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額不足
拓拔野哈哈長笑,突然青光暴閃,一道氣浪“轟”地炸將開來。衆人只覺得眼前一花,鼻息稍稍窒堵,耳邊叮叮噹噹一陣脆響,刀光亂舞,“咄咄”之聲大作。
凝神再望時,均心下大駭,失聲驚呼。
那八名大漢木立各處,雙手空空,滿臉不可置信的驚異神色。八柄烈雪刀齊齊整整的豎排插在頂樑,入木三分,刀柄猶自震盪不已。拓拔野反手將斷劍插入鞘小,微笑道:“多謝諸位手下留情。”
烈侯爺、吳回等人瞧得分明,適才電光石火之間,拓拔野突然奇蹟般地爆漲真氣,將那兩刀開山裂石之力盡數反彈,而後順勢拔劍,移形換位,剎那間連擊八劍,將衆大漢手中的烈雪八刀盡數磕飛,沒入樑中。若非他手下留情,這八名大漢早已身首異處。
這烈雪八刀刀魄相連,使刀之人又是同胞兄弟,彼此之間心意相通,刀刀相連。若是當真動手,全力進擊,拓拔野未必就能這般迅捷將其等反制。但他們既受烈侯爺意旨,刀下留了四分力,而拓拔野故意露出破綻,誘使其中兩人急功而入,連綿刀意剎那間自行破斷。拓拔野乘機以定海神珠,鼓足真氣將那兩刀反蕩,爾後拔劍反擊。八刀刀意既斷,各個擊破,自然遠非拓拔野對手,瞬間敗北。
烈侯爺起身擊掌道:“果然好身手!坦蕩君子,手下留情,烈炎感激不盡!”
長袖一揮,一道紅色勁帶破空彈出,閃電般將那八柄刀捲住,“噗”地微微一響,紅帶突收,那八柄烈雪刀應聲插回衆大漢鞘中。那八名大漢朝拓拔野齊齊躬身,然後退回到烈炎身俊。
吳回冷冷道:“侯爺太過爽直了,我瞧他分明是奸狡小人,使詐討巧。與那女娃兒正是奸猾同謀,決計不能放過。”踏步上前,朝拓拔野走去。
纖纖怔怔地望著拓拔野,臉上酡紅,淚水一顆一顆滾落。在拓拔野遇險的那一剎那,她的心幾乎便要爆炸,此時如釋重負、渾身痠軟無力,心中說不清是歡喜還是難過,酸楚難當。
當是時,遠遠地城門開啓,車馬轔轔,有人高聲長呼道:“大長老使者駕到!”
樓內衆人面色微變,紛紛朝窗外望去。拓拔野心道:“此時不走可就走不成了!”
趁著吳回等人掉頭西顧之時,猛然調氣涌泉,閃電般竄出,攔腰抱起纖纖,兔起鵲落,翻身朝三樓奔去。
動作奇快,一氣呵成,待到衆人醒覺之時,他已經抱著纖纖躍上了三樓。
懷中纖纖突然發出一聲悲切的哽咽,驀地玉臂舒展,緊緊的摟住拓拔野的脖頸,將臉貼在他的耳旁。蘭香撲鼻,髮絲撩人,冰冷的淚水瞬間流入他的耳朵和脖於。耳邊聽見她斷斷續續地哭道:“拓拔大哥,拓拔大哥。”那聲音悲慼纏綿,不知是在喃喃自語,還是在低徊呼喚。
拓拔野心中悲喜交集,拍了拍她的背笑道:“傻丫頭,咱們回家了!”足不點地,翻身越出三樓欄杆。
突然聽人暍道:“哪裡走!”一道炙熱真氣沖天而起,猶如憑空起了一個透明的屏障,正是火正仙吳回。拓拔野左掌一拍,藉著那反衝之力,輕輕巧巧地朝上翻起,又上了塔樓之頂。
剎那間凝神四望,塔樓下廣場衆兵圍涌聚集,彎弓待命,萬千刀槍在夕陽下閃閃發光,眩目已極。那吳回如影隨形,疾追在後。塔樓東南兩面均有極強真氣迫面而來。四面圍兵,天羅地網,而纖纖發上的雪羽鶴簪不見蹤影,想來已是被火族收去。
拓拔野左臂抱緊纖纖,意念如織,感受到那火正尺真氣電襲而至,立時反手朝後猛揮一劍,撞著火正尺真氣,氣浪洶涌。因勢利導,高高飛起,在空中御風踏步,清嘯聲中朝那巨大的鳳尾樹掠去。
萬箭齊發,颼颼破空,暴雨般朝他們射來。匆聽那烈侯爺喝道:“住手,不可傷了他們!”
