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 真的不要了麼?它放在這屋子裡也不礙事,依我說,還是留着吧……”
瑩兒一臉求懇的神色, 期期艾艾地看着面前的人。
洛清淩的臉上卻只是漠然, 薄脣輕啓, 仍是那兩個字, “拿走。”
瑩兒小嘴一癟, 幾乎要哭出來。
主子這是怎麼了?
這段日子以來,眼見着主子的狀況一天比一天好,配合着吃藥, 漸漸地也能吃些固態的飲食了;精神上也比前一陣子強了不少,不再一味地麻木沉默, 有她和穎兒在跟前時, 偶爾也能說上幾句話, 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轉變。看到主子這樣的變化,她和穎兒初時還只是懷疑, 不敢肯定就是那個原因造成的;以現在的情況看來,主子恢復的那麼快,對於飲食醫藥又是那麼的積極配合,除了是那個原因,還可能有別的什麼解釋麼?
心裡對那個人不免有些埋怨:他也太過分了!明知道主子身體虛弱, 前一陣子命都差點保不住了, 他卻只想着尋什麼神器, 還非要主子幫他!雖然說, 那個人在主子病重時不離左右, 夜以繼日地照料陪伴,也算得上是體貼入微;但是人家病剛有點起色, 他就急着讓她去做這麼費精力的事,可也太冷酷了些!雖然神器重要,但是主子的身子難道就不重要麼?
那句話,最是無情帝王家,果然不假!
主子可也真是,怎麼竟會答應了那人!她久病初愈,身子還虛弱的很,前幾天纔剛剛能下地,走幾步路都氣喘吁吁的人,若是爲了那個什麼“玄天心術”,勞心費力的,再把身子熬壞了可怎麼好!
不過,看那個人的樣子,似乎也不相信主子能勝任這件事情,每次過來總是一臉懷疑的神色,要求主子將心術傳給別人;主子也真是死要面子的固執,每次那個人一來,她便是沒胃口也要勉強着自己吃上幾口,就是爲了讓他相信自己的身體已無大礙,說什麼也要將這件事攬在自己身上。
那人先時那般對待主子,主子現在居然還肯幫他,可見她對他真是癡心一片!——所謂周瑜黃蓋,便是這樣了!
好容易這兩日那人不在,想主子也該歇口氣了;誰知,她又對着那塊藍色的石頭髮起呆了,也不知在想些什麼,飲食也進得比以往少了。她和穎兒正着急,可巧今天下午,常總管居然叫人端來了這幾盆花!她一見之下,驚得幾乎沒叫出來,主子聞到了那花香,臉上的神色也是同樣的震驚。她忙着把花端到主子跟前,心想着有了這花,主子心情一好,說不定晚膳時便能多進些飲食。可誰知,主子對着那花發了一陣子呆,臉上的神色卻是越來越不善,到最後竟然完全冷了臉,連聲音都冷得嚇人,讓她把花拿走!
她幾乎以爲自己聽錯了!
都說女人善變,主子這變化可也太極端了些!
……以前,她不是整日整日地對着它,心心念念地盼望着那花開麼?
如今,枝繁葉茂,花團錦簇的一盆淩蘭花就擺在眼前;她怎麼,反倒又不要了呢!
瑩兒有些搞不明白了,看着面前的人,臉上的神色除了疑惑,還是疑惑。
洛清淩雖然看不到瑩兒的表情,但是卻能夠猜出,她是怎麼想的。
是啊,若是換作以前的她,也是決計不會這麼做的!
她遭慕容蘭設計陷害,孩子沒了,眼睛又已失明,萬念俱灰之餘,幾欲求死。那日,半睡半醒間聽到瑩兒和穎兒的那番談話,卻令她已如死水的心裡漾起微微波瀾。身處異鄉,失去了孩子,她本來覺得這世界已無可留戀;但是那番對話卻讓她猛然想起,在這世上還有一個地方,有一個人,一直在等着她,等着她將四國神器集齊了帶回去!想明白這一點之後,求死之念頓去;她的心裡重新又有了活下去的目標。
她努力地去進飲食,配合服藥,便是想讓身體儘快恢復;“玄天心術”是一門極其耗費心力的玄術,若想要藍焌燁相信,她可以用這門玄術幫他找到藍熙的神器,她便不能還是一付病弱體虛的樣子!
