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累了,眼睛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淚。我把蒲團撥弄到一邊席地而坐,盯着頭頂上的銅錢看,看着最底下的那那個銅錢上的那一圈紅線,我盯着啊看啊,委屈痛苦夾雜着那些帶着些許甜蜜和快樂的回憶一起涌上心頭。但我已經心灰意冷,斷了求生的念頭,想想不如死了算了,只是現在死了,未免辜負了祖母的心,還有,我不知道樂兒的近況,她是否還好?看來什麼事情老瞎子都知道的很清楚,我辜負的人,就是樂兒。那老瞎子一定也直到樂兒的近況。還有當初不小心死在我手上的柳強,至今不知道這些事兒該以什麼方式了結!
唉!說起這些事兒,必須從我們丁家說起,因爲如果不是命運軌跡的改變,我不會遇到樂兒,也就不會有後來諸多的劫難,但是,也許像老瞎子預料的那樣,這是定數,也是劫數。
我們丁家世代單傳,真的是很邪門的一件事兒。我太奶生了第一個兒子後一直沒生育,但是第一個兒子體弱多病不到十歲上就夭折了,爲此我太奶很長時間都一直鬱鬱寡歡,後來去找了一個的算命先生給掐算了一下,先生說你們家代代單傳,放心,肯定有後人的。果然到了快四十歲的時候有了我祖父。但是太奶五十多歲的時候,她的眼睛出了問題,先是覺得眼前灰濛濛的的,看人看不清,眼睛不停的流眼淚。現在看來應該是白內障的症狀,但是她得眼病的那個時候正逢亂世,特別是在農村,飯都吃不飽,這樣的病就只能硬扛着,以至於後來全瞎。當時只能依靠太公務農一家人才能吃飽飯,後來日子越發艱難了,祖母覺得不能什麼都不幹就這樣在家讓別人伺候,更何況當時祖父才只有十幾歲,正是能吃長身體的時候,光靠家裡租種二畝地已經明顯不能滿足家裡的開支了,雖然地主老爺減免了三成租子。太奶聽人說很多瞎子學算命學的很快,也可以餬口,因此不顧太公反對,自己背了個布袋,邊沿街乞討邊打聽哪裡有高人,這樣一走就是三年。回來之後果然學成了算命占卜之術,但是太奶的脾氣也變的很古怪,說話做事不像先前那麼婉轉,有時候經常自己一個人唱些不知名的歌,祖父十幾歲的年紀常常聽的掉眼淚。一般算命打卦的不管是誰都算,來了必定要說幾句好話解解人間的心寬,但是太奶從來都是直來直去,有些來算命的甚至是緊鎖眉頭來,哇哇大哭去;有些人上門來請甚至被她攆出去不給算,還說什麼罪孽深重天必伐之早知道也沒有用之類的話。這樣的算命先生一般是沒什麼生意的,可是我太奶算命算的很準,又是亂世,許多人整天惶惶不可整日,都來找太奶以希望能討個主意之類的,收入也算可以,再加上人丁單薄,一家人倒也能吃的上飯。可是到了新中國成立前一年,太奶突然就宣佈收山了,爲剛剛二十歲的祖父挑選了一門親事後就再也沒有給人算過命。這樣到新中國運動來的時候反而躲過了一劫,人們都說我太奶的最後一卦是給自己算的。雖然祖父祖母成親早,但是直到祖母快三十歲了纔有了父親,那時祖父母成親已經十年了,正好過了三年自然災害最困難的時候。太公在父親出生後不久就去世了,太奶在太公去世後變的消沉。父親漸漸長大,是很聰明伶俐的一個人,開始在村裡上小學,後來去外村上初中,到上高中的時候根據文革時期的政策要推薦才能去,但是家門單薄,村書記不理會,把推薦名額給了自己的兒子,這樣父親就輟學回家務農了。到了父親滿二十的時候我祖父母就給父親張羅親事,我太奶卻說不用急,太早了孫子來的晚。於是父親到了二十四歲才經人介紹認識了母親。他們結婚的時候是一九八五年的臘月。
