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零三章討論
薛向問道:“多少?”
“手續費不高,五個百分點,一萬兩千五百貫。”
薛向的白眉毛抖了抖:“多少?”
蘇油笑了:“薛公不是老抱怨制幣廠是三司的負擔嗎?我建議將事權移交皇宋銀行,三司改行監督之權,薛公卻也不願意。”
“有了這一萬兩千五百貫的手續費,薛公應該滿意了吧?”
薛向擺手:“明潤別鬧,我們現在說的是國計。”
蘇油說道:“這二十五萬貫的紙鈔,的確會讓遼國嚐到甜頭,但是薛公,自古濫發劣錢帶來的災難,還少嗎?”
“漢初行半兩錢,即十二銖,但劉邦時的莢錢僅有五分,呂后時八銖,文景時四銖,實際重量與幣值嚴重不符。”
“鑄幣權不歸中樞,銅錢大小輕重又不一致,導致幣制非常混亂,給私人鑄造劣錢造成了可乘之機。”
“當時的人不知道貨幣的重要性,比如鄧通,更是明目張膽的得到了皇帝的許可,可以發行貨幣。導致國家經濟嚴重混亂。”
“到了王莽時期,因爲濫發劣幣,物價騰貴,民不聊生,直接導致了新朝崩潰。”
“到了唐代,前期經濟狀況總的來說是比較好的,但是隨着生產復甦,經濟發展,貨幣流通開始出現了一些問題。”
“那就是貨幣緊缺,流通領域中貨幣不足,私鑄和劣錢重新氾濫。”
“武德四年,才廢用五銖並諸雜色錢,只用開元錢。鑄幣收歸中央,嚴禁私鑄。”
“這本來是好事,但是供應明顯不足,加上對外用兵和財政支出增加,導致貨幣更加緊缺,私鑄不但沒有得到抑制,反而更加盛行。”
“爲了整頓劣錢,唐自顯慶五年開始,以一比五的比例,用好錢換取劣錢,又出糶米粟,想要搭收劣錢。”
“但是經濟規律不以人的意志爲轉移,在貨幣融通量不足的前提下,註定不可能取得很好的效果。”
“於是唐室又企圖採用鑄造新錢的辦法來整頓。”
“乾封元年鑄造了‘乾封泉寶’,錢重比開元錢增加一成,,卻要當開元錢十文之用。”
“這本身就是一種虛價劣錢,結果造成舊錢爲人們收藏,商賈不通,米帛等物價上漲,只能廢除。”
“直到玄宗開元、天寶年間,由於重視農業生產,裁汰冗官,抑制食封,強使僧尼還俗,使百姓負擔減輕,生產再次增加,物價開始下跌,私鑄才得以稍息。”
“然而好日子不長,到了玄宗後期,皇帝不問政事,生活奢侈,而安史之亂後,軍費開支巨大,財政更加困難。”
“朝廷不得已,於乾元元年七月,用第五琦之錢法,鑄造‘乾元當十’,‘重輪乾元重寶’。”
“重寶錢重爲開元錢的三倍,卻要當五十倍的開元錢使用,大錢發行後,引起了物價飛漲,‘米鬥價七千文,餓死者相枕於道’。”
“同時盜鑄嚴重,長安城中寺廟的鐘及佛像都被熔化鑄錢,因犯私鑄罪而被處死的,一年當中高達八百多人。”
“當時人稱這種虛擡作價的錢,爲‘虛錢’。這種貨幣政策,本身是爲了彌補財政虧空,而對百姓進行赤裸裸的掠奪。”
“其結果必然是飲鴆止渴,貨幣流通陷入完全混亂,給國家帶來了極大的災難。”
“直到代宗年間,劉晏爲相,停什一稅收制,改進榷法,漕運,常平,鹽法,使鹽稅從每年六十萬貫,增長到佔國家賦稅收入之半。”
“同時緊縮朝政開支,減低京官職田,裁撤冗官,淘汰僧尼,去奢崇儉。到代宗末年,終於讓物價漸趨平穩,幣值回升。”
“可惜劉晏還沒有來得及改革幣制,就被楊炎所害。之後唐朝再無優秀的經濟之才,沒有敏銳地把握到經濟形勢的變化,而適時調整經濟策略。”
“大唐的經濟按照政策的慣性繼續,結果又導致嚴重的通貨緊縮,各地劃地爲政,大唐滅亡。”
“到了南朝各代,那更是軍閥天下,爲了應付連綿不斷的征戰,各路軍閥大造劣錢,達到了歷史的巔峰。”
“南朝宋前廢帝劉子業,鑄二銖,形式精細,官錢每出,人間即模效之,而大小薄厚皆不及也。無輪廓,不磨,易於仿造,如今之剪鑿者,故謂之‘耒子錢’。”
“景和元年,沈慶之啓通私鑄,由是錢貨亂敗。一千錢長不盈三寸,大小稱此,謂之‘鵝眼錢’。”
“鵝眼錢還不是更劣的,劣於鵝眼者,謂之‘環錢’。”
“貫之以縷,入水不沉,隨手即碎。市井不復料數,十萬錢不盈一掬。鬥米一萬,商貨不行。”
“於是問題就來了,我大宋寶鈔,乃是紙製,卻有爲何能通行天下,毫無阻礙呢?”
