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典早已結束,時間已是後半夜,理論上來說現在已經是新的一年了。
冬湟護國神廟的神殿內,此刻寂靜無聲。
一個小小的人影飄身閃了進來,輕輕合上殿門,進來時警惕的眼神快速掃視了一下四周,確定神殿內再沒有別人,狸貓般輕盈的身子悄無聲息的在殿內動了起來,中途幾個轉身跳躍,巧妙地避過了神殿內的機關,眨眼之間已然到了殿堂正中的神案之前。
“叭嗒”一聲,供奉於神案上的錦盒應聲而開,冬湟的神器此刻正靜靜的躺在那裡,在漆黑的夜色中散發着柔和的橙色光澤。
看着眼前的神器,神案前的人有一時的失神,清冷的月光照在他黑紗蒙罩的臉上,如水的紫眸映着神器的光澤,流露出些許迷離的神色,那雙眼睛看上去只會讓人覺得脆弱,而不會把他和祭天時的那個人聯繫在一起。
只有今晚了……
本來,他還想再等些日子,但——
“明天父皇會御駕親臨……”
心底輕輕嘆了一口氣,蒙面人不再猶豫,伸手從懷中拿出一樣東西,迅速的將它和錦盒內的神器進行了對調……
將神器小心的包好放於懷中,蒙面人轉過了身,眼神留戀的最後看了一眼整個神殿,擡腿準備離開——
突然的眩暈令他站立不穩,險些摔倒,身形晃動間一股似有若無的香氣讓他的心驟然收緊——
該死!剛纔太大意了!
蒙面人知道自己不可能走得出去了,身子軟倒在地的那一刻,他趁着頭腦中殘餘的理智,拼盡全身最後一絲力氣將懷中的東西取出藏於神案下的暗格內,藏好後身子迅速滾開一段距離。感覺神殿的門又被人打開了,開門時吹入的夜風拂上他的臉,下一刻他便失去了知覺……
……
“王爺,這個人怎麼處置?”
已經拿到了想要的東西,準備撤退的蒙面人看向一旁的男子。
“不用管他。把兵器扔下,咱們走。”
不過是個蟊賊,單槍匹馬的闖進來,也想覬覦神器?
一直看着殿外夜空的男子回過頭來,長髮在轉頭之際隨風飄揚,目光不經意的掃過伏在地上的那具小小身軀,卻在看到那個人腰側時眸光一閃:那好像是……
下一刻,男子鬼魅般的身形已然來到神案前,只一揮手,便將地上那人腰間的物件取了下來,暗淡的月色下,血玉製成的麒麟玉佩在男子手中發出妖冶的光。
那個人的東西怎麼會在他身上?……
俯身扶起地上的人,伸手拂落他的面紗,見是一個相貌平平的少年,男子眼中現出些許困惑的神色,轉頭低聲命令手下——
“帶上他。”
……
大年初一的早晨,熱鬧了一夜的穎都城此刻終於安靜了下來,整個城市的狀態便如同狂歡了一夜的衆人一樣,昏昏欲睡。
也有睡不着的。
疾馳的馬匹從穎都的幾個方向飛奔過來,不約而同的都停在了地方官的府門前;從馬上人的表情來看,似乎是出了什麼大事。
在聽了進來三撥人馬的報案後,穎都的地方官馬大人呆在原地半晌無語,臉上完全是一副欲哭無淚的表情:昨天夜裡,就在全城百姓萬人空巷觀看祭祀慶典的時候,穎都城中,張丞相的女婿,王太師的小妾,還有曹國舅的國舅府,全都遭遇了劫匪!
倒是沒有傷人,只是將衆人綁了起來,搶走了不少金銀,打碎了若干古玩,賊人走的慌張,兵器都沒顧得帶,全部留在了現場……
但是……
太師的小妾覺得受了辱,尋死覓活的鬧了半夜自盡,太師府中正是雞飛狗跳;國舅爺當場就暈過去了,一直沒醒過來,太醫換了幾撥都束手無策,據說已經驚動了宮裡;張丞相更是大發雷霆,矛頭直指地方官監管不力,放話出去此事若不有個交待,丞相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是誰這麼大膽子,敢在天子腳下造反……
案子要是破不了,頭上的烏紗不知還保不保得住……
狀況真是前所未有的糟糕……
馬大人頭疼……
然而,事實證明,沒有最糟,只有更糟——
馬大人原已灰敗的一張臉,在聽到最後趕來的護國神廟的人的敘述後,完全變成土色,身上的汗更是出得幾欲虛脫。
現在他關心的,不是頭上烏紗的問題,而是項上人頭的問題了……
也是昨夜,神器,和國師,雙雙不見了!
現場同樣只留下一些兵器……
馬大人頭疼得要炸了……
他突然很後悔當時選擇當穎都的父母官之前沒有先找神算子測一卦……
……
冬湟的皇宮中。
南宮舫看着窗外的一樹梅花,聽到有人進來的腳步聲停在身後:“殿下。”
“打聽到什麼消息了麼?”他沒有回身,只是淡淡的問了一句。
“除了神廟那裡,餘下的三家,賊人都是隻搶金銀,並不傷人,似是爲財而來。馬友仁派人勘查的結果,初步認定是藍煕派人所爲。”
南宮舫劍眉一挑:“爲財而來?……卻又何以見得是藍煕?”
“案發現場遺落了不少兵器,上面無一例外,全都刻着‘楚鑰’二字。”
天下的造劍名家,南韓北楚,韓是指湑藜的韓戚,楚便是藍煕的楚鑰。此二人善制兵器,尤長於造劍,並且每出一件兵器都會將自己的名字刻於其上,標記特殊,外人無法仿造。
楚鑰……
這麼說來,馬友仁的判斷似乎很有道理……
不過,僅憑劍上的兩個字就認定是藍煕所爲麼?
