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三十七章瘋狂
殿內雅雀無聲,只剩下小乾順被自家奶奶的怒吼嚇得哇哇的哭聲。
在小孩的啼哭聲中,樑太后冷冷地看着殿中噤若寒蟬的羣臣:“你們,都怕了?”
沒有人敢出聲。
禮部侍郎張聿正低咳了一聲:“國難當頭,臣請昧死出城,與宋人交涉。請太后和大相降下方略,也好應對。”
樑太后痛苦地閉上眼睛:“告訴宋人,我決意撤簾,還政與秉常;大相退位,改任謨寧令,從此不預政事;我們的要求,是請宋國從涼州、應理撤兵,而夏國願意奉送河套之地與宋國,只保留河外之地,隔河而治。”
“歲賜……也不要了,夏國從此勤修職貢,謹守邊蕃。”
“如宋國還不放心……可以……入質。”
說到這裡,樑太后猛然睜開眼睛,厲聲道:“如果這樣的條件宋國尚不干休,那就只有全民皆兵,衆志成城,夏國必將死戰至最後一人!”
殿內衆人都是心頭一震,躬身道:“謹遵太后懿旨!”
經略司正聽嵬名謨鐸小心的問道:“那陛下那裡……”
樑太后沉吟了半晌,苦笑道:“吉多大師曾經給我講過一個故事,說法燈泰欽禪師少時解悟,然未爲人知,獨法眼禪師深奇之。”
“一日法眼問大衆曰:‘虎項下金鈴,何人解得?’衆無以對。”
“泰欽適至,法眼舉前語問之,泰欽曰:‘大衆何不道:‘系者解得。’’”
“所以陛下這個鈴鐺啊,只得哀家去解……”
觀慶寺的高塔之上,田遇來回用瞄準鏡觀瞄着樑太后和秉常,嘴裡嘀咕:“這戲法,如何變的……”
聽聞宋軍兵臨城下,秉常的瘋病,竟然一下子全好了。
如今的秉常和樑太后,就坐在木寨的院子裡,不過母子二人之間的氣氛,比興慶府隆冬的天氣還要冰冷。
“宋人還真是一劑良藥。”樑太后看着秉常,冷冷地笑道:“之前不是說皇帝失心了嗎?如今宋人兵臨城下,看來竟然大好了?”
秉常正襟危坐,語氣冰冷:“兒子失心不失心,還不是母后一言可決?兒臣奇怪的是,太后今日不料理國事了?怎麼還有閒暇,來失心之人這裡看望?”
“值得嗎?”樑太后眼中似乎要伸出鉤子:“因爲皇帝的一封信,引來宋人相攻,如今河西隔斷,河套淪陷,五十萬大軍一朝覆沒,名將良臣,捨身殉國,江山基業,一蹶不振。”
“宋軍已然三面臨城,興慶府危在旦夕,這,就是皇帝想要的結果?”
秉常垂下了眼簾,一言不發。
“永能、格嵬、令通、持多哩、逢恩,已經殉國。乙逋如今下落不明,追英一介女流,尚且領軍在外。”
“梁氏一門戰死沙場,或被宋人虜獲者,已逾百人。”
“樑家人或者對不住皇帝,可沒有對不住這個國家。”
秉常擡起頭:“母后搞錯了一點,這個國家,是嵬名氏的,不是梁氏的。”
“兒子是先父的繼承者,國家有難,那也理應由嵬名氏來捍衛。”
“樑家如此慷慨赴義,有我的詔書嗎?我不記得下達過這樣的旨意。”
“那樑家的作爲,就不是爲了這個國家。”
“朕纔是君上。”秉常說完針鋒相對地盯着樑太后的眼睛:“而你們,其實就是爲了你們自己。”
樑太后和秉常對視了一陣,終於還是先開了口:“也是,皇帝終究是皇帝,江山,也終究是皇帝的。”
“我來這裡,就是告訴皇帝,今日梁氏還政於你。”
“但是我還要告訴皇帝的是,樑家,真的就沒有別的選擇嗎?”
“只要樑家讓你……然後同樣的,乾順就是你的繼承者,樑家一樣可以以他的名義,將這個國家送給宋人,難道換不來一份高官厚祿?”