拓拔野哈哈笑道:“多謝了!烈侯爺,拓拔先行告辭,日後水落石出,再登門謝罪!”
聚意定海神珠,真氣瞬間綻爆,箭矢到他身前三尺之處紛紛沖天飛起,四下拋落。
御風滑翔,剎那間便奔到了那鳳尾樹連綿如紅雲晚霞的蔭蓋之上。遠遠聽見有人驚呼之聲,身後那緊迫的殺氣也嘎然而止。回頭望去,吳回駐立塔樓檐角,紅袍飄飄,滿臉古怪的神情。那烈雪八刀站在樓頂,面面相覷。廣場上所有圍兵也都放下刀槍,昂首觀望。拓拔野見他們都不追來,心中詫異。
烈侯爺與那八郡主站在二樓欄杆邊上,朗聲道:“鳳尾樹乃是鳳尾城聖樹,閣下請快下來,否則將被萬火灼燒,難逃生天。”那烈侯爺直爽誠摯,拓拔野對他頗爲信任,聞言微微一驚,果覺一股熱浪緩緩迫來。
遠處,斜陽在青色羣峰間緩緩沈落,那餘輝照在漫漫鳳尾樹蓋上,彷佛熊熊火海:微風吹過,樹葉搖曳,猶如火焰跳躍。凝神望去,隱隱可以瞧見紅光吞吐,那熱氣從樹葉中蒸騰,由四面八方逼迫而來。
纖纖低聲道:“拓拔大哥,這裡好熱。”
拓拔野低頭望去,見她嬌靨豔紅,鼻尖、額頭上都是細細的汗珠,髮絲也溼漉漉的貼在額前、臉頰,渾身痠軟無力地偎在他的懷中。心中大是疼惜,微笑道:“好妹子,這就找一個涼爽的地方休息去。”猛地調集真氣,騰空躍起。
豈料方甫用氣,便聽耳邊“呼”地一聲,只覺那熱浪突然爆漲爲炙炎酷熱的滔天烈焰,轟然燒來。
眼前一片血紅,纖纖“啊”地一聲,一繒秀髮突然著火;拓拔野大驚,將她發上火焰拍滅,真氣運轉,護住她周身上下,足下用氣,硬生生又朝上拔高了六丈。
但那火焰立時又騰地竄燒上來,猶如道道火牆,八面迫擋。拓拔野衣襟瞬息焦枯,心中大駭。立時藉助定海神珠之力,調用真氣,將熱浪朝外迫去。但那熱浪雖被暫時迫退,立時又有更兇猛的火焰撲面而來。
烈侯爺長聲道:“鳳尾樹乃本族聖鳥烈焰鳳凰的火尾所化,一經真氣激發,便會燃燒百倍火焰。閣下這般用氣,非但逃不出來,反而會被萬火灼燒而死。”
拓拔野放眼望去,烈火熊熊而起,滔滔洶涌,知道他所言非虛。沒想到自己逃出衆高手之圍,卻又跳入這火坑之中;頗覺滑稽,哈哈一笑,心中鎮定下來。
纖纖偎在他懷中,意識逐漸混沌,雙臂軟軟的勾住他的脖子,迷迷糊糊地道:“拓拔大哥,你……你別拋下我。”淚水從緊閉的雙眼中淌出,被周圍熱浪蒸騰,立時消散。
拓拔野心中一痛,將她緊緊抱住,溫言道:“好妹子,我決計不會丟下你!刀山火海,也一齊闖過。”纖纖迷濛中心中大定,嘴角露出微笑,雙頰酡紅,宛若睡海棠般沈沈昏睡過去。她這幾日困頓疲憊,不知經受了多少磨難,此刻心情安定,被這熱氣一薰,再也支撐不住。
拓拔野心道:“纖纖真氣不足,需得儘快離開此處。”一面護住纖纖與自己,一面飛快地思慮,尋找脫身之計。苦苦回想所學到之五族法術,又思索潮汐流、長生訣、五行譜諸多神功。
如那烈侯爺所言,自己每發真氣,即便是用定海神珠反彈烈焰熱氣,都會激起這巨樹更強的火浪,自己至多一躍能及十餘丈,但這火海竄燒騰空遠不止這個高度,要想逕直躍出火海,御風逃離,殊無可能。但若是自己絲毫不用真氣,縱然能支撐到不被烈焰燒死而定到樹蔭之沿,也必定身受重傷,縱使其時跳離鳳尾樹,也必然逃脫下出吳回、烈雪八刀等諸多高手的圍擊。
突然想到:“是了!這妖樹既會百倍反彈,倒不如索性激起萬重火浪,然後藉助反推力,因勢利導,看看有無可能逃走!”精神大振,瞬息間在心中定出一個極爲大膽的計劃來。
