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四百一十一章史書的下面
元豐六年除夕,李憲、劉世恆帶領聯軍,攜帶滿滿的輜重,還拉上了霹靂炮,再上青唐。
所有人都知道阿里骨大勢已去,四郡的小部族如阿星、李叱臘欽、訶諾、朱古、隴遇贊、抹徵……沿途趕來與大軍會合。
這回他們有人撐腰了,阿里骨你不是要我們來嗎?我們這就來了!
青唐的城,其實就是一個聚居區,一個集市,並沒有什麼像樣的城防。
這一點與回鶻人很像,“有城而不喜居”。
宗哥其實就是一道關卡後的聚居區。
城守青宜結鬼章的兒子結籛咓齪見到超過十萬的大軍抵達,根本不敢對敵,連夜溜回了青唐城,李憲一銃未發就拿下了青唐城的南大門。
大軍再次停留了一日,李憲給阿里骨發去文告,要他接受投降,交代清楚問題。
這些問題是交代不清楚的,就連董氈的內侍都逃跑出來,告訴董氈已死,並且聲明董氈臨死前並沒有給出任何遺囑。
青唐部衆大譁,阿里骨的意圖非常明顯,就是要將他們的酋長集中到青唐城囚禁脅迫,逼他們認主。
於是集體要求李憲進行懲戒。
李憲不再等待回覆,擺開霹靂炮,對青唐城發起了一輪炮擊。
阿里骨不敢接敵,只好帶着忠於自己的部隊向西逃竄。
通往雪區的犛牛城,如今在心牟欽氈手裡。
心牟欽氈早就對阿里骨父子不滿,出兵對抗。
阿里骨不敢久待,於是只能改向,朝着通往扁都口的最後一個青唐小城——林檎城撤退。
李憲輕取青唐四郡,解放之前被阿里骨囚禁的反對派,從裡邊救出了溫溪心父子。
趙禼這時才抵達青唐,以溫溪心爲使節,請他前往犛牛城,招誘心牟欽氈。
經過溫溪心勸說,心牟欽氈同意附宋。
趙禼請出聖旨,與衆蕃落酋長殺白牛白馬會盟,擁立董氈嫡子藺逋比爲青唐之主。
同時封賞各路勤王的大小蕃落首領,設立西域都護府,以李憲爲代都護。
這就有意思了,西域都護府的管轄範圍,不但與青唐四郡完全重疊,而且今後還將囊括整個黃頭回鶻所佔地區,最後連接到于闐。
因此西域都護府的權力ꓹ 比青唐四郡大得多,也就是說ꓹ 藺逋比被溫溪心賣給了大宋,成了一個傀儡。
溫溪心因此得到大宋的封賞,成了檢校太傅、懷遠軍節度使ꓹ 成爲了大宋在青唐光榮的白手套。
蘇油在蘭州接到軍報,不由得擊節叫好:“溫溪心之智ꓹ 堪稱青唐諸葛!”
溫溪心最早是董氈舊臣,負責青唐財政ꓹ 因爲與宋朝有貿易往來ꓹ 一直比較親宋。
阿里骨崛起後,對董氈舊臣嚴加防範,青宜結鬼章因爲屠殺過大宋軍士,因此只能站在阿里骨一邊。
而溫溪心卻不同,不但自己偷跑了出來,還帶着藺逋比一起跑了出來,跑到蘭州邊上ꓹ 佔領邈川地區,發展出自己的勢力。
名義上這個勢力是藺逋比的ꓹ 其實卻被溫溪心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裡。
董氈病重將死ꓹ 阿里骨預備發動ꓹ 想要借金剛崖益西央的影響力ꓹ 將青唐大小頭領召至青唐城,一網打盡。
益西央和二林部、吉多堅贊交情深厚ꓹ 蘇油與之早就有了約定ꓹ 如果董氈病危ꓹ 就在金剛崖寺後方掛出九尺五部風馬龍幡。
之後消息又被宋人的探子洛揚多傑帶出。
事情到此,其實只要揭露出阿里骨的陰謀ꓹ 青唐基本上就大局已定了。
但是溫溪心有疑慮,因爲之前他屢次請求內附,都被大宋以董氈未死,溫溪心屬於藩國之臣,大宋不會貪圖藩國的土地人民爲由,給拒絕了。
要是最後大宋官家心軟,還是讓阿里骨做了青唐之主的話,那自己的部族就不用活了。
於是溫溪心冒了一次大險,給大宋獻上一道理直氣壯的投名狀。
接到阿里骨要諸部酋長前往青唐的命令後,溫溪心立即啓程,趁阿里骨造訪金剛崖寺的時候,突然出現在青唐城中,然後,消失了!
