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二十二章大河之威
聽到這話,陳昭明的身子不由得搖晃了一下,竇仕趕緊扶住。
折可大一步跨上,滿臉怒容,手按刀柄:“老殺才,胡沁什麼呢?!”
“伯堯,回來!”
這些日子以來,折可大對陳昭明的欽佩之情大增。
越是深入學習理工學問的人,對陳昭明的景仰之情,都是與日俱增。
陳昭明招呼,折可大不敢不從,終於還是退了回來。
陳昭明搖了搖頭:“老人家,我知道……會死人,但是……我們還有更好的選擇嗎?”
“現在我們能夠做的,就是將損失降到最低,這就需要你們的通力合作,需要你老人家的經驗和智慧,時間,不多了。”
老郭頭抖索着雙手,又將地圖看了一遍,終於嘆了一口氣:“這裡堤下,就是瓠子河故道,歷年來修築大堤,我們都遵照祖訓,在故道取土,讓故道越來越深。”
“故道兩側,還建有夾堤,歷代以來,都是此制……”
“小時候不明事理,我曾經問家祖,爲何不帶着大家別地取土,要這麼麻煩?”
“祖上說……可能有一天,大堤還會從這裡決口,歷代人麻煩一點,辛苦一點,總給後人多留一點希望和保障……”
說完再次跪了下來,對着黃河連連叩頭,痛哭流涕:“郭氏子孫不孝,祖宗做成,世代守護的大堤,今日要由不孝子孫親手扒開……子孫罪無可恕,唯求祖宗有靈,佑子孫合龍大堤,佑下游人民得保……嗚嗚嗚嗚……”
祝禱完畢,老頭俯身在大堤上嗚咽不止。
陳昭明突然想起一個典故,不由得大驚:“老人家……你,你是郭昌後人?!”
漢代河決瓠子口,汲黯考察樑楚之地,見人民漂沒,父子相食,上書武帝,要求政府救濟,治河。
梁武帝派遣手底下最著名的治水專家鄭當時協助汲黯治水,但是沒有成功。
後來武帝聽田蚡的建議,放棄治河二十年,最後“山東乃歲不登數年,人或相食,方二三千里。”
元封二年,漢武帝終於下定決心,再治黃河,命令汲黯後人汲仁,以及治河專家郭昌,帶領軍民封堵缺口。
而當時的決口,已經“廣百步,深五丈”。
爲了湊夠材料,漢武帝下令將皇家園林淇園的竹子全部砍掉,支援河工。
司馬遷曾親歷了那次治河工程,正是親眼見到了當時的情形,才下定決心將漢代的治河史寫入自己的千古名著——《史記》。
《史記·河渠書》中,司馬遷特意寫道:“甚哉水之爲害也!餘從負薪塞宣房,悲《瓠子》之詩,而作《河渠書》。”
老郭頭站起身來:“不用多說了……學士,就剩下數個時辰,就算小人願意,卻如何開得決口?”
陳昭明終於鬆了一口氣:“老人家,你只要指示出該於何處掘開堤壩,剩下的,交給我們就行了!”
老郭頭一咬牙:“那軍爺們隨我來!”
很快,一條線路就在大堤上被老郭頭畫了出來:“要泄洪兩尺,需當開口如漢之半,開廣五十步,深兩丈有餘。”
陳昭明翻出紙筆:“倒也不用,只要炸開十步缺口,水流會自然將決口漸漸擴大到我們需要的範圍,只是這時間……老人家,從十步缺口衝到開廣五十步,需要多少時間?”
老郭頭說道:“只需兩三個時辰,之後開口擴大,水勢減緩,速度自會降下來。”
陳昭明在紙上唰唰計算起來,最後站起身:“理工小組,配合郭教頭計算爆破點和炸藥用量,以如今水位線上一尺八寸爲基準,安排爆破,先炸出一條大溝來。之後溝底埋上炸藥,等到洪水即將漫沒大溝時,再實施最後一次爆破。行動!”
說完抓住老郭頭的手:“老人家,現在需要組織民壯,運送物資,開闢泄洪溝。”
竇仕剛剛去叫人通知沿河居民疏散回來,聞言說道:“我去!”
陳昭明一指堤下:“那樣的船,還有嗎?”