當下真氣疏導,貫通纖纖任督二脈,將自己與她周身經脈貫穿相連,雄渾真氣滔滔不絕地在彼此經脈間遊走,護體真氣由內而外,將她完全護住。而後猛地調集周身真氣,運用潮汐流,傾注右掌,“轟”地一聲朝下掹拍,漫天冰寒之氣呼嘯奔騰,正是從水族遊俠處學來的水族法術“千重雪”。
這法術原本較爲簡單,由他使來,雖未能完全得其訣竅,但威力之大,確實驚天動地。遠遠望去,猶如憑空突然降霜落雪,白茫茫一片,煞是壯觀。
“轟”地一聲暴響,如百十個驚雷齊齊綻爆,那鳳尾樹彷彿突然爆炸開來一般,團團烈火驀地膨脹炸裂,剎那間放大了數十倍,赤焰亂舞,火浪衝天。那窒息熱浪如狂風捲席,四下猛衝。
廣場上衆圍兵失聲驚呼,被迎面撲來的氣浪閃電般擊倒,狂呼亂叫聲中浪潮般層層摔倒。塔樓上諸人也被那狂風吹得拔身而起,飛出好遠。琉璃燈叮噹亂響,四處飛散。
水火原就相剋,拓拔野那洶涌真氣激起狂炎烈火,與那漫天冰寒之氣相交,立時爆炸開來,比之先前單純真氣相激,威力十倍計。
拓拔野一掌既出,立時彙集所有念力於那定海神珠,真氣聚斂,全力反彈那驚天駭地的爆炸巨力,立時“呼”地一聲,雙耳生風,眼前一花,筆直飛起。
身在半空,念力如織,感受所有方向的力道真氣,因勢利導,斜斜飛起。猶如蒼鷹展翅,青龍翔空,破雲而去。
烈侯爺避開那層疊鼓舞的熱浪,倚欄遠眺,只見漫天紅光烈焰之中,一道人影如離弦之箭沖天射起,在藍空之上宛若黑蟻。心中驚駭,這少年真氣之強、法術之高、膽子之大,可謂驚世駭俗。突然更加相信,他便是近來風頭極健的龍神太子。
拓拔野此舉危險極大,若非他真氣超絕,會使那式黑水法術,腹有定海神珠,又深諳因勢利導之法,早巳被這狂烈的漫天火浪灼燒而死。但他藝高膽大,竟然在電光石火間做這驚人之舉,逃出鳳尾樹的烈焰火海。
身在高空,俯首可見漫漫火海,密蟻圍兵。當下藉著那殘餘推力,凝神調息,空中抄步,御風斜衝,朝西城外俯衝逃逸。
風聲獵獵,火光熊熊。忽然聽見廣場上傳來雷鳴般的歡呼聲,繼而感覺到兩道真氣一左一後夾擊而來。左翼真氣空明變化,彷彿冰下暗流,捉摸不定。後側真氣霸烈雄渾,猶如沙漠狂風,移山填海。
心中一凜,稍加辨別,似乎並非那火正仙吳回,當下回頭迅速一瞥。左翼來者,乃是一個紅衣翩翩的少女,騎坐在一隻火紅色的鳳凰上,清麗如仙,雅緻如畫。皓腕上一對彩石鏈,熠熠生輝。正是八郡主。
背後,一條黑紫色的火龍張牙舞爪,怒吼橫空,其上赫然便是烈侯爺。袖中紅色長帶倏然迎風挺直,在他手中微微振抖,立時化爲一杆紅纓長槍。槍尖指處,紅光破空,咻咻有聲。
一鳳一龍,來勢極快,剎那之間便只距他數丈之遙。那兩道真氣登時將拓拔野壓得遍體燥熱,鼻息窒堵,護體真氣相激渾身綻放。
拓拔野意念探掃,心中微驚,那烈侯爺體內真氣之強,雖比他稍有不如,但兇霸之勢更甚驚人。那八郡主真氣卻含而不露。以三人真氣,若近距離,必定相互激發,而她竟如春水微瀾,捉摸不定,其真氣之強只怕不在那烈侯爺之下。
這兩人聯手,真氣必在自己之上,又有封印靈禽聖獸,御空自如,佔盡上風。
而自己身在半空,受制於人,又要顧忌懷中纖纖,要想從容逃離,難比登天。眼下被他們氣勢所壓,想要反搶先機更無可能。
烈侯爺長槍呼嘯,斜指上空,馭龍繞翔,沈聲道:“閣下神功超絕,若這般帶令妹逃離,豈不是更令我族人疑心嗎?既是坦蕩君子,問心無愧,何必自陷尷尬境地?”
