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七十七章 壟斷

第一千一百七十七章壟斷

司馬光嘆了一口氣:“的確,只有如此表述,纔算是精準。”

蘇油意味深長地笑道:“只有如此表述,才讓所有人都挑不出毛病。發現商都的功績,足以讓學士名垂青史,何必給後人留下質疑的瑕疵呢?”

司馬光搖頭:“明潤你啊……你這是拿着政治的態度搞學術。”

蘇油拱手笑道:“我倒是希望有一天……學士不要拿着學術的態度搞政治。”

司馬光身後一個士子露出惱怒的神色,似乎頗爲不平。

蘇油對司馬光問道:“這位兄臺倒是面生。”

司馬光說道:“這位是劉安世劉器之,熙寧六年登進士第,卻沒有就選,到洛陽來從學於我,學問是沒得說的。你們年歲相近,以後學術上也可以多作交流。”

蘇油對劉安世躬身:“剛剛世兄見我與令師爭論,面有不忿之色……”

司馬光面色一沉:“器之,可是如此?”

蘇油告了人家一黑狀,現在卻又一副和事佬的模樣:“學士莫要怪他。”

然後纔對劉安世說道:“器之兄,關洛學派,蜀中學派,其實是相通相融的。”

“理學到今天能成爲一門顯學,乃是兼收幷蓄,求真求是的結果。”

“可貞堂裡有庫羅和艾爾普兩位西哲大師翻譯的一些著作,其中有一位亞里士多德,他說過一句話——‘吾愛吾師,吾更愛真理。’”

“這句話我認爲很好,比如我曾經認爲,物體的摩擦力,與作用面積有關這一條,就被陳昭明證明其實錯誤的。”

“要是連這點都接受不了,理學如何能發展到今天?”

“我和學士的交情,早在十幾年前,我們當時在河北考察回河的可能性,吵得可遠比今天厲害多了。”

“但是這並不影響我對學士的尊重,我不認爲學士的觀點就一定是對的,同樣,我也不會認爲我的觀點一定是對的。”

“我們剛剛討論的是學術,這就叫做砥礪切磋,指出對方理論上的瑕疵,這不是詆譭,而是幫助。”

司馬光對劉安世說道:“我最擔心的就是你們這一點,國公說得對,前朝楷模多的是,大家白日激辯於朝堂,晚間有歡晤於私宅,大家都不以爲異;怎麼到了今天,就連一點異見都容不下了呢?”

如今的司馬光,還是新法的異見受害者,能說出這話來,不算奇怪。

蘇油讓他以這樣的方式在朝堂上露露臉,也是怕他在書房裡拘成了變態,最後變成另一個拗相公,“司馬牛”。

這話能從司馬光嘴裡說出來,蘇油暫時算是放心了。

劉安世雖然和蘇油同歲,但是輪到中進士的年月,那是晚了蘇油整整一輪,到這時候纔想起來蘇油乃是司馬光王安石同時代的政治人物,宗師間的論道,自己老實聽着就是了,如此做派,反倒會讓人家看小了自己的師門。

趕緊躬身道歉:“是器之魯莽,衝突了國公,尚請恕罪。”

蘇油笑道:“言重了,我們本來就是同氣連枝。”

“京中對學士有成見的,不是一個兩個。只是給你提個醒罷了。”

司馬光拱手說道:“明潤的盛情,老夫心領,底下的意思,老夫也明白。”

“但是我也有我的堅持,此番赴闕,只怕還是要辜負明潤的一番好意。朝會之後,多半還是要回洛陽的。”

蘇油嘆了口氣:“其實朝中新法,與安石相公之時已然大有改觀。蔡確,章惇,施政頗有建樹;如今沈括,呂惠卿在陝西,他們的政績,學士也應當是知曉的。”

“忠良奸佞,君子小人我們先不去說它,我們先看他們有沒有讓老百姓得到利益和好處。如今陝西欣欣向榮,西迫青唐,北拒夏國,就沒有他們的一分功勞嗎?”

司馬光卻不動心:“我認爲,這些還是朝中有正人的緣故。他們的那些功勞,還不是明潤你打下的底子?只不過明潤你寬宏大度,世人多見曹參啓安寧之治,卻忘了蕭何留劃一之功罷了。”

這尼瑪,說得是有道理,可要是傳出去,只怕朝堂上會有更多人不安。

拱手笑道:“學士此言過譽了,再說我剛剛向陛下舉薦了學士,難道學士準備進京後反過來舉薦我?這成什麼了?商業互吹嗎?”

商業互吹這個詞是新詞,是高家控制了西北的毛紡和毛線工藝,爲此鬧出的一個笑話。

時報記者採訪毛線坊的坊主,問你家的毛線怎麼樣?坊主說那當然好啊,我們毛線坊用的羊毛,都是正宗岷州高家絨坊出來的羊毛。

於是記者又去問絨坊,你們家出的羊毛如何?坊主說那當然好啊,我們坊出的羊毛,都是高家線坊在用呢。

記者將這個故事登載到了報紙上,表示了對大宋羊毛產業的擔憂。

於是大宋也多出來了兩個新詞——行業壟斷、商業互吹。

這事情將高滔滔氣得不行,將趙頊叫到後宮,汴京時報真是什麼都敢說,新任開封府尹是王安禮是吧?幹什麼吃的?!這都不管?

趙頊苦笑,母后這事情我們還真不好管,報紙一出來,我就質問過王安禮,但是王安禮說時報刊載的都是事實,還說高家毛紡的毛線產業,佔了汴京市場的八成,如今相州那邊剛剛起來,份額不過纔剛剛兩成。

王安禮說時報沒有將具體數字披露,用這種開玩笑的方式寫成文章,已經是爲尊者諱了。

高滔滔不依,他們這樣諷刺我高家,什麼意思?是我高家的羊毛產品品質不行嗎?是高家不讓其它工坊不準搞羊毛產業了嗎?汴京城裡有個藍眼睛的秋娘,她家的毛線衣賣得好得很,不就是用的自己工坊的羊毛線?怎麼我高家就那啥……壟斷了?

趙頊也有些無語。

壟斷一詞,出於孟子。

“古之爲市也,以其所有易其所無者,有司者治之耳。

有賤丈夫焉,必求壟斷而登之,以左右望,而罔市利。

人皆以爲賤,故從而徵之。徵商自此賤丈夫始矣。”

賤丈夫,指的是民間商人,這句話的意思,是說古代的市場交易,本來不過是以有換無,有關的部門進行管理。

但卻有那麼一個卑鄙的漢子,一定要找一個獨立的高地登上去,左顧右盼,恨不得把全市場的賺頭都由他一人撈了去。

所有人都覺得這人卑鄙,因此向他徵稅。徵收商業稅也就從這個卑鄙的漢子開始的。

孟子的重點,就是說官府應該限制吃獨食的行爲,自由市場管理鬆散,一旦出現壟斷行爲,那就得通過徵稅的措施來加以抑制。

最後趙頊和稀泥,反正時報也沒有鬧出什麼大動靜,要不就先這樣吧?

有一條我是知道的,以前官府榷茶、酒、鹽、銅,結果不但產量不高,品質還不斷下降。

當年安石相公命人在蜀中搞茶榷,結果搞出了大簍子,王韶沒有足夠的茶葉安撫夷人,榷司卻堆放着大量低等茶葉賣不出去任其腐爛。

搞了一年,轉運司虧了二十萬貫,最後只得放棄。

而如今蜀中茶葉發到到了何等地步?輻射了周邊的廣大地區,聽說最遠都賣到天竺去了,朝廷收到的茶稅,早已經超過了專榷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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