阿里骨接到消息之後,將青唐城都翻了個遍,愣是沒有找到溫溪心父子的下落。
最後疑心是心牟欽氈收留了溫溪心,遣使責難,卻讓心牟欽氈反心更熾。
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是,溫溪心自投羅網,竟然躲到了阿里骨的囚牢當中!
這是標準的燈下黑,阿里骨大索全城的目的,就是要抓住溫溪心投入大牢,他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溫溪心替他提前將自己個兒給“抓”了。
溫溪心乃董氈舊臣,掌控財政數十年,在青唐城裡也一直有自己的勢力,這點小事很容易辦到。
於是青唐四郡大譁,各路酋長不再首鼠兩端,紛紛謀求自保,遣質子入大宋告發阿里骨的罪狀,請求大宋干涉,大宋拿到了充足的出兵理由。
等到趙禼解放青唐,衆酋長髮現溫溪心父子的確是被關在了大牢裡,更加坐實了阿里骨的陰謀。
整個事件,其實是溫溪心提出計謀,得到了蘇油認可,然後讓王厚完善了計劃。
之後蘇油說服吉多堅贊和阿囤彌、白愔,給益西央去信,要求其合作,最終獲得了成功。
善戰者無赫赫之功,這些東西,註定是不能留在史書上的。
史書上只有簡單幾筆:
“元豐七年,春,正月,丙午,遼主如春水,復建南京奉福寺浮圖。
宋收青唐。
癸丑,李憲等下扁都口,逐阿里骨。
甲寅,進賢妃朱氏爲德妃。
辛酉,詔黃州通判蘇軾知汝州。軾上表謝,且言有田在常州,願得居之。
帝從其請,改知常州。”
……
去年大赦,因爲蘇軾烏臺詩案受牽連,被髮配廣南的好朋友王鞏,終於回來了。
老朋友相見,王鞏的精神面貌,身體髮膚,竟然比離京的時候還要好,讓蘇軾大吃一驚。
王鞏卻覺得好笑,說廣南風物別具韻味,天天能吃到水果,稻米一年三熟,總之就是棒打狍子瓢舀魚的好地方。
當地人多念及少保的恩情,聽說自己是少保大侄兒的好朋友,一直照顧有加,不但沒有吃苦,竟然是去享了幾年福。
蘇軾表示不相信,王鞏便叫出當年堅持要陪伴自己去廣南的柔奴,爲蘇軾勸酒。
當蘇軾問及廣南風土,柔奴答以“此心安處,便是吾鄉”。
蘇軾大爲感動,於是寫下了《定風波·南海歸贈王定國侍人寓娘》。
常羨人間琢玉郎,天應乞與點酥娘。盡道清歌傳皓齒,風起,雪飛炎海變清涼。
萬里歸來顏愈少,微笑,笑時猶帶嶺梅香。試問嶺南應不好,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
這首詞立即就登上了《時報》,廣爲傳唱,趙頊知道蘇軾終不能屈從,覺得再懲罰下去沒有意義,給他轉任。
歷史上王珪對蘇軾的任命每每阻撓,這一次卻沒有反對,制詞裡邊,還用到“蘇軾黜居思咎,閱歲滋深,人才實難,不忍終棄”的評語。
不過蘇軾的事情翻篇兒了,蘇轍卻又惹了麻煩。
因爲給考生出題時沒有遵從《三經新義》,被當地官員彈劾,蘇轍被貶官撤職,移爲歙州績溪縣令。
蘇轍一點都不氣,得命立即乘船北上。
想到去年黃州與兄長相見,與剛好貶到黃州的朋友張夢得一起遊覽武昌西山,張夢得當時邀請自己寫一篇文章,這欠賬一直沒還上,於是寫了《黃州快哉亭記》,施施然上任去了。
這篇文章同樣寫得漂亮,也登上了時報。
其中“士生於世,使其中不自得,將何往而非病?使其中坦然,不以物傷性,將何適而非快?”可謂膾炙人口。
汴京人津津樂道,這可好,只要大家都還用筆寫字,就沒人能夠攔得住大小蘇夫子的聲名傳到官家耳朵裡,這可好。
蘇油收到大小蘇的消息,不由得又好氣又好笑,這倆貨也真是不讓人省心。
王相公的《三經新義》,在士林中引起的爭議越來越大,蘇轍出題不依《新義》,其實是一種進步行爲。
但是槍打出頭鳥,在朝廷還沒有明確取消按《新義》取士之前,你蘇轍作爲朝廷命官,這麼做就是不合規矩,被貶了也是活該。
不過此舉惹惱了另一個大佬——司馬光。
司馬光立刻上章,炮轟《三經新義》,有大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