秉常放在膝蓋上的雙手頓時握緊成拳:“你們敢!”
“如何不敢?!”樑太后冷笑着反駁:“那樣做,與皇帝你現在做的,卻有何分別?許你賣給宋人,難道就不許乾順賣與宋人?”
秉常雙手顫抖了一陣,終於還是鬆開了。
樑太后站起身來,鄙夷地看着自家兒子,一字一頓地說道:“難怪追英看不起你。”
“爲了我這個窩囊的兒子,老身終究是對不起自家的侄女。”
“你總是以你父親自比,但是他對宋人,何曾奴顏婢膝過?何曾出賣過國家的利益過?”
“說到底,你纔是爲了你自己!”
“你真當宋人那麼仁慈?”
“祖宗以奶母出殯爲由,用棺木裝盛刀槍,逃入地斤澤的時候,早就放棄了對宋人的幻想!”
“祖宗屢遭圍剿,母親妻子俱被宋人虜獲,逃出生天,身邊只剩兄弟兩人的時候,早就放棄了對宋人的幻想!”
“景宗、你先父,血戰連場,奪得二十六郡,早就放棄了對宋人的幻想!”
“可你竟然還指望着宋人的仁慈?”
“這是李清教你的?是那些漢人的詩書教你的?你被裡邊所謂的仁義搞昏頭了!”
“就你這樣,還想成爲一代明君?!”
“皇帝不要想多了,還政給你,就是個名目而已,宋人去後,夏國該什麼樣,還是什麼樣!”
“你根本不配做夏國的君主!”
一席話如疾風驟雨,而秉常則低下頭,如同泥塑木雕。
樑太后拂袖轉身,剛走出幾步,卻聽身後的秉常說道:“母后。”
樑太后停下了腳步。
“母后。”秉常擡起了頭:“其實今天,我以爲你是來道歉的。”
“沒想到到了現在,母后都還不忘羞辱於我。”
“真是好笑了,大白高國曾經提封萬里,稱兵百萬,與宋朝契丹,鼎足而三。”
“如今喪師辱國,困守興慶,勢成累卵,禍不旋身,難道還不是當政者的責任?”
“五十萬大軍覆沒無餘,兒子想問,誰在秉國,誰爲帥臣?!”
“祖宗基業,到底是葬送在誰的手裡?!”
秉常呵呵笑了起來,笑聲漸漸變得瘋狂:“就是你們梁氏!罪惡盈天,大辟之刑不能盡容!”
“你們可以現在就殺了我,看看宋人會不會讓你們合族陪葬!”
“要是不殺,那我告訴你,母后和皇后我沒有辦法,但是梁氏自樑乙埋以下,人人難逃誅絕!”
“哈哈哈哈哈……母后,你就等着看你的那些族人,那些欺君罔上的叛逆,被一個個推出南郊,人頭落地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樑太后面色鐵青,終於拂袖而去:“皇帝好自爲之,要誅除梁氏,也得你先有那本事兒!”
……
興慶府,西城門外。
蘇油騎着駿馬,張麒和程嶽一左一右,在一隊學員兵的護衛下從靜州奔來。
高遵裕正在帳中來回踱步,聽聞蘇油到來,趕忙出來迎接,正見到蘇油滾鞍下馬。
“國公你可算是來了,夏人使臣此刻正在帳內,說是要與國公交涉。”
蘇油一臉怒容:“是不是秉常?”
“呃?”高遵裕有些莫名其妙:“怎麼會是秉常?”
蘇油喝道:“那爲何還不進攻?”
高遵裕真傻了:“我大宋乃仁義之師,歷來都是先禮後……”
蘇油立即打斷:“國舅休要糊塗!大宋的仁義,從來都只對恭順柔服的蕃國,只對心向大宋的臣民!”
“如今夏國秉政者對我朝屢次欺騙,早就沒有了信義,還有什麼好談?如果不是秉常親至,焉知他們不是還有陷阱?”
“那……那就打?”
“當然!立即進攻,奪取興慶,掌控大局!將秉常、乾順抓在手裡,到時候有的是時間慢慢談!”
“得令!”高遵裕一個立正,其實他就是要文官來背這口鍋而已,見到蘇油如此誇張的演技,心底裡暗自感激,立刻抓起頭盔就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