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除夕時。
穎都城中的熱鬧程度, 和去年不相上下;雖然今年沒有神器祭典的熱鬧可看,但是,新一任的國師繼位, 只這件事就足夠大家興奮好一陣子的了。
皇宮中同樣張燈結綵, 宮裡的侍從們忙碌穿梭, 爲新年的慶典做着準備;位於皇宮一隅的某處院落裡, 卻有着與外面截然不同的安靜。
水氣繚繞的室內, 寂靜無聲。
外面雖是冰天雪地,屋內卻溫暖如春。女孩的整個身子都浸在溫熱的泉水中,眼睛微微閉着, 似乎已經睡着了。
輕碎的腳步聲停在外面,瑩兒清脆的聲音傳來, “小姐, 時辰到了……”
洛清淩睜開眼睛, 將身子從溫泉中站起,取過一旁的衣服穿戴了, 緩緩走出。
“小姐,新任國師的繼位儀式馬上就要開始了,”瑩兒看着迎面走出的女孩,忙過來攙扶,看見對方被溫泉水蒸得有些發紅的臉龐, 不由笑道, “小姐, 我看你的氣色這陣又好了不少, 看來那個神算子說得真是不假, 這溫泉果然能治你的病……”
洛清淩微微一笑,沒有答話, 和瑩兒一起慢慢向外走去。
她的病……
當日她回到穎都時,由於路途上奔波勞累,再加心灰意冷,導致體內寒毒發作,到皇宮時已是奄奄一息。南宮舫召集了皇城中所有的御醫爲她診治,卻沒人能夠解她的寒毒。後來經人提醒,說是神算子已經回到了穎都,她這病既然大夫不能醫,讓神算子過來,看看用玄幻之術有沒有解法。
尤記得神算子在內宮中初見到她的容貌時那付驚駭萬分的表情,眼睛瞪得有銅鈴大,只顧着盯着她看,卻是半句話也說不出,她知道他一定是認出她來了,見她突然由男人變成了女子,吃驚是肯定的。不過,他並沒有點破,只是那看向她的眼神,除了驚訝之外,似乎還有些別的意思。
臨走時,他留下一付藥方,交待以此方配藥,日日服用,又說這皇宮中的隱泉具有解毒的功效,囑咐她每日將身體浸泡其中兩個時辰,她的毒應該能得以緩解。果然,她按他的法子施行,腹痛發作的次數真的漸漸少了,至於手臂上的那條黑線,雖然沒有消失,但這段日子以來也沒有再往上長,想來,拖過這個冬天應該是可以的。
渾厚的鐘聲傳來,打斷了女孩的暇思,她知道那是新任國師繼位儀式開始了。她作爲上任國師,按理應該出席,但南宮舫卻怕她久病之餘,體力上無法承受,只讓她屆時在宮內遙遙的觀望一下便可以了。
指尖伸出,於漫天飛舞的雪花中接住一朵,看它在手中慢慢融化。
——“淩兒,藍熙的冬天多雪,我已命人在宮內種好臘梅,待你眼睛好了,我和你一起去賞雪……”——
薄薄的雪花漸漸變成冰涼的液體,順着指縫流下;女孩看着眼前的幾枝臘梅,一言不發。
溫暖的披風罩在她身上。
洛清淩回頭,看到男子溫和的俊顏,有些驚訝地開口,“師兄?”
南宮舫溫和地向她笑笑,伸手將她冰涼的手拉過,握在手中,“這裡太冷,咱們到暖閣中去看吧,那裡地勢高,視野也開闊,整個儀式的全過程你都可以看到。”
“師兄……不用出席二師兄的繼任儀式麼?”
洛清淩有些遲疑地看着男子,耳邊的鐘聲在此刻再度響起,她記得,當年響起這個鐘聲時候,她正由先帝手中接過歷任國師的權杖。
“那裡有師父主持,我和你在這邊看儀式舉行也是一樣的。” 南宮舫面上仍帶着淡淡的笑容,握着女孩的手沒有鬆開。
洛清淩的心裡動一下。
握着她的那隻手溫暖有力,讓她想起她剛回到穎都病重昏迷的那段日子,他也是這樣握着她的手,默默地陪着她,傳遞給她勇氣和力量。
眼簾低低垂下,女孩輕輕地開口,“師兄,你不怪我嗎?”
