年來最舒服的一任。”
“不過呂惠卿太慘了,就連張商英都能升任副使,得以進用,而岳父曾經的左膀右臂,卻落得個人人喊打,安置建州的下場。”
“兄長,聽說司馬相公欲復差役,他人皆勸,獨兄長言開封五日可復?”
蔡京猶豫了一下:“司馬公移文開封府,問差役是否可復,愚兄身爲府尹,總不能睜着眼睛說瞎話吧?”
“對於開封來說,其實是免役還是差役,並不重要。”
“甚至可以說,在蜀中、開封、兩浙,是行差役還是免役,都不重要。”
“因此我對司馬公說,開封府兩縣各指出千人,五日之間,可以盡復差役。”
蔡卞想了一下,自家兄長說的還真是實情。
這幾個地方不差錢,不管是什麼差役,役夫的薪水都能保證,就如蘇油當年開這汴渠一樣,老百姓不但不牴觸,反而非常踊躍。
爲什麼?因爲蘇油不但工錢給他們管夠,一日三餐吃飽,工役完成後在城北還能分到地!
鬼才不願意!
蔡卞說道:“可是兄長這樣,不是堅定了司馬君實之心?你讓司徒怎麼想?”
蔡京沒有什麼不自然的表情:“司馬君實已經秉政,差一道詔書就能成爲相公,而司徒現在看來,是不願意位列司馬,呂公之前。”
說完搖了搖頭:“還是那樣謙沖,到現在更好,連開封府都退出了。”
“弟弟是不是以爲,我要追隨司馬君實,鞏固自己的政績,而背離司徒?”
蔡卞盯着蔡京的眼眸,似乎想要看透他的內心:“難道不是?”
蔡京淡然一笑:“還是那句話,我是開封府尹,上峰垂問,我如果不據實回答,那就是我的問題。而我據實回答,哪怕司徒回來,也不會怪罪。”
蔡卞又盯着蔡京看了好一陣子:“兄長,司徒或者不急於這一任,但是終究會有一任,甚至幾任。”
蔡京問道:“哦?當年在安石相公府邸,你可是連大蘇文字都要挑剔,還譏諷司徒狂悖大言來着。”
蔡卞臉紅了一下:“當時……唉,當時司徒反對安石相公,相公門下皆切齒以爲不共戴天,卻從來沒有從國家的角度,去考慮我們的政策是不是真的存在隱患。”
說到這裡,終於還是挺起胸膛:“君子之過,如日月之蝕,過而能改,善莫大焉。”
端起酒杯:“前事不忘,後事之師。司馬君實那裡,兄長就真不能稍微緩行一二?”
蔡京也端起酒杯:“我跟司徒久了,知道他的秉性。”
“如果我要是因爲某人某派,而故意在政務上拖延謊報,以達到某人某派的目的,你當司徒真不會看穿?你當司徒真的會高興?”
說完舉起杯子和已經聽呆了的蔡卞碰了一下:“制度就是制度,司徒常說,入仕之人,就是帶着鐐銬跳舞,就是在窄道上走路,不要爲後世立下最壞的榜樣。”
“知道他爲什麼那麼欣賞章子厚嗎?”蔡京呡了一口酒:“先帝當年想要任用潛邸舊人,蔡持正欲從之,而章子厚激辯不可。”
蔡卞有些明白了:“當時先帝還是從了章子厚,不過嘀咕了一句‘快意事須做不得一件。’章子厚立即抗聲:‘如此快意事,不做也罷!’”
蔡京的目光轉向繁忙的汴渠:“是啊……快意事,終究須做不得一件。”
“不過士林之所以高司徒而薄章惇,是因爲章惇以之約束先帝;而司徒以之約束自己。”
說完搖頭:“這是境界的差別,未可相提並論。”
蔡卞看向汴渠:“高官顯宦,帝王至尊,尚不得稱快意,那人之一世,尚有何趣味?”
蔡京笑道:“尚有一日之閒,持一壺美酒,與一二知己至親,同賞一江繁華。”
蔡卞也笑着搖頭:“兄長,世間真有此等人?”
見到蔡京玩味的目光,蔡卞不禁赧然:“的確有,是愚弟失言了。”
兄弟倆人再次將話題轉到閒事上來,聊了一陣遼國那邊的情形,又聊了一陣今年再次出發的東勝州船隊,還聊了一陣京中的風月,中間自然少不了吟詩作賦。
蔡卞的書法也是大宋少有的出挑,他的書法筆出二王,用宋代書家的評斷,就是“雅”。
其實蘇油的字也雅,但是一個是“端雅”,一個是“逸雅”。
說白了就是一個少變,一個多變,多變比少變,就是高手和俗手的區別。
一場酒喝下來,兄弟倆又積累了不少詩稿,蔡京一邊端着酒,一邊欣賞弟弟的作品,見到其中一張花箋上寫着一首小詩。
十載青堤御柳肥,光陰長迫鬢毛摧。
終爲紫燕依春返,莫學飢鷹飽便飛。
詩歌裡彙集了一些兄弟倆喝酒時的感慨,最後卻自信地表示自己終究有一天會如燕子一般重返京城,說不定還要紫袍加身,而不能學呂惠卿那般妄作小人,最後聲名狼藉。
詩中也有對兄長隱晦的勸說之意。
詩作本來一般,可是當蔡京看到最後一句,不由得大吃一驚,甚至連酒杯都跌落到了草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