拓拔野笑道:“那獨臂老頭一口咬定是我們所爲,貴族對我們也懷疑得緊。眼下與其困在這裡,含不白之冤,倒不如自己去查個水落石出。”
烈侯爺道:“閣下言行磊落,烈炎也相信其中必有隱情;但要洗清冤屈,查明真相,就需要我們同心協力。烈炎保證,在未查明事情原委之前,絕對不難爲閣下與令妹,只將二位當作本族貴賓。如何?”他直爽誠懇,令拓拔野登時心動。
八郡王碧綠清澈的雙眼凝注拓拔野,淡淡道:“我大哥一言九鼎,海內聞名。
如果公子還不放心,那我也願意許此承諾。”
拓拔野哈哈笑道:“郡主、侯爺金玉之言,拓拔豈有不信之理?”頷首道:“多謝了!”他見兩人勝券在握,卻不藉勢凌人,大生好感。心想倘若再一味逃脫,未免猥瑣狹隘,當下御氣轉身,輕飄飄地翻身躍上那火龍脊背。
烈侯爺大喜,暍道:“貴客臨門,備宴!”突然又想起一事,加了—句:“也爲長老使者洗塵!”聲音浩蕩雄渾,震得廣場上衆人耳中轟隆作響。城外衆偵兵也都聽得分明,引頸眺望,只見四人分乘龍鳳,在霞光火色之中徐徐轉向,朝城內降落。
晚宴依舊設在塔樓二樓。落日西沈,暮色降臨,窗外西望,那鳳尾樹的百丈蔭蓋依然紅光吞吐,跳躍若火。襯著黛藍夜空,淡淡晚霞,頗爲壯麗。晚風吹窗,也帶來溫熱的氣息。
烈侯爺、八郡王、火正仙吳回、笑面胖子鳳尾城主木易刀、十二偵兵將軍分列兩旁。
拓拔野與纖纖果然坐在上座,儼然貴賓之姿。旁邊一個瘦高老者,乃是剛剛到來的長老會使者米離。他是大長老烈碧光晟派遣的全權使者,代長老會追尋聖盃下落。不苟言笑,說話緩慢,對烈侯爺將疑犯恭爲貴賓卻是不置可否。
吳回對眼下情形似乎頗不滿意,但烈侯爺與八郡王既已發話,也無可奈何。滿臉木無表情,一言不發,只是淺淺啜酒。那木易刀滿面春風,瞧不出心裡所想。十二將軍不敢多言,雖然心中各有疑慮,也只管默默喝酒。
那烈侯爺烈炎與八郡主兄妹倆乃是火族四大世家“烈家”的顯貴,也是當下火族大長老烈碧光晟的親侄。兩人年幼時便師從火神祝融與聖女赤霞仙子。烈炎天資聖絕,又頗有君王之風,乃是備受讚譽的年輕一代中的翹楚;火族中四大公子,以他爲首,將來之前途,更是無可限量。是以吳回、米離雖然權勢都頗大,但見他決意奉疑嫌爲上賓,也不便執拗。
纖纖雖然已經醒轉,但連日奔波,久未休息,依舊疲怠不已,被那鳳尾烈焰一薰,一直煩悶欲嘔,因而只是懨懨地倚在桌旁,腦中尚不明白爲何自己與拓拔又成了座上賓。
但腦中紛亂,只要拓拔野還在身側便足夠了。衆人話語聽在耳中只是嗡嗡作響,徒增睏倦之意。
烈侯爺一邊喝酒,一邊將此事來龍去脈原原本本說與拓拔野聽。八郡主坐在燈光暗淡處,每逢烈侯爺說至族中秘密之處,便偶爾淡淡地說上幾句,岔開話來。
原來那琉璃聖火盃乃火族聖器,排名第一。聖盃以上古琉璃石磨製而成,乃是遠古燧人氏盜火的容器,聖火火種在杯中千年不滅,綿延至今。
火族聖城赤炎城中,有一座族中聖塔——琉璃金光塔,相傳也是當年燧人氏爲儲存聖火而造的上古之物。琉璃金光塔乃是火族歷代赤帝修行與羽化之地,聚斂了歷代赤帝殘餘元神。於此修行,可以感應吸納諸赤帝的離逸元神,事半功倍。而琉璃聖火盃,自遠古燧人氏收藏火種於此起,便被嵌入塔頂,作爲此塔的密鑰。
換言之,要想開啓琉璃金光塔,只能施法於琉璃聖火盃。一旦琉璃聖火盃失竊或是損壞,琉璃金光塔將永不能開啓。
