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圓兒我對你說,如果你再這樣吃下去,就不要想着淩兒姐姐還能抱着你回冬湟。你要回去的話就只有兩個方法:一是隻能靠自己趕快長大想辦法逃回去,另一個就是直接上案板,讓人大卸八塊然後當豬肉銷售回去!”
恭王府的花園內,洛清淩手牽着又胖了一圈的小圓兒邊走邊語出威脅:這孩子,倒真不負了他的名字。小圓兒嘴裡正塞了一塊桂花糕,漲得滿滿的說不出話來,烏黑的大眼睛裡全是疑惑:但是這些點心好像正是淩兒姐姐帶給他吃的啊……
“總之了,藍煕的糧食不能不吃,不然會餓死,餓死就回不去冬湟了;但藍煕的點心卻要少吃,身上穿的雖然是藍煕的衣服,但脫下衣服,內心裡不要忘記我們是冬湟人,我們有自己的國家,並且終有一天是要回去的,明白了麼?”洛清淩總結性的最後一句,適時的對小圓兒進行愛國主義教育。
其實,對一個孩子說這些,讓他現在就理解何爲“國家”可能困難了些。在孩子心裡,這個概念相當模糊,也許還比不上病重時的一碗湯藥,腹飢時的一塊桂花糕來得具體。便是洛清淩本人,身處冬湟時也從未認真想過“國家”二字於自己的意義。只有當她離開了,去國離鄉,她才真正深刻體會到了“國家”的含義:那是早已融入血液骨髓,終生都無法磨滅的烙印;那是離得越遠,反倒越覺得與自己血脈相連、不可分離的生命之源;那是看似忘記,但是任何一件事物都能輕易讓你想起來的記憶;更是在另一個地方不論待了多久,也只是覺得身似浮萍,而心裡明白自己的根永遠留在不可企及的遠方的虛無。甚至,雖然沒想過要承認,她卻越來越清醒的意識到,冬湟,是自己生長了十幾年的地方;是能夠讓自己夜不能寐,午夜夢迴時淚溼衣襟,心心念念嚮往的地方;是如同磁場一般,吸引着遠飛的候鳥回去的地方。
她一直記得她是誰,也一直知道哪裡纔是她該待的地方。
就因爲有這樣的認識,所以她明白,無論藍焌燁這段時間對她的態度如何改善,她也不會忘記他與她是敵人的事實;而無論他想用什麼辦法來強迫她改變她同化她,她都從未放棄過要離開這裡,回到冬湟的念頭。
雖然,也許隨着時間的推移和空間的轉換,在她心裡那根希望的線已經被殘酷的現實拉得越來越細,但卻從來沒有斷掉。
從來沒有……
迷茫的紫眸從孩子臉上移開,看向萬里之外的,冬湟的方向。
尖銳的哭喊聲打破了園中的寧靜,洛清淩心下一動,拉着小圓兒悄悄向聲音傳來的地方走去。將身子小心貼近,透過花叢的間隙,眼前的景象卻讓洛清淩只看了一眼,便再也移不開視線。小圓兒已經開始哆嗦起來,洛清淩伸手將孩子摟入懷中,紫眸中的火焰卻一下子被點燃起來。
面前的三個人,有兩個是她認識的。
藍焌燁神色間是一貫的漠然,藍焌熹明亮的黑眸中似有些不忍,站在兩人中間的女子一身華服,面容精緻,卻神態倨傲,滿臉是不可一世的飛揚跋扈之色。此刻,女子美麗的眼睛中正閃爍着狠毒的光芒,聲音更是冰冷的不帶一絲溫度:“用力打,給本宮好好教訓這個奴才!”
三人身前還有兩個人,一個是虎背熊腰,手持鞭子的壯漢,另一個是名纖弱的少女。只是此刻,壯漢手中的鞭子正毫不留情的向少女身上抽去,少女左躲右閃間,身上仍是捱了不少鞭子,後背的衣服上已然透出一道道血痕。剛纔尖銳的慘叫聲便是少女發出的,此刻,她正無助的高舉手臂想要遮住頭,滑落的袖口下,露出的肌膚上也全是鞭痕,腕間一串墨綠的手鍊搭在鞭痕遍佈的手臂間,分外醒目。
洛清淩心中一緊,未加多想便驟然開口:“住手!”隨着聲音,整個人已閃入場中,勾臂一帶,將少女攬在懷中,一個側轉身,將她拉到鞭子不能觸及的地方。
驟然出現的變故令壯漢愣住了,不由自主的停下了揮鞭的動作,餘下的三人也沒想到會有人敢出來阻止。短暫的沉默後,待看清來人是誰,便是同時發出的聲音,“淩兒,怎麼是你?”“大膽,哪裡來的奴才敢在主子面前撒野!”