實際上,以她現在的身體狀況,離可以施行“玄天心術”的標準還差得遠;而“玄天心術”又是門很高深的玄術,她和空聞師叔僅一面之緣,得到他的傳授有限,對這門心術掌握的僅是皮毛而已;她便是身體完全恢復了,能不能正確的施行這個法門,還是未知。她說是要幫他尋神器,其實,真正的目的無非是騙他將湑藜的神器交到她手裡,然後,等身體恢復了之後,她再找機會帶着神器遠走高飛的!
她這樣做也許有欺騙之嫌;然而他,又何嘗不是如此對待她的!
她之前回到冬湟,抽空去了小圓兒所在的村子,找到了孩子住的那幾間瓦房。房樑上那隻鳥已經死去多時了,她在村頭樹洞中,果然找到那幾枚被小圓兒偷藏在裡面的彈子,和着小圓兒的骨灰,連同那隻小鳥的屍體,一起葬在村口的路旁……
那個時候,她便想着,那個人,她永遠都不會原諒他!
便是他們現在再度相遇,她又隨着他回來;便是他心有所悔,於她病榻之前照顧有加;便是他似乎真的變了,開始百般溫存,千般體貼,萬般柔情的待她……
她也只能回他一句,那又如何?
他們……
回不去了。
便如這淩蘭花一般,在希望它開的時候沒有開放;如今,情如覆水,她已心灰意冷,便是那花開了又如何?他還能夠指望着,將一顆早就涼透的心捂熱麼?
況且……
那個人也未必真的就是那個意思。
這段日子以來,他雖然將她的事情,事無鉅細,都安排得十分妥當;夜夜擁着她一同入眠,她身子出現一丁點的不適他便會立刻運功幫她調息,但是,除此之外,再無其它。關於那個沒了的孩子,他只是在她小產後初醒來的那段日子安慰過她幾句,以後便絕口不提。
他這樣是什麼意思?
是不想問了後讓她傷心,還是……
根本就不在乎這件事!
而這兩日,他突然就沒了蹤影;昨天,讓她聽到兩個宮女在窗外談話這才知道,原來,前天夜裡,他是留宿在賀蘭燕芸那裡的!
所以……
他真正在乎的是什麼,這還用說嗎?他這樣對她,無非是希望她趕快好起來,然後,幫他去找那神器吧!
粥的香氣衝入鼻端。
洛清淩微微蹙眉,“瑩兒,你把它拿走,我不想吃。”
“淩兒,你這兩天吃的這麼少,可還會有力氣用那‘玄天心術’?”
洛清淩身子一僵,藍焌燁已經坐在牀邊,將她的身子抱在懷裡,盛了一勺粥送到她脣邊。
微微的熱氣蒸騰上來,弄得臉上的肌膚有些麻癢;洛清淩抿了抿脣,默默張了口,將那勺粥吞了進去。
“聽說你前日已經可以下地了?恢復的確實很快,不過也不要太急,神器你可以慢慢找,體力若覺不足,我可以找人幫你。”
洛清淩木然地張口,將下一勺粥吃了進去。
“天氣冷了,不要到外面去,你的身子現在經不起風寒……”
那個人一句一句地說着,洛清淩卻只是沉默地吃着食不知味的粥。
直到最後,將那一小碗粥吃淨,一隻絲帕輕輕拭去她脣邊的粥汁,藍焌燁將女孩的身子抱回牀上扶她躺下,拉過錦被爲她蓋好。
洛清淩已闔了眼皮,一聲不響。
“你困了就先睡吧,我晚一些時候再過來陪你。”
腳步聲漸漸走遠,房門打開又闔上的聲音。
洛清淩抓緊牀單的手指緩緩鬆開,睫毛輕輕顫着,卻沒有再睜眼,終於陷入淺淺地睡眠。
藍焌燁在關上房門轉身的瞬間,眼底的柔情驟然隱去,換上冰寒殺意。
等在門外的常慶已迎了上來,“陛下,奴才已將賀蘭燕芸按您的吩咐處置了。孫將軍剛纔來報,藍震煖的餘黨已被剿滅,一個都沒有留下。”
“嗯。”
藍焌燁微眯了眯眼,“此事需嚴格保密,不要讓她知道……”
直到皇帝的背影漸漸走遠,常慶纔敢擡起頭,卻發現後背的衣服早被汗水溼透了!