老郭頭搖頭:“沒有了。”
陳昭明急道:“一艘都沒有了嗎?”
老郭頭突然想起一事:“上游還有一艘大帆船,說是少保爺特意撥給章參政的,那船速度極快,不怕大水,參政纔敢這時節從黃河過來。”
陳昭明合掌:“夔州型!太好了!上邊的帆布也能大用!”
老郭頭好害怕:“那是參政的大船……”
陳昭明絲毫不以爲意:“事急從權,便是御舟都用了!何況那船,本來就是我們的!”
老郭頭說道:“那我這就去調!”
陳昭明從腰上解下一個針腳讓人極度不適的繡囊:“老人家不用去,君萬,這個拿去給船東看,他肯定認識!”
王君萬飛身上馬,陳昭明喊道:“還有幾個時辰,讓他們裝上土石駛過來!”
王君萬跑了過來:“山長,郭教頭說可以起爆了!”
陳昭明拉起老郭頭:“走,先避一避。”
幾人跑到了離爆破點幾百米外站定,老郭頭就聽見“轟隆!”“轟隆!”數聲巨響,大堤上閃出了幾道火光。
緊跟着金屬哨的聲音響起,炮三班和理工小組的人帶着民夫擎着火把衝上,將炸鬆的泥土朝大堤兩側推下去。
不久,鑼聲又響了起來,火把再次四散,沒過一陣,又是“轟隆!”“轟隆!”數聲讓腳下大堤都在顫動的雷聲。
這注定是緊張的一夜,天色微明的時候,郭隆過來:“山長,溝開好了!”
老郭頭擔驚受怕了一夜,聞言連滾帶爬地跑向前方,就見一條嶄新的大溝,如同一道巨大的刀痕,出現在了大堤之上!
老郭頭終於對陳昭明改觀了:“先生……先生莫非應龍轉世?”
陳昭明搖頭,看着上游行駛而來的巨大船隻:“我們的船到了。”
船上已經裝滿了石頭,船老大靠着大堤下了錨:“姑爺!船給你弄來了,除了土石,還帶了三百袋水泥,參政說你這裡吃緊,先緊着你用!”
陳昭明不由得大喜:“趕緊卸貨,帆布撤了作爲蒙布包裹土石,舟上安放炸藥,到時候炸船封堵缺口!”
種樸打着還能跑的不多幾匹馬跑了過來:“山長,洪峰抵達澶州了!”
陳昭明咬着牙:“趕緊!抓緊最後一點時間!”
所有人開始爭分奪秒地卸水泥,拆帆布,蒙船,安放炸藥,沒等完全妥當,就聽見堤上的鑼聲急促地響了起來。
“快快快!”王君萬招呼還在手忙腳亂插引信的錢穀苗履諸人:“先撤!一會兒再說!”
幾人急急忙忙地鑽出底艙,錢穀還一邊跑一邊放引線軸,放到船甲板上將線軸一丟,被王君萬抓着衣領拎着跳下大船,朝堤上跑去。
就這麼些光景,河水已經漲到了大溝之下,浪頭離溝底不過一尺。
陳昭明吹響了哨音,這回老郭頭看清了,幾條用木棍支着懸空的繩索,線頭冒着火星,飛快地朝着地上埋着的幾個巨大錫皮箱子燃了過去。
緊跟着就是地動山搖一般的強烈爆炸,幾處炸藥幾乎在同一時刻炸響,大堤震動,衆人立足不穩,摔倒了一大片。
所有人都趴在地上擡起頭,就見瓠子埽被大堤約束了千年的黃河水,似乎突然找到了宣泄的口子,猛然咆哮起來,以威猛的聲勢,沿着缺口傾瀉而下!
缺口處鬆軟的土石,被水流帶着猛然拋向大堤之下,一塊一人合抱的石塊,竟然被足足拋飛了數十尺,等它再次落下的時候,底下已經是渾濁翻滾的水流。
噗通一聲,巨石濺起一朵浪花,再無蹤跡。
瓠子河干涸多年的水道,瞬間水滿逾丈,沿岸的夾堤被不斷沖毀,洪水攜裹着河底的枯草,河邊的灌木,石塊,在洪流中翻滾着,浮沉着,朝着下游呼嘯而去!
大河之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