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無聊
不過這事情再急也急不來,醬油,榨菜和大頭菜,至少需要半年後風味才能出來,芽菜,更是要一年以後。
一直在忙,元旦前風俗錯過了好多,蘇油就參加了一個臘月二十五“照田蠶”的儀式,其餘的都是八公代勞了。
鄉村臘月二十五,長竿然炬照南畝。
近似雲開森列星,遠如風起飄流螢。
今春雨雹繭絲少,秋日雷鳴稻堆小。
儂家今夜火最明,的知新歲田蠶好。
夜闌風焰西復東,此佔最吉餘難同。
不惟桑賤谷芃芃,仍更苧麻無節菜無蟲。
這個風俗就是在地頭上挑起高柴點燃,根據火勢灰色占卜來年的豐欠。
蘇油是放火的行家,因此他燒起來的柴堆,看得八公滿心歡喜,鄉親們瞠目結舌,自然不在話下。
臘月二十七新年前夕,可龍裡銅器製作工藝初步成型,如果銅皮不限的話,日產五百件銅器輕輕鬆鬆。
與之相對應的,是滾軸水車,原始鍛壓衝牀,原始車牀的試製成功。
隨之誕生的東西,包括新型冶煉爐,熟鐵,高中低碳鋼,鐵釘,金屬板,金屬絲,齒輪,飛輪,螺栓,螺母,衝壓件,精密鑄模件,泡花鹼,耐火磚,高溫膠,防水板材,砂輪,砂帶,滲碳箱,滾珠軸承,高硬度車刀,老虎鉗,尖嘴鉗,六角螺絲扳手,腳踏工作臺等一系列豐富的周邊產品。
最關鍵的,是工藝流程,尺寸標準,以及精密量具,精密測量方法,科學實驗記錄等一系列對工業發展至關重要的東西。
現在石富還是有些不明白理工二字的含義,但是能夠懵懂地感覺到,蘇油這路子,和傳統師父帶徒弟的工場手工業絕對不一樣!
不過蘇油倒是沒有想這麼遠,因爲最重要的那部分——技術工人,現在加上自己,一共三個。
自己算設計師和技術員,石富是合格的鉗工和車工,石通,最多夠車工和鉗工學徒的格。
事情只能一步步的來,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過年!
得益於幾項工程的啓動,可龍裡的鄉親們,今年第一次形成了購買力。
以前出村,帶回來的就是鹽巴,鐵器,其餘的基本都是自給自足。
今年不同了,老子們有錢了,又近年關,不逛一回城說不過去。
可憐老幺這麼大了,都沒穿過新衣服,銅錢布穿了幾個娃,到他身上都成啥了?
先數數有多少錢啊,山塘壘了十五天……這裡一貫半,油娃說的那什麼梯田,連上頭幾層坡地,又是十五天……這就是三貫。
婆娘你養的雞鴨,蛋下得美,這段時間裡也從換了油娃不少錢吧?什麼都五百來錢了?!你作孽喲你,幾個娃子跟着油娃廝混,最後那些蛋還不是進了他們這幫小狗日的肚子?!
婆娘就不依了,油娃硬要給的,說是長久生意。當家的你放心,家裡公雞每隻捱了屠子一刀,現在不打鳴了,冠子也縮了,只知道傻長肉,大的都奔五斤了,過年給八公油娃拎一隻過去。我都記着呢。
拎什麼啊拎你拎不清!油娃過年還會少了雞鴨?上次搬傢什麼情形你沒見着?這樣,今年的茶油,糯米,你到時候給他送過去,保證和別家不一樣!
油娃是精貴人,知道什麼是精貴人不?這年頭不愛吃肥肉的,那都是精貴人!稀罕你那兩隻肥閹雞!
你拎不清還是我拎不清?我告訴你這麼多年都沒看顧過孃家,今年日子鬆快了些,好東西我要給爹媽留點。
小肚雞腸的,見不得你那摳搜!你把蛋錢都給老丈母不就得了,愛買啥買啥!八公說年後活還多的是,今年見我賣力,提前告訴我了,到時候啊……還有進賬!
還有田裡的魚,讓娃子抓幾條,雞鴨蛋你看着給,今年回門保證你爹媽高興!
話到這裡我要問了,我說你養那麼多雞鴨幹啥?院裡腳都邁不進,真當油娃的酒糟不要錢啊?!
等等當家的,不是在合計這次進城買什麼嗎?明天八公派騾車一起拉回來,錯過了你去背?!
哦……
於是兩口子又轉回正題,商量起明天要買點啥,鹽,油娃上次做醃菜已經買來分下去了,不要……糖,算了等有空去山裡淘點巖蜜,不要……酒,酒可以來兩斤,一斤送老丈人,一斤自己喝……還有啥?麻布買不買?自己紡?自己紡耽誤工夫,還不如養豬養雞划算,嗯,那就來兩匹!給幺娃換身衣裳!然後呢?