“道理其實很簡單,這些舊幣,其信用就在其本身所含的銅上,一旦錢不足重,那就會成爲虛錢。”
“在座的都知道,大宋寶鈔,其實類似鹽引,其發行的數額,有皇宋銀行金庫中的貴金屬存量爲擔保。”
“如今三司每年都在計檢大宋的經濟體量,流通領域規模,貨幣的存量,流通量。”
“雖然事務繁累,但是卻可以對我朝的經濟情況,有一個全面細緻的掌握,可以控制貨幣發行規模,使其與國家經濟狀況相匹配。”
“遼國見到我朝寶鈔使用得力,因此想要效仿。但問題是,兩國的經濟基礎,完全不同。”
“遼國產業單一,經濟脆弱,沒有獨立貨幣,朝政腐敗,君主昏聵,北邊和東邊,韃靼與女直開始造亂,經濟人才匱乏。”
“這樣的國家,其經濟背景與史上劣幣盛行的那些朝代,何等的相似?!”
“大宋助其發行紙幣,那是要求他們用二十五萬貫的絹帛爲庫本的。但是以遼人的經濟意識,和紙幣發行的巨大好處,他們關注貨幣的目光,遲早會從流通功能,轉移到掠奪功能。”
“一旦其國內出現什麼危機,他們必然會飲鴆止渴,哪怕是我大宋明確告訴他們——你們不能那樣做!”
陽謀!純陽謀!
薛向也是經濟專家,已經完全領會到了蘇油的意圖,轉頭對趙頊躬身:“魚國公所言,乃是一把雙刃之劍,有史以來,教訓不絕,望陛下勒石於國家計財重地,爲後世子孫垂誡。”
“國與民無信,民於國無心!”
趙頊感覺今日這場議論收穫頗豐,頷首道:“五穀食米,民之司命也;黃金刀幣,民之通施也。故善者執其通施,以御其司命。”
“握之則非有補於暖也,食之則非有補於飽也,先王以守財物,以御民事,而平天下也。”
這是《管子》當中的語句,將貨幣對國家的作用,論述得相當的精彩。
羣臣一片讚揚,我們陛下的學問還是可以的!
就聽趙頊接着說道:“上位者的貪念,讓這稱提天下,衡均四海的國器,成爲了吞噬百姓生命的猛獸,銷磨國家膏血的幫兇。朕甚不取。”
“今日之議,有此一得,也足值了。繼續吧。”
章惇其實也是非常贊成蘇油此議的,但是他也從另一個方面提出了疑問:“與遼人通榷之後,糾紛必多,這就是給了遼人鬧事的藉口。他們習慣了無理都要攪三分,以後糾紛起來之後,我朝如何處置?”
蘇油說道:“所以我們要定下一個前提,那就是兩國互榷,對於政府來說,只是提供了一個貿易的場所而已,至於交易,那是榷市中商賈們的行爲,與政府無干。”
“官府只是實行監督,一切以合同文式爲準,與國內解決商賈民事糾紛如出一轍。”
“要是覺得麻煩的話,臣還有一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