洛清淩將那名女孩拉到自己身後,冷冷的看着面前的女子,藍焌熹已經衝到了近前,一臉玩味的打量着她:“真看不出,你還有這樣的身手呢。”
難道非要長成虎背熊腰一臉兇相才能會武功麼?
洛清淩白了藍焌熹一眼,餘光下意識地掃過另一個人,藍焌燁也正看着她,卻是目光深沉,看不出在想什麼。
“王叔,她是誰?”華服女子再度開口,疑問的目光掃過面前的兩人。
既然叫熹王叔,那她自然就是藍震煖的妹妹,藍煕的壽寧公主了。洛清淩乾脆不說話,這回換她一臉玩味,倒想聽聽熹怎麼向對方介紹自己。
“她是你恭王叔的人。”
藍焌熹面不改色,將問題拋向自己的王兄。
洛清淩脣角幾不可見的抽搐了一下:恭王叔……的人。藍焌熹,我記住你了!
衆人的目光都看向一直沉默的男子,藍焌燁仍然面無表情,只衝着洛清淩一頷首:“淩兒,過來。”
洛清淩下意識的握緊了身後女孩的手,站在原地沒動,只拿紫眸回視着他。
又是沉默。
這次換壽寧公主一人開口,“王叔,我不管這個女子是你什麼人,但本宮管教自己的奴才,還輪不到外人插手。”一邊說,一邊拿眼光掃向洛清淩,其中全是鄙夷的神色。
藍煕皇帝兩子一女,壽寧公主藍霄蓉乃是他唯一的女兒,從小備受寵愛,性子驕橫刁蠻,連她的王兄藍震煖都要讓她三分。她向來頤指氣使慣了,在她心中別人自當萬事以她爲先,今日到恭王府來作客,因這個婢女不小心走得快了些,險險的要超過她,便惹得這位公主不痛快,兇性大發之餘,也不管這還是在她王叔府中,當下便叫家奴用鞭子教訓起來。誰知卻半途跑來這麼個女子。看她的樣子,打扮像是主子,卻又眼生得很,偏偏還是一副比她還要強勢的臉孔,連恭王叔的話都敢不回;尤其那雙紫色的眼睛,狐媚至極,不知她用了什麼手段,能讓睿王叔都這麼在意她。而一向不喜女色的恭王叔居然就那麼縱容了她,對她的不恭絲毫沒有動怒的跡象。若是她的奴才膽敢不聽她的命令,那下場不死也要變殘廢了。
這女子到底是何方神聖,竟能囂張至此?壽寧公主看向洛清淩的眼神中漸漸有了狐疑的神色。
藍焌熹微微背過身,用只有他們兩人聽到的聲音低低道:“淩兒,這是壽寧公主的婢女。和咱們無關。”
洛清淩仍然沒有開口,只拿目光看向藍焌燁,意思很明白,這件事她一定要管。
一直沉默的藍焌燁此時終於開口,說出的卻是全不相干的話:“蓉兒,我的赤霞歸你了。”
看到藍霄蓉和藍焌熹同時露出不能置信的神色,洛清淩心下疑惑:赤霞,那是什麼?
藍霄蓉臉上只是稍稍變色,很快便恢復了正常,她揚起脣角似笑非笑:“難得王叔爲了一個婢女竟然割愛,肯拿自己愛如珍寶的良駒來和本宮做交換。只是一來這麼低賤的奴才不值得王叔用寶馬來換,二來侄女實在不忍奪人所愛;這個女子——”精明的眼睛看向洛清淩:“前一陣子侄女聽到個傳聞,說是王叔一怒爲紅顏,夜闖大王兄的府上去要一件寶貝,便是爲她麼?”
藍焌燁微挑起一側脣角,並沒答話。
藍霄蓉眸光一閃,臉上的笑意更深:“若是王叔看上這個奴才,侄女原應立即雙手奉上的。只是侄女正在教訓奴才時被人打斷了,心裡實在是不舒服。不若這樣,就當王叔陪小輩玩一把,我們便用藍煕的方式,看這個奴才最後歸誰,如何?馬騰——”使個眼色給持鞭的壯漢,馬騰會意,收起鞭子走向更遠些的開闊處。藍霄蓉又轉頭看向洛清淩,笑吟吟的開口:“這位淩兒姑娘,你若想管此事,便按我們藍煕的規矩,和我手下的人比試一番。若你勝了,我這奴才任你處置;若敗了——”
“好。”還沒等藍霄蓉說完,洛清淩已然應了下來。敗了會怎樣,不用想也知道,無非就是等價的任她處置罷了。這和當時在落雲山的賭局一樣,藍煕人爭奪一樣東西,好像總喜歡用這樣無聊又幼稚的方式。
藍霄蓉詫異的挑了下眉,美麗的鳳眼中帶了三分輕蔑:“既如此,那就過去吧。”