三十年前,火族歷來天資最高的赤帝赤飄怒爲了練就赤火仙法與赤火真氣的最高境界,決意進入琉璃金光塔閉關修行;琉璃聖火盃也隨著他入塔閉關,而被收藏在另一座固若金湯的金剛塔內。三十年來,他不聞塔外之事,潛心修練,感應塔內靈力,吸納萬帝元神,當已練成赤火仙法與赤火真氣的最高境。三個月後,就是他出關之時。
半年之前,爲了加強琉璃聖火盃的護衛,確保九個月後赤帝能順利出關,長老會特地召這位列大荒十神之一的火神祝融鎮守金剛塔。另外又調來重兵,層層護衛。裝有聖盃的聖匣鑰匙又被大長老烈碧光晟封入自己體內。
但是十八日前,午夜時分,赤炎城中有衆多人親眼瞧見一個紫衣少女騎鶴從金剛塔頂飛過。那容貌裝束與近來盛傳的空桑仙子轉世並無二致。繼而烈碧光晟與祝融等人例行巡塔之時,發現守塔神衛暈倒在地,聖匣中的琉璃聖火盃竟然不翼而飛。
烈侯爺說到此處時,那米離方纔緩緩道:“各位將軍中有不少人在那夜守值的,你們說說吧!”
孔淮東點頭道:“那日屬下在塔下牆樓率部輪值,恰好瞧見……”瞥了纖纖一眼,遲疑道:“瞧見那位姑娘騎鶴飛過。”
桑高藤也道:“屬下在城北城樓輪值,確實也瞧見了。屬下剛覺奇怪,便聽見金剛塔警號大作,想要追趕卻已經來不及了。”
衆人又不禁朝纖纖臉上望去;纖纖此時已經稍稍清醒,但卻不加辯駁,只是嘴角冷笑,笑吟吟地充滿譏誚之意。
拓拔野心想:“原來這琉璃聖火盃不僅是火族第一聖器,還是赤帝出關的關鍵,難怪火族這般緊張了。此事關係重大,需得好好地弄個明白,否則纖纖可要吃盡苦頭了。”
當下微笑道:“烈侯爺對拓拔開誠佈公,毫不猜忌,這份心胸讓人佩服得緊。投桃報李,拓拔自然也不敢有任何的隱瞞。”
他微笑道:“這位所謂的空桑轉世,名叫“纖纖”,是斷浪刀科汗淮的獨生女兒。”
衆人“啊”地一聲,臉上均是驚詫之色。
斷浪刀科汗淮當年爲水族龍牙侯時,曾經縱橫大荒,大敗火族諸多高手,就連如今的戰神刑天,昔年也是他的手下敗將。火族可謂對他又怕又恨,在火族的黑名單上,他曾經位列第七,以他當時年紀,實在是曠古絕今。但後來科汗淮忤逆燭龍,成爲大荒遊俠,又爲了救助蜃樓城生死不明,雖然道義不相容,但那俠義無私之心,卻是讓人不自禁地敬重。聽說這少女竟然是斷浪刀之女,衆人無不動容,心中突然都有些動搖:以其父俠義,其女當不至於斯。
纖纖見衆人聽聞父親名字都紛紛變色,既驚且佩,心中不免有些得意歡喜,對他們的憎惡惱怒之情也莫名地消去了大半。
拓拔野道:“她與空桑仙子確實曾有一段緣分,這雪羽鶴也是空桑仙子贈送於她的。”
當下將自己當年如何邂逅神帝,奉旨爲和平使者,如何路上相逢科汗淮父女同赴蜃樓,又如何城破流亡東海,遇見空桑仙子等等諸多事情娓梶道來。但或因立場、或因守秘,對於率領湯谷羣雄舉義、纖纖何以自殺,又何以前往大荒等自然略過不提。
衆人對於當年往事都有耳聞,在座諸偵兵將軍又都是耳目廣衆、博聞強記之人,聽他回溯那段往事,都是心有慼慼,驚心動魄。拓拔野言語之中自有一種真誠的感染力,令人聽來不得不信。當年神帝使者之事便曾轟傳一時,沒想到便是這少年,更沒想到竟然機緣巧合,他竟成了荒外龍族太子。
纖纖聽拓拔野侃侃而談往事,想到父親生死不明,自己孤苦伶仃,以及那些快樂的、傷心的過往,登時又突感悲苦,自憐自艾,眼圈不由微微紅了。心中跌宕轉輾,洶涌澎湃,彷彿在短短時間之內,又將這數年的光陰重新曆練了一遍。拓拔野那魔魅的聲音,聽在她的耳中更加情浪翻卷,無常變化,匆而歡喜,匆而怨艾。
拓拔野說完之後,樓內寂然無聲,半晌烈侯爺才點頭道:“原來如此……”
匆聽吳回冷冷道:“這些話都是從閣下的嘴裡說出來的,是真是假暫且別論。