一九八七年農曆丁卯年二月十三,早上六點,在鎮裡的衛生院,我來到了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奇怪是事情發生,狗也不叫雞也不跳。我出生的時候母親笑着說這孩子一定是勞碌命了,屬兔子的還六點出生,一睜眼就得到處找吃的。我的出生讓全家人都很高興,因爲我們家代代單傳,我的出生就意味着丁家後繼有人了。尤其是祖母,祖母說自己進了丁家門十年纔有了孩子,我媽進門一年就有了孩子,真是功臣,讓我媽再努努力,爭取再生一個,打破這個世代單傳的魔咒。不過很可惜,那會已經實行計劃生育,不允許多生,於是丁家到我還是一顆獨苗。但是太奶不知道爲何長吁短嘆,聽說我出生的消息沒有很高興,倒是說了“冤孽”兩個字,惹得全家人都不高興。太奶也不解釋,把體己錢拿給祖父去
換了只純金的長命鎖給我,於是看在金子的份上,大家認爲太奶心裡還是疼我的。這個時候的太奶已經常年臥牀了。在我滿月的那天,太奶讓人把我抱到牀前,仔細的摸了摸我臉,邊摸邊哭,據母親說,太奶摸完我的臉後說了“前生冤孽今生報,今世何日仇恨消”這樣一句話,當時就惹得母親不高興,但是不好發作,在一邊的祖母氣的說太奶老糊塗了。太奶無奈的搖頭。後來太奶單獨讓祖母留下,其餘的人都打發出去了。當天下午祖母在太奶的房間裡呆了很長時間,出來後祖母臉上滿是淚痕,不知道太奶說了什麼,誰問祖母也不說。但是自此以後,祖母對我更是十分的疼愛。第二天,太奶與世長辭,毫無徵兆。太奶最後留下的,只是一副卦帖,一共六十四張,每張上面都寫着“文王八卦”,但是打開裡面其實只是普通的卦籤。後來我還拿出來玩過,那是一種三折的紙帖,敞開是背景畫,然後旁邊是偈語之類的題字,像什麼“此卦平和又平和,旱池蓮花逢江河”之類,我記得六十四卦中最大的一掛叫大卦頭,背景是一條大龍,題的是“龍困淺灘遇水起,六十四卦數第一,有人佔此吉慶卦。卦禮奉送二百七”。是說誰抽到這一卦算命先生該倒找來算卦的人二百十七文的禮錢,實際情況往往相反,抽到這一卦的人往往樂意多給些錢給算命先生。三折摺好後最中間的那張背面有硬紙殼剪的一些圖形貼在背面,母親說是隻有算命的才懂的特殊記號。看那副卦貼已經是相當老舊了,大約已經有百十多年的歷史了。這也是太奶那天下午纔給祖母的。
我的記憶是從三歲開始的,那時候的父親就開始上什麼農業大學,現在知道是那時候很普遍的函授。父親通過函授弄了大專的文憑,然後七歲的時候父親帶着母親和我一起搬到了縣城。那時的我已經是個野孩子,根本不願離鄉,祖母也希望我一直在鄉下長大,但是父親說城裡的教育更好,因此不顧祖母的挽留和我的反對,當然我那時候沒有什麼發言權。祖母考慮了很久之後似乎下定決心一樣同意了父親的決定,只是把一塊玉佛像用根紅繩穿了給我戴在脖子上,囑咐我千萬不要丟了,能保我平安。只可惜在我誤殺柳強的那天那塊玉丟了。那根紅線,和老瞎子綁銅錢用的紅線一模一樣。
後來我常常想,如果當初父親不作出這些決定,我的人生是不是會另一個樣?也許,這是不可避免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