然後呢?然後兩口子大眼瞪小眼,愣是想不出來還要買啥!
最後男人一拍大腿,管求它的,明日進了城再說!
……
蘇油早上起來,在村子裡逛了一圈,發現村子安靜異常,除了自己,就剩下老貓癩狗兩三隻了。
石薇和石富石通回石家村了,再是沒過門的小媳婦,也沒有賴在蘇家過年的道理。
翻開書看了兩頁,蘇油發現了一個問題,沒有每天機器叮叮噹噹的聲音陪着,自己居然看不進去!
丟下書本,去豬圈看了一眼,倆豬還在吃它們最後一頓飽飯,屠子也跟着八公進城了,殺豬得等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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雞棚的水槽,食槽都加滿了,小組今天回去接人,如今熱鬧了一年的碼頭,總算安靜了下來,今天娃子們都會來可龍裡過節,土地廟留給老軍幫忙看守。
鴨子已經移到沼澤那裡,門口池塘裡魚兒在逮草,娃子們離開的時候,往裡邊丟了草料。
啥事兒都被別人做了,真是閒得蛋疼啊……
實在無聊,蘇油來到工作間。
這裡有一個腳踏式工作臺,工作臺上是一座臺磨。
臺磨頭上是一個夾具,與檯面水平,腳踏板帶動皮帶,皮帶帶動一個大飛輪,用於給夾具提供持續而均勻的動力。
夾具外套着一個螺紋絲口,絲口可以由帶傘狀齒輪的小鑰匙調節,轉動鑰匙,三個夾嘴呈等邊三角形張開或者收攏,方便夾卸各種磨針磨頭。
打開工具箱,箱子一面掛着密密麻麻的各種磨具,有石英砂在鋼片胚上噴砂得到的磨片,小圓鋸,還有各種水玻璃琢玉砂鑄造的鋼柄磨針,磨頭。
選了個豬鬃圓刷頭安上,取過一個竹筒,戴上紗布口罩,踩動踏板,刷子飛快轉動起來。
將竹筒湊上去轉動,竹筒芽頭,節疤處的髒灰,乾薹痕,很快消失不見,被刷得乾乾淨淨,竹筒也被刷得漸漸光滑。
然後換上砂紙輪,打磨竹筒的斷口處,不一會切口磨得圓潤。
之後砂紙越換越細,斷口處開始出現反光,密集的魚子紋露了出來。
停下機器,蘇油滿意地看着竹筒,取過乾布擦拭乾淨,又拿過一個瓷瓶,用裡邊的鹽酸調了一碟酸液,拿毛筆蘸了,在竹筒上寫了一副對聯:“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
取過一盞古怪的黃銅燈,先在燈室中注入酒精,在燈面凹盤預熱室中也倒上一些,然後取過一根木籤,從身邊煤爐裡引來火焰點燃,很快燈室內酒精開始受熱揮發,呼呼從燈管中噴了出來,然後被點燃。
燈管下方有個旋鈕,可以調節空氣量,蘇油將氣量調整到合適,將火焰調到最佳。
黃銅密封性極好,僅用螺紋就能夠達到很好的密封,這是一盞酒精噴燈。
如果用在燈頭火焰位置連接加壓唧筒,用細嘴將火焰吹平,火焰溫度能夠達到一千四百度,這燈比之前那個粗笨的煤炭噴燈先進了不少,這是蘇油給乖徒弟設計的焊接神器升級版。
不過他現在用不着唧筒,點燃之後,蘇油便用火焰烘烤竹筒上剛剛寫字的地方。
酸液部位濃度迅速升高,竹皮碳化,黑色字跡顯示出來,而且吃進竹肉,再也擦拭不去。
熄滅了噴燈,蘇油又用夾具夾上一個羊毛輪,打上蜂蠟,轉動起來給竹筒拋光。
不一會兒,一個光可鑑人的楠竹筆筒便製得了。
用料簡單但做工精緻,書法雅潔,氣韻高貴,十足十的文人氣兒。
試驗成功,蘇油興致起來了,接着用同樣的法子,用竹板製得了臂擱,用瘤疤老柏製得鎮紙,用青岡木根瘤做了個筆架,還用麻櫟根車了一個小香插。
將工作室打掃乾淨,蘇油拿着東西進到書房,將原有的文房全部換成自己製得的物品。
又去庫房取了幾個乾燥好的枯蓮蓬,插到身後的玉瓷缸中,環顧一番:“這樣雅緻多了嘛。”
看着光光的牆壁,嗯,還差了三蘇的書法,繪畫,大蘇畫竹子有一套,到時候必須掛上。
自己只跟非遺傳承人學過畫蘭花,國畫中除了蘭花和石頭,別的什麼都不會。
不想還好,一想起來就手癢,抽出案上的毛筆,隨手畫了一幅蘭石圖,想了想,寫下一首小詩。
鳳葉鐫寒石,
龍根透碧苔。
性成香自蘊,
非待解人來。
然後施施然跑河邊看風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