閣下與纖纖姑娘今日方纔重逢,又怎知道這十幾日間在她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那木易刀笑咪咪地道:“火正仙說得有理!木某倒不是懷疑纖纖姑娘存心偷盜聖盃,但許多人親眼瞧見的事情,也不會是憑空捏造的。纖纖姑娘又承認拿了聖盃,送交給木族雷神。木某以爲,此中曲折之處,只有纖纖姑娘本人才最清楚。”
見衆人紛紛點頭,拓拔野道:“木城王請明說吧!”
木易刀朝米離與烈侯爺行禮道:“屬下聽說以攝魂大法可以令人迷失本性,做出平時決計做不出的事情,過後又會忘得一乾二淨。纖纖姑娘或許是遭妖人攝魂利用,做出盜取聖盃之舉。”衆人面面相覷,頗爲動容。
八郡主淡然道:“木城王說的也不無可能。”秋波凝注纖纖道:“纖纖姑娘,我倒有一個法子,可以很快還你清白,不知你願不願意一試?”纖纖對她稍有好感,當下點頭。
八郡主道:“倘若真是中了攝魂之法,你自己也必定記不起來啦!唯一的法子便是用“原心法”,再將你攝魂,這樣你便能根據我的問題,將埋藏在記憶深處的東西一一回憶起來。”
纖纖瞥了拓拔野一眼,見他鼓勵地凝望自己,當下點頭道:“你問吧!”
木易刀喚人將宴席撤去,清場焚香,就連四面窗戶也二闔上。纖纖與八郡主對面而坐,衆人環坐四周:心中都頗爲緊張,拭目以待。拓拔野雖然決計不信是纖纖所爲,但也忍不住有些心絃緊繃。倒是纖纖此時滿臉平靜,若無其事。
其時大荒,法術共分“天地書”、“人書”、“獸書”三種。每種皆有幻術、攝魂、御物、異化、同化、封印六支,攝魂法術乃是其中頗爲兇險的術法;蓋因攝魂術乃是以自己之念力控制他人之意念,除非篤定念力遠勝對方,否則極易被對方反制。不到萬不得已或有必定把握,不能輕易施放。
先前審詢纖纖之時,她被認定爲空桑轉世,念力真氣虛實難定,所以火族衆人不敢立時輕易施以攝魂術追詢。
香菸嫋嫋,八郡主氤氳繚繞,瞧來朦朦朧朧,更像仙人端坐虛無縹緲問。
纖纖望著八郡主,腦中漸漸迷糊。匆覺她的雙眼變得說不出的恍惚,彷彿霧鎖湮樹,雨籠寒江。那眼波迷濛飄忽,一點點暈開,一點點擴大,漸漸地彷彿成了一潭春水,又慢慢地化爲古浪嶼外的碧海白浪。
耳中聽到那淡淡的聲音:“你睏乏了嗎?那就好好地睡一覺吧!什麼也不要想,醒來以後什麼煩惱的事情就全都忘啦!”彷彿春風拂過耳楷,又輕輕地拂過心田。那酥酥麻麻癢癢的感覺,傳遍全身,她忍不住發出輕輕的笑聲。
陽光燦爛,大海溫柔,鷗鳥在白雲下滑翔,遠處,拓拔野在礁石上吹著悠揚的笛子。
她要躺下來,躺在那柔軟的雪白沙灘上,好好地睡上一覺。
陽光撫摸著她的臉龐,春風掀起她的衣角,一隻小螃蟹在她耳旁急速地橫行穿過,被倏然捲來的層層白浪捲回大海。悠閒舒適的海島下午,她再也沒有一點煩惱,她要在海浪與笛聲中甜蜜地睡著……
拓拔野瞧著八郡主與纖纖不發一言,默默對坐,纖纖的臉上露出安詳甜蜜的微笑,心中突然悲喜交加;這種甜蜜而無邪的笑容,他已經好久沒有瞧見了。從前在海灘上,他吹笛之時,纖纖每每前來搗亂;鬧得乏了,便枕著他的腿躺下,眼睛撲眨地望著他吹笛,然後沈沈睡去,那熟睡時的笑容便是這般。那時的日子簡單而快樂,雖然相隔不過數月,卻彷彿已經非常久遠。
正尋思間,匆聽見八郡主淡然道:“你是什麼時候來到大荒的?”衆人均是一凜,側耳傾聽。
纖纖閉著眼,在睡夢中低聲道:“一個月前。”
八郡主道:“你這一個月裡去過哪些地方?可曾遇見什麼奇怪的人嗎?”