昨日,皇帝出宮行獵,沒想到在半路居然遇到藍震煖的伏擊!這真是一件奇事!想那藍震煖兵敗之後已是喪家之犬,勢單力孤,怎麼會知道皇帝恰巧在那日出行,而且還能事先埋伏在那裡?而更奇的是,在藍震煖剛一露面之時,周圍不知爲何,竟然又冒出大批軍隊,數量上比藍震煖的不知多了多少倍,顯然更是有備而來!結果,藍震煖想要甕中捉鱉,卻反倒叫皇帝把他捉了去!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真不知是誰算計了誰。
回來之後,皇帝一道密旨,命人將賀蘭燕芸抓起來;一番審問之下,這才搞明白,原來賀蘭燕芸一直私通逆賊,和藍震煖暗傳消息,皇帝的行蹤便是她透露出去的。以此看來,對於賀蘭燕芸與藍震煖私通一事,皇帝是早就知道了的;不然,就不會故意在前一夜留宿在她宮中,將自己的出行計劃讓她知道,那便是放出誘餌讓魚上鉤了。
真是沒想到,那個賀蘭燕芸竟然和萬荃一樣,都是藍震煖安插在頃襄的耳目!
通敵叛國,若只是這一項,定個死罪也就罷了;偏那賀蘭燕芸見事情敗露,知道自己必死無疑,在受刑之餘破口大罵,居然連淩主子也一起罵上了,說她是妖孽禍水,並說那墮胎藥是她放的,便是爲了報當日她被設計小產之仇。
這個女人可真是糊塗,她當日小產的事,慕容蘭不是已經招認了是她所爲麼?說是想報仇,真正的理由怕是因爲嫉妒淩主子吧。
結果皇帝聽了之後,立時便決定不殺她了,而是要讓她活着!
而所謂的讓那個人活着……
想到剛纔親眼見到的賀蘭燕芸的慘狀,常慶禁不住又哆嗦了一下。
目光深深地向緊閉的房門看了一眼:看來,皇帝對這位主子真的是很上心。
爲了她,不惜與湑藜一戰;爲了讓那淩蘭花開,萬里迢迢,命人將涪澤的水和土壤運到頃襄,若只是土倒還罷了,但那水,爲保新鮮,卻需在兩日之內運到。涪澤距離頃襄路途遙遠,若要兩日內到,真不知這一路上要累倒多少匹千里馬,耗費多少人力物力;而這,只是運一次水的花費,若是想讓那花長盛不歇,今後長期地派遣人馬往返兩地運水,是不能斷的。那人中毒昏迷,性命垂危,皇帝以免去西山十年的賦稅爲代價,在西山的聖藏閣中求得一枚珍貴無比的聖藥,纔將她救活。這段時間,爲了醫她的眼睛,更是着人遍尋靈藥;看來,若醫不好眼睛,這尋藥的工程也是不會止歇了。如今,賀蘭燕芸受到如此對待,明着是因通敵之罪才受的處罰;這實際上的原因,誰又能說不是和那慕容蘭一般,是因爲她膽大包天,冒犯了冒犯不得的人呢?
那個人,可是被皇帝捧在心尖上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