南宮舫盯着窗外,手中的一枝梅花淡淡的散着香氣,他將之拿到鼻端輕嗅,目光深沉。須臾,狹長的鳳眸中突然有光芒一閃,轉身看向面前的人,開口道:“蕭黎,現場的那些兵器可是用鐵製成?”
他面前單膝跪着的蕭黎神色一凜:“確是鐵製——殿下怎麼知道?”
果然……
窗前的人脣邊浮現一絲冷笑:“本宮怎麼竟不知道,藍煕何時也有鐵了……”
面前的人也是困惑的表情:“屬下也不曾聽說……”突然間眸光一凜,他倒抽了一口冷氣:“難道……”
見部下也有了和自己一樣的懷疑,南宮舫脣邊笑意更深:“近日穎都城中有一批來自湑藜的客商,人數不少,他們雖打着商旅的旗號,卻從沒有人見過他們和穎都的任何一家商戶做過買賣;更巧的是在這件事發生的第二天,這夥人突然間就銷聲匿跡了。這個你怎麼看?”
蕭黎頓了一下,面上的神色愈發凝重:“殿下的意思……”
南宮舫的眼中已然沒有笑意,冰冷的聲音帶着不容置疑的威攝之感:“去和那個馬友仁說,讓他好好動動腦子;三日之內若查不出真相,他這個父母官也沒有必要再當下去了!”
“屬下遵命!”
南宮舫微一頷首:“下去吧。”
……
當殿中又只剩下他一個人時,南宮舫再度走到窗前,一臉深思的表情。
爲財而來?想要神器的人,會在乎那些金銀麼?
打劫那三家是爲了擾亂視聽,賊人真正的目的應該是神器和國師。
現在的問題是,他們爲什麼要這樣做?做這件事的人又是誰?
也許,這根本就是一個問題,解決了一個,另一個也就迎刃而解了……
想到剛纔和蕭黎的一番對話,南宮舫的眼眸微微眯了起來:天下一分爲四,神器各國執一。分久必合,神器古來本是完整的一塊,按那個傳說,若能集齊四塊神器,便可天下一統。四國中除了位置居中的涪澤國力較弱,其餘三國都有野心,爲了得到別人的神器蠢蠢欲動,卻又互爲忌憚。幾年來,各國之間表面上通商往來,一派祥和,暗地裡爲爭這寶貝不知下了多少功夫。如今冬湟神器失蹤,定和這兩國有關。以目前看,顯而易見的嫁禍,反倒將被嫁禍的一方排除在懷疑之外,若他是湑藜皇帝,會做出這麼愚蠢的事麼?讓真相撲朔迷離,虛實莫辨,這纔是幕後主使的那個人想要達到的效果吧……
而,若真的由此挑起兩國紛爭,這人不但得到神器,還能坐收漁利,得到的好處可真是難以估量呢!
如此陰毒的心機,淩兒若是落入那人手中……
心裡微微一痛,南宮舫平日溫和的鳳眸中此刻透出冷冽殺機:淩兒,若有人膽敢傷你分毫,我定將他碎屍萬段!
手中梅花片片零落,委地成泥。
……
同一時間,穎都城中的一家客棧中。
推門而入的王褒對案前端坐的人恭身施禮:“陛下——”
祁成鯤沒有擡頭,細品着手中的一盞香茗,淡然開口:“說吧。”
“屬下已打聽清楚,冬湟的那個國師,名叫駱清,據說五歲上便被家人送至護國神廟,師承空見,是他的關門弟子。至今已在神廟修習十一載,一身本領深得空見真傳,文藝武功,無一不精,當日便是以考覈第一的成績被選拔爲繼任國師的,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原來如此……”
坐着的男子擡起頭來,臉上神情若有所思:“那麼現在,可有他的下落?”
“那駱清自祭祀那夜之後便和神器雙雙失蹤,屬下多方打探,尚未有此人下落。不過……”擡頭看了眼面前端坐的人,欲言又止。
“怎麼?”
“不過,據知情的人說,賊人遺落在神廟裡的兵器,全是用鐵打製而成……”
聞此言,祁成鯤扶在桌案上的手驟然收緊,深邃的目光看向面前的屬下:“你說什麼?……鐵?”
“正是。”對面的黑衣人繼續道:“穎都城裡的地方官員已將此消息上報冬湟朝廷——這夥賊人太過可惡,天下誰人不知四國中只有我湑藜產鐵,如此一來,便是要將矛頭指向湑藜了……”
祁成鯤狹長的眼眸微微眯了起來,半晌道:“依你看,咱們該怎麼辦?”
“屬下們私下裡商量,都覺得此地不宜久留,冬湟若對湑藜產生懷疑,定會派人去查,追究起來若是得知陛下此段時間恰巧身處冬湟,咱們更加難以撇清,恐對陛下和我湑藜不利。不若咱們先回轉湑藜,再作道理。至於那個國師,待回到湑藜之後,屬下會再派人細細查明他的下落,稟報陛下。”
祁成鯤聽對方講完,沉吟片刻,緩緩道:“也好……便依你所言。你和其它人速去作好準備,咱們即日啓程返回湑藜。”
“屬下遵命!”
吩咐完畢,男子臉上又恢復瞭如平日一般的冷漠表情,只是藏於一雙眼眸中的情緒更加令人難測了……
駱清……
我們,一定還會再見的……
脣邊,隱隱泛起自信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