纖纖過了片刻,低聲道:“去過好些地方,我不知道地名:見到許多古怪的人,他們瞧見我騎著雪羽鶴,起初有膜拜的,後來也有許多要追殺我的,當真莫名其妙得緊。”
眉頭微蹙。
拓拔野想她獨自一個姑娘家,素未單獨出門,這一路上不知受了多少危險:心中大感愧疚,憐意大甚。
八郡主道:“你去過赤炎城嗎?”
纖纖搖頭道:“我不知道!去過好些城,都不記得啦!”
八郡主道:“你見過琉璃聖火盃嗎?”
纖纖蹙眉,想了片刻搖頭道:“沒有。”
衆人面面相覷,烈侯爺彷彿鬆了一口氣,但面色叉旋即凝重起來。米離也眯起雙眼,皺眉不語。
八郡主沈吟道:“你見過什麼杯子嗎?”
纖纖皺眉道:“杯子?是了!我見過長生杯,已經送給雷神啦!”
八郡主道:“那杯子就像烈侯爺給你看的那幅圖一樣嗎?”
纖纖點頭道:“好像差不多吧!”
衆人面色大變,那米離的臉色也是瞬間蒼白,耳廊轉動。眼下纖纖已被“原心法”
攝魂,自無欺言。倘若那“長生杯”當真如那圖中所示,則必是琉璃聖火盃無疑!
八郡王道:“那杯子你是從何處得來的?”聲音依舊淡雅平定,沒有些許波動。
纖纖道:“是一個老太大給我的。”
衆人忍不住低“咦”一聲,紛紛豎起耳朵來。聽纖纖又道:“十八、九日前,我在一個林子裡遇見一個老太大,她渾身鮮血躺在車地上,眼見是快不成了。我瞧她可憐,便扶她起來,餵給她“同心丸”。”
拓拔野心頭一熱,微微一笑。那“同心丸”乃是兩年前島上弟兄被海毒參所墊時,拓拔野揣摩《百草經》中的藥單氣性,討教怪醫草本湯後,自己配成的方子。
其中一味同心花,便是纖纖與拓拔野一道在南岸崖下找著的。忽然心頭大震,驀然想起纖纖摘著那花時,側頭紅著臉說,將這味藥命名爲同心丸。他當時也未多想,只道以花名好記,一笑而已。但今日陡然憶起,才發現那時纖纖對自己竟已是情根深種。
想到此處,心中酸苦,百感交集。纖纖離島之時,竟不忘將這藥帶走,想來也是捨不得自己的緣故了。只是這藥只對寒毒有奇效,要拿來補心救命,那就遠下能逮了:聽她竟以此藥用以療傷,酸苦之中又不禁有些莞爾。
纖纖道:“那老太太對我說:“姑娘,你心腸真好。可是你是救不了我啦!老太婆就快死了,想求姑娘幫我做件事。”我見她好生可憐,便點頭答應。她說:“老太婆這裡有個東西,想求姑娘交給一個人。”
“我見她都快喘不過氣來,只怕就要死啦!便又點頭答應了。老太大說:“那就多謝姑娘啦!那個人叫雷神,住在雷澤城。有名得很,你定然找得到的。見了面,你只須說這東西是空桑傳人送給他的便可以了!””