神器是在她擔任國師時丟失的,至今下落不明,冬湟雖然對外封鎖消息,仍是有些謠言暗地裡傳了出去,當日她出使湑藜時宓妃便以此事試探過她。鎮國神器丟失,歷來被各國視爲不祥之兆,師兄那日在讓神算子爲她看過病後,又單獨留下他談了許久,想來便是在問神器的問題。
師兄,我對不起你……
握着她的那隻手輕動了一下,南宮舫的聲音溫暖而平靜,“淩兒,不要總想這些事情,這不是你的錯。神器被藍熙劫走,你爲了將它追回跟到藍熙,險些喪了性命,難道我還能責怪你麼?”
我寧肯不要那神器,只要你能回來……
看着女孩仍低着頭,南宮舫心裡一動,突然想起了什麼,脣邊浮上笑意,“淩兒,我有東西給你……”
由懷中拿出個物件遞到女孩面前。
洛清淩的眼睛微微怔了一下,“這……”
之前她給他的那柄如意,不是已經斷了麼?哪裡又來了一柄?
“今天上午,我出了皇宮……”
南宮舫的聲音中透着輕輕的笑意,洛清淩一下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脣角不由自主地翹了起來,“師兄你也微服出宮了?難道這如意也是從那個老頭兒那裡得來的?這回,可還是射銅錢?”
“嗯,仍是如此。”南宮舫微微點頭,“不過那老頭兒有了去年的教訓,今年學聰明瞭,不但獎品設下了一二三等,還準備不少題目,爭如意的人不但要現場PK,必要時還會請臺下觀衆投票決定由誰勝出……”
洛清淩的脣角抽搐了一下,想來,那登臺比試才藝還是由她那時開的先河呢,那時候……
心裡突然一痛:她又想到不該想的事情了。
——“忘掉應該忘的,記住值得記住的。有的東西,要懂得放手。有舍,纔有得。”——
神算子離開前,說得這幾句話似乎別有深意;其實,她當時很想問他,什麼是應該忘記的,什麼又是值得記住的。若是,有的東西已經深入血脈,忘記了你便失去了自己;若是,有的東西便如穿腸□□,一想起來便讓人肝腸寸斷,那又該如何?
女孩的手指輕輕的撫摸着那柄如意,眼睛看着那幾枝梅花,怔怔發呆,沒有注意到站在一旁默默看着自己的男子眼中那心疼又憐惜的神色。
她還是……不快樂麼?
——“貴人身中寒毒,又兼之以前曾經……小產,故而身子十分虛弱,想要調養好非朝夕可得,還需徐徐圖之……”——
難以形容當日聽御醫說了那番話後自己的感覺,到底是震驚多一些,還是心痛多一些。
小產?
她的身體裡……居然有過一個孩子?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爲什麼他一點都不知道?
而當他在她昏迷之際,日夜守在她的牀榻邊,某一天無意中發現那兩個圖騰時,一顆心更是如同被尖銳的爪子狠狠抓住一般揪緊了。
他不敢想象,在過去的一年中,她到底經歷過什麼;他雖然不能十分確定這兩個圖騰到底是因爲什麼原因得來的,但是,從她昏迷時流着淚叫出的那個名字,他已經能將事情瞭解到大概了。
所以,這一切都是那個人造成的!
男子眼中的光芒漸漸變得寒冷,輕輕拉過女孩的身子到自己臂彎下,“淩兒,我們走吧。”
……
同一時刻,如皋的皇宮中。
一道頎長的身影獨立窗前,幽深的目光看着雪中的一樹梅花,定定出神。
“陛下,恩淩宮的建造已經收尾,下個月就將竣工。”
男子輕應了一聲,沒有回頭。
淩兒,大婚的宮殿就要建好,你的寒毒,是不是也已經解了?
男子握緊了手中已然退色的荷包,放在脣邊輕輕吻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