聽到此處,衆人無不變色。依此說來,那老太太又是何方神聖?
纖纖道:“我聽她說到空桑仙子,覺得奇怪,還想問個仔細,豈料她說得太急,一口氣續下上來就死了。”
八郡主道:“那老太太長得什麼模樣?”
纖纖道:“她長得好生古怪,眉心有一個大瘤,耳朵尖尖的,手裡始終握著一根桃木杖。”
衆人大驚失色,孔淮東失聲道:“桃木姥姥!”衆偵兵將軍的臉上俱是難看之極。
原來這桃木姥姥乃是昔年木族聖女空桑仙子的侍女,相傳與雷神有姑侄血緣。
自空桑仙子被流放湯谷之後,便四處流浪:十年前,桃木姥姥在都社山被羣獸圍困,恰逢火族九路偵兵經過,親眼瞧見她被獸羣衝倒,只餘白骨一具。倘若纖纖所言屬實,那麼這桃木姥姥十年前便沒有死,當時偵兵便有失職之嫌。
八郡主道:“她給你的東西是什麼?你記得嗎?”
纖纖道:“便是那長生杯,和那張圖上所畫的一模一樣。”
八郡主道:“你記得是誰告訴你那是長生杯嗎?”
纖纖道:“我到雷澤城後,找到雷神府,說空桑傳人給雷神送禮物來了。雷神和幾個人見了那杯子後,都激動得很,其中一個人喊道:“是長生杯”!我這纔想起,從前聽辛九姑說過,那長生杯是木族的第一聖器。沒想到這第一聖器竟在我的手裡啦!”
衆人越聽越是糊塗,拓拔野也是一團迷霧。纖纖既然一口咬定那杯子如圖所示,則必是琉璃聖火盃無疑。但雷神等人見了之後,又何以大呼“長生杯”呢?難道是雷神造作,故意誑騙纖纖嗎?那麼桃木姥姥豈下是偷盜琉璃聖火盃的嫌疑人?以她與雷神的關係,以及杯子的歸屬來看,只怕那雷神也與此事有莫大關係。
衆人越想越是起疑,又驚又怒。那米離緩緩道:“如果纖纖姑娘說的全部屬實,那此事只怕是木妖蓄意已久的陰謀了。想盜定琉璃聖火盃,令赤帝永不能出關,讓我們在兩年後的五帝會盟上失意而返。”
吳回冷冷道:“究竟是不是那桃木姥姥乾的,眼下斷言還太早。即使是她,也必定有內應相助。”轉身運轉真氣,對著纖纖道:“既然那杯子不是你盜走的,爲何先前又突然承認?又說拓拔野是同謀?”他對纖纖始終有所懷疑,又對拓拔野頗有警惕之意,即便此時仍存疑忌之心。
纖纖柳眉緊鎖,似乎不願回答。八郡主又淡淡地重新問了一遍。
纖纖肩頭微顫,突然掉下一顆淚來,繼而玉珠縱橫,哽咽道:“那臭烏賊對我這般無情無義,我是不想活啦!他……他要救我,我偏生就要死在他的眼前,讓他這一生一世都永遠記得我。”聲音悽楚悲苦,刻骨纏綿,一聲聲如雷霆般劈入拓拔野心頭。
拓拔野心中大震,那酸苦疼痛之意陡然又翻涌上來。愧疚、憐惜、難過、茫然交相跌宕,心道:“她的這番情意,我這一生一世又怎能報得過來?”想到雨師妾的笑靨,心中更是疼痛不可抑。雖然他此刻心中,已經分明知道情感隸屬,但要他日後爲情斷義,將纖纖拒之千里,又覺得斷斷不能。一時間心潮激涌,迷茫不覺。
衆人沒想到這一句詰問,竟然引出了兒女情意,都微覺突兀尷尬。烈侯爺咳嗽一聲道:“此事相關重大,牽涉兩族戰和,你們有什麼建議?”
吳回冷冷道:“易辦得很,帶上這兩位貴賓,一齊到雷澤城與雷神當面對質!”
衆人倏然色變,那雷神是出了名的火暴脾氣,倘若此事當真是他所爲,那也罷了,但萬一其中還有隱情,則一場大戰不可避免,紛紛把目光投向米離與烈炎。
米離緩緩道:“傳令三軍,明日一早出發。幹裡快馬,速請戰神雄兵電壓邊境,待命而發。”掃了烈炎、吳回一眼,沈聲道:“我們即刻趕往雷澤